菲利普加布裡埃爾是英國人，也是那種典型的西方新聞人，穿著一身灰藍色西裝、白襯衫、深色領帶，袖口露出精緻的法式袖釦，頭髮花白但打理得一絲不茍。
陳諾和他一前一後從餐桌區繞出來，走向廳側一處靠近落地窗的安靜角落。
不過這兒已經有人了，其中一個正面對著他的，還是陳諾的一個熟人。
查理茲·塞隆見到他和菲利普一起走過來，頓時愣了一下，跟她面前一個灰白頭髮的男人低語了兩句。
隨後男人轉過頭來看了看，朝陳諾二人禮貌的微笑了一下，接著就跟查理茲·塞隆一起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
菲利普加布裡埃爾站在窗邊，微笑道：“你看了《後裔》嗎？”
陳諾聳聳肩，道：“沒有。”
“喬治可能奉獻出了他表演生涯中最好的一次表演，我很喜歡，據我瞭解，他這一次很有可能得獎。”菲利普加布裡埃爾低聲說道，“別告訴任何人。”
陳諾哈哈笑道：“放心，我誰都不說。有空我一定買一盤DVD來看看。”
“你在《盜夢空間》裡的表演，我也同樣喜歡，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你和諾蘭導演共同創造出了它，恭喜。”
“謝謝菲利普，很高興你這麼說。”
“事實上，你的落選應該只是一個意外，事情發生之後，我跟幾個協會會員都聊過，我想他們都沒有任何因爲膚色或者國籍而區別對待的意思。”菲利普一本正經的說道，“媒體上的報道全是荒誕不經的謊言，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嗯，我明白。”
菲利普看了看他的臉色，道：“我可以私下這麼說一句，至少，”他又一次放輕了聲音，“這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陳諾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位初次見面的外國記者協會會長。英國人臉上維持著一副溫和的笑容，坦然的看著他。
陳諾笑了一下，道：“菲利普，我得說我很吃驚。”
“這是真的。我都不知道現在那些媒體記者到底是怎麼想的。”菲利普攤了攤手，“我曾經也是記者，在《每日電訊報》幹了很多年。但我就編不出這麼離譜的新聞。我更沒想到，這些美國人還會相信這一點。好萊塢當然有種族歧視，對非裔對華裔，但是，討論這樣的種族歧視發生在你的身上，難道不是一件很難以想象的事情嗎？真的，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讀者，我寧願相信威爾·史密斯被歧視，也不會認爲你有這個可能。但是現在事情居然鬧得這麼大，我真的非常的難以置信。”
陳諾咳了一聲。
他當然不可能坦白這背後就是華納和艾莉森在搞鬼，不過他也知道，未必這人就不知道。這麼說，或許也是在暗示些什麼。
他當下附和道：“我也難以理解，我還記得，4年前，當我在中國知道我拿到金球獎最佳男配角的時候，心情是多麼激動。我和金球獎絕對是有一段難以忘懷的緣分，我絕對尊重外國記者協會們的投票選擇。”
菲利普問道：“真的嗎？陳，你真的這麼想？”
陳諾一本正經的點頭道：“當然。”
菲利普點點頭，說道：“那你來做這一屆的金球獎主持人，怎麼樣？”
這老頭這一句話前後沒有任何徵兆，陳諾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
菲利普微笑道：“陳，你應該從媒體上看到了，我們這一次現在還沒有定下來主持人。瑞奇已經連續主持兩屆了，去年他的言論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所以他不太想再主持第三次，這次我們跟他接觸的時候，他向我們推薦了你。那個時候是11月份，而我們還不知道你會不會入圍，所以，我們決定等等看。結果，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陳諾知道，菲利普口中的瑞奇，全名是瑞奇·熱維斯，英國最著名的喜劇演員，脫口秀演員，多次獲得過金球獎艾美獎，去年還被票選爲最偉大的100名單口喜劇演員第三名。
這人的笑話歷來是以辛辣黑暗爲主，去年第二次主持金球獎的時候，更是鬧了個大的。
說梅爾吉布森反猶，說約翰尼德普和安吉麗娜朱莉有一腿，說小羅伯特唐尼吸過毒，說布魯斯威利斯只會拍爛片，可以說，是把這些入圍的頂級明星全都得罪了個一遍。
最重要的是，這人還在金球獎上堂而皇之半真半假的說，外國記者協會讓德普和朱莉的《致命遊客》入圍最佳影片是收了錢。
事後就傳出，菲利普加布裡埃爾對他有所不滿。現在看來，這世界上的所有傳聞都是事出有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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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陽光熾亮的比弗利山丘，室內依舊喧鬧不已。水晶燈下，女演員們衣香鬢影，男演員們西裝革履，整個宴會廳瀰漫著一種精緻而剋制的浮華氣息。
陳諾一時間也不知道突然的邀約對他來說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弊，於是沒有說話。
菲利普見此又繼續說道：“距離金球獎現在還有25天，這對奧斯卡來說很短，但你知道，我們跟奧斯卡的風格不一樣。往年也都只是提前一個月。25天，我想對你來說，已經足夠了。”
“在此，我再重複一遍，我作爲HFPA（外國記者協會）的主席，真誠邀請你出任第69屆金球獎頒獎典禮主持人。陳，我相信，這對你和我們，都是意義非同尋常的一件事。”
陳諾和他對視著，隨後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菲利普，非常感謝你的邀請，這是我的榮幸。但是，我得考慮考慮，菲利普，這是一件大事，之前我完全沒有想過，我必須跟我的團隊商量一下。”
菲利普笑道：“當然，你應該考慮清楚。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私人電話，24小時隨時爲你敞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問我。我真的非常非常期待由你主持的金球獎。這個念頭，從去年2月27日就開始了。”
2011年2月27日，正是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舉辦日，這老頭子記得這麼清楚，絕對是有備而來。
菲利普把燙金名片給他之後，就跟他握手擁抱告別。陳諾正想回到座位上繼續吃飯，突然，一個高大帥氣的男明星，直挺挺的朝他走了過來。
這個舉動一下子引起了餐廳中這個角落幾乎所有人的注意。
陳諾站在原地，他其實早就注意到布拉德皮特了，見對方這個時候二話不說，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他也不得不伸手握了握。
幸好，皮特手裡沒有藏什麼見血封喉的毒針，用來對付他這個姦夫。
皮特先生回頭看了看周圍，轉過身，背對著人羣，低聲說道：“陳，我很早就想跟你聊天，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雖然不太適合，但我想應該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陳諾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道：“其實只要一個電話，我很樂意跟你聊聊，隨時隨地。”
“謝謝。不過我想就在這裡，已經足夠了。我要說的其實很簡單，我和朱莉明年4月就準備宣佈訂婚……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恭喜。你想說什麼？”
“不好意思，我想說，請你以後跟我的未婚妻保持適當的距離。也請你轉告羅芮·艾斯納，讓她以後不要再跟安吉聯繫，我知道她還在跟她發一些短信，我知道她們之前是什麼關係，這讓我很不舒服。我理解安吉的過去可能有一些脆弱的情況，導致她走錯了路，但現在我正在幫助她回到正軌，我不希望有人干擾這個過程。你知道你和羅芮·艾斯納是好朋友，所以麻煩你跟她說清楚。讓她放手。”
陳諾道：“讓我明確一點，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安吉的意思？”
布拉德·皮特道：“有區別嗎？嘿，聽著，我這不是再跟你商量，我這是在通知你。我馬上就是安吉的未婚夫，我正在幫她料理之前的一些麻煩，比如羅芮·艾斯納。說實話，我本來不想說得這麼難聽，但這是你逼我的。”
陳諾看著皮特先生的眼睛，嘴角一挑，露出一個寡淡的微笑，輕聲說道：“布萊德，謝謝你的坦誠。關於這件事，我可以代表羅芮回答你。如果你剛剛說得是安吉的意思，那你麻煩讓她親口對羅芮說。但如果是你的意思……”
“我有一句話送給你，fuck yourself。”
皮特先生顯然沒有料到他突然會沒有素質的罵人，愣了一下，隨後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脖子上暴起了一根粗壯的青筋。
陳諾看了看皮特先生金髮下的那根鼓起的青筋，又低頭看了看他捏緊的拳頭，呵呵一笑，說道：“事情就是這樣。我奉勸你一句，我是你的話，我一定不會想著動手。”
而後，他把腿往後退了一步，但上半身離皮特先生更近了一點，壓低聲音，緩慢而清晰的說道：“否則，我向你保證，如果還有《搏擊俱樂部》第二部，那你不可能再演拳擊手，唯一一適合你的角色，將是裡面的沙袋。”
說完，陳諾真的做好了打架的準備。
主要是這個人，說他也就罷了，畢竟，給人戴綠帽子他確實不對。真要有什麼真憑實據找上門來，他也就認栽。但皮特先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說羅芮·艾斯納。
他跟羅芮啥關係？
演盜夢空間的時候，他跟那幾個特技演員天天打鬧，也學了幾手現代搏擊的要領，這個時候，只要皮特肩膀一動，他都想好了，雖然百分百第二天要上全世界所有新聞的頭版頭條，他也要使出當初對付張一一的撩陰腿，來個先下手爲強。但最後，陳諾也不知道最後究竟是他的哪一點讓皮特先生投鼠忌器了，是中國功夫的顯赫名聲？動作演員的最新標籤，還是感受到胯下的危機？又或者根本就是外強中乾的慫包？
總之布拉德·皮特先生最後氣憤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做，轉身離開了。
“他跟你說了什麼？”布拉德·皮特剛走，查理茲·塞隆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端著一杯雞尾酒，若無其事的走到了他的身邊，帶著一點好奇的口吻問道。
“跟你有啥關係？”陳諾沒好氣道。
要不說貼近兩人關係最快最直接的途徑就是打炮呢，拍了幾個月戲，還不如上了兩次牀讓兩個人迅速的熟悉起來。
塞隆也壓根兒沒有在乎陳諾的語氣，或者說可能也是習慣了，自顧自的感嘆道：“我只是沒想到，你跟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都這麼好……Damn，你想得到嗎？我居然入圍了金球獎？我就拍了30天！老天，我拍了3個多月的電影感覺像是消失了。拍了30天的，就給了我一個金球獎提名。上帝可真是會開玩笑。”
沒錯，塞隆也跟小李子一樣，在拍完drop之後，今年5月份，因爲實在太缺錢了，去拍了一部小成本喜劇片《青少年》。
前段時間12月9日上映的時候，不僅她拿到的幾百萬片酬已經虧完了，而且，最後電影首周票房才300萬，專家預測北美票房僅在1000萬到1200萬之間，可以說成績是一塌糊塗。那天晚上過來找他，感覺也是有自暴自棄的意味在裡面。
但誰也沒能料到，這麼一部垃圾電影，在她借雞消愁的第二天，居然就給了她一個金球獎音樂喜劇類的女主角提名！
陳諾看著布萊德皮特的背影，見他一路風度翩翩的跟人打著招呼，最後在餐廳的遠端拿了杯酒，一邊喝，一邊加入了一個圈子聊了起來。心中不由得替羅芮鬆了口氣。這人果然是一個人來的，剛纔說的話，估計也真的是他個人的意思。
嘴上隨口說道，“恭喜。怎麼樣，感覺能拿獎嗎？”
“怎麼可能！派拉蒙還沒有大方到這個程度，我能有一個提名就已經是極限了。我覺得凱特和朱迪福斯特的機會很大，不過米歇爾也說不定。”塞隆喝了一口酒，繼道：“你知道我們的電影到底什麼時候上嗎？爲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導演究竟在幹嘛？”
陳諾道：“參加葬禮。”
查理茲·塞隆張大嘴巴：“啊？”
陳諾淡淡道：“回去看看新聞吧，就上個星期的。好了，沒別的事我過去了。”
“你……shit，你難道就不再多說點什麼嗎？”
“這麼多人，你要我說什麼？”
“……今晚你有空嗎？”
“沒有，我要開個會。”
“Fuck，換個時間怎麼樣？我真的很想慶祝慶祝。”
“再說吧，電話聯繫。我過去了。”
陳諾告別塞隆，回桌的路上，眼睛在房間裡巡視著，但是之前看到的那個亞裔女孩卻不知道去哪裡了，沒有再看到。
之後，午宴正式進入了自由社交時間。
除了像馬丁·斯科塞斯、凱特·溫斯萊特這樣早已熟識的老朋友，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陳諾還結識了幾位新面孔，比如朱迪·福斯特、瑞恩·高斯林、伍迪·艾倫——這些或是資深老將，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雖然只是寒暄幾句，但在好萊塢，這種“點頭之交”已經足以被視爲關係的起點。
這次的頒獎季，“梅姨”梅麗爾·斯特里普也帶著她的新作強勢歸來——一部關於撒切爾夫人的傳記片《鐵娘子：堅固柔情》。去年她缺席了整個頒獎季，而今年則氣勢如虹，尤其是在劇情類最佳女主角方面呼聲極高。
這也是陳諾第一次在公開社交場合與梅姨面對面長談。兩人一聊就是半小時，聊得很是投機，要不是梅姨老公在一旁乾等，估計還要說得更久。
起初陳諾只是出於禮貌地上去恭維幾句，沒想到梅姨對他卻頗爲感興趣，便聊了起來。兩人圍繞表演進行交流，說到最後，彼此都算有所收穫。雖然他在技巧上遠不及人家，可是，關於一些表演上的理解與直覺，也讓梅姨點頭稱是。
當他半恭維半認真問到“如何成爲影壇常青樹”的時候，梅姨的回答與昆汀、李邇曾經說過的話幾乎如出一轍——對於一個演員而言，最重要的是在生活中隱姓埋名地沉澱下來。聚光燈下待久了，人的眼睛真的會被晃花，看不清現實中的人間，也就演不好戲了。
在活動接近尾聲前，陳諾沒有接受任何記者採訪，也沒有停下來讓人拍照。他一路避開媒體鏡頭，在下午兩點提名人合影開始前，悄悄和諾蘭、小李子打了個招呼，就偷偷溜出了會場。
這一行爲讓艾莉森與他會合後頗爲驚訝，因爲這完全背離了他們原定的宣傳計劃。
但當她聽陳諾提起菲利普·加布裡埃爾突然的邀約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麼想的？”
陳諾平靜地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著，他轉頭看了眼坐在一旁、一臉欲言又止的古麗娜扎，“你也可以說說。”
古麗娜扎一臉意外，“我？”
“嗯，我看你不是想說什麼嗎？說吧。”
古麗娜扎一點兒都不遲疑，直接說道：“我覺得，要去。”
“噢？爲什麼？”
“因爲很帥。”
“嗯？”
古麗娜扎是真的很喜歡看陳諾做主持人的樣子，總覺得有一種不同於現實，也不同於電影之外的魅力，但一下子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也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找補道：“網上很多人都這麼說。”
陳諾對於這種帥不帥的話，可真是免疫了。就拿之前跟他差點動手幹架的皮特先生來說，那四方臉還不是從來都被西方媒體瘋了似的誇？小李子之內的就更別提了。長相，在這個好萊塢或者說內娛這些名利場裡，說重要也重要，但說不重要，那也不重要。因爲當你達到某種高度之後，環顧四周你會發現，大家都一樣，無非就是100分和95分的差別。
所以他也沒有把古麗娜扎的話放在心上，轉頭問道，“艾莉森，你的意見呢？”
古麗娜扎動作很小的撇了撇嘴，心裡暗道，叫人家說，結果說了不聽，那還叫我講什麼。
艾莉森沉吟著道：“這樣子的話，就跟我們原本的計劃不符。原本我們是準備煽動媒體，炒作金球獎不公，給學院那些人壓力，如果你答應菲利普，那麼這條路就不能走了。如此一來，奧斯卡的提名可能就只能聽天由命。我們誰也不能保證你每一部電影都是一部奧斯卡級別的電影，錯過這一次，可能你下一部能夠提名的電影會在3年或者5年後，這可能會延緩你未來拿到奧斯卡影帝的時間，對你的演員道路是一個不利的影響。”
“然而，另外一方面，先後主持奧斯卡和金球獎，毫無疑問能讓你在整個業內的分量進一步提升。金球獎雖然全球影響力不如奧斯卡，但在北美的收視率也通常保持在1800萬到2000萬之間，這種級別的舞臺曝光，對你在美國的形象是極其有利的。這能幫助你從‘一個明星’向‘某種標誌’邁進，促成你越來越接近於一個北美家庭家喻戶曉的超級巨星，成爲一個在各個方面都具有影響力的大人物。”
一番長篇大論之後，艾莉森並沒有就此打住，或者給出一個“兩個都可以，最後由你決定”答案，這讓陳諾覺得，加薪的決定還真是沒錯。
艾莉森又繼續道：“但作爲我來說，我更傾向於你選擇第二種。”
陳諾很有興趣的問道：“爲什麼？”
艾莉森笑了笑道：“因爲很帥。”
“哈哈。”古麗娜扎一下子笑出了聲來。
陳諾苦笑著搖頭道：“別開玩笑。”
艾莉森嚴肅下來，說道：“作爲一名公關專業人士，我認爲在所有的宣傳和公關活動中，最重要的始終是形象。擁有一個良好的，廣泛傳播的公衆形象，才更容易被媒體、品牌、大衆，乃至各個獎項評委所接受和喜愛。”
“可以說，這種形象的建立，是一切成功的基礎。”
“它能讓一個人在整個行業中獲得超出專業範疇的影響力，也能讓一個人在面對任何項目、任何機會都更加順暢和平滑。”
“陳，你現在已經走在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上，那爲什麼不繼續走下去呢？我認爲，相比一個提名，這可能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