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沒讓瑤瑤嫁給他,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還跟以前一樣戾氣重。”責備聲中,金瑤媽媽的言語極其刺耳。
我緊緊握住邱沉的手,直到邱如一被接回邱家別墅時都沒鬆開。
老太太不許邱沉進門,邱沉倔強地挺著後背,臉上冷冰冰的什麼表情都沒有,可我能看到他眼裡閃動的淚光。
雖然我也不理解他爲什麼要奪走邱如一生存下去的機會,可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邱如一是他敬愛的姐姐,唯一的姐姐,親手拔掉她的氧氣罩對他而言絕對需要天大的勇氣。
“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滾!邱家沒你這樣的孽種!”老太太紅著眼衝我們咆哮,不管手頭能抓到什麼都往邱沉身上招呼。
邱沉不躲,就這樣任憑玻璃杯往頭上砸、往臉上砸,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了下來,他就像尊雕塑,木然地直面眼前的槍林彈雨。有人勸了老太太兩聲,但沒人上前阻止。
我不夠高,只能抱住邱沉,用後背幫他擋掉一部分東西。
他回過神來後,立馬把我護在了懷裡,一個轉身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老太太。
最後是邱沉爸爸厲聲呵止了他媽媽,邱伯清氣得用柺杖直跺地:“夠了!夠了!已經走了一個,你還想把這個也逼走是嗎?不怪小沉,不怪小沉!是如一自己想走的!”
“你什麼時候都幫著你兒子,邱伯清!你對得起如一嗎?”老太太哭得肝腸寸斷,到底是年紀大了,吼完這些便開始咳嗽,再也沒了折騰的力氣。
邱伯清抓著邱沉就往院子裡走,臉上的淚痕在陽光下反射出悲傷的光芒,他崩潰地看著邱沉,兩行淚汩汩而下。
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怕是爲人父母者最不願意面臨的情況。
“小沉,你去幫忙準備你姐的後事。這件事爸爸不怪你,爸爸進去的時候你姐也求過我讓她一了百了,是爸爸懦弱,下不了這個手。小沉,你別怪你媽,她也是太難受了纔會這樣。”
邱伯清的話讓我震驚,邱如一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是嗎?她的心怕是在離婚那一刻就死掉了。
我理解不來這樣的悲壯,以前于晴一直跟我說,這世界沒有誰是離不了誰的,所謂的愛情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
可我也曾聽說,喜歡是不離開,而愛是離不開。或許真正的離不開就如邱如一,會在失去時歇斯底里放下自尊地求陸重七回來,求不回便選擇用最決絕的方式逼迫自己離開。
邱沉一聲不吭地護著我上了車,離開別墅前,他深深地看了大門一眼。
這裡明明是他的家,可我卻感覺他跟這個家隔著千山萬水。
我陪著他親自去挑了一套壽衣,又買了幾個花圈、訂了一副冰棺。回去的路上他讓我跟著導航開回去,他自己則一個個地打電話通知親朋好友關於他姐的死訊。
我的駕照是在大學裡跟周季安一起學的,學完後幾乎沒什麼機會碰車,好在他的車是自動擋,饒是如此,我依舊開得心驚膽戰。
可看到邱沉眼裡蓄著的淚水始終要落不落的,我極其心酸,強咬著牙堅持開了下去。在他打完電話發呆時,我忍不住小聲道:“邱沉,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想哭就哭吧。”
我想找地方停車,他沒讓,但他的淚水還是無聲無息地滑落了下來。
“我姐結婚十幾年了,就沒怎麼幸福過。我從小就發誓,以後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不能讓我爸媽包辦。他們回來住還不到一年,我親眼見她割過五次腕,跳過一次海……我不知道她在陸家的時候還做過多少回傻事。”
邱沉的聲音極其痛苦,每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
有種心酸現在來得不是時候,可我還是忍不住酸了:他失憶後最先記全的人是他姐,關於他姐的點點滴滴回憶都已經尋回。
“其實我每年都會勸她離婚,可她從來都不同意。她說陸重七對她挺好的,怪她自己生不了孩子。她還說離婚會讓兩家老人失望,她不想做這種不孝女。她應該早就抑鬱了,也許當初第一次流產後就開始抑鬱了,是我沒能及時察覺。”
“邱沉,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自責好嗎?”我的眼睛就像是被生洋蔥薰到了,眼淚不受控制地直往外涌。
邱沉深吸了一口氣,讓我在路邊停了車:“我來開。”
他走到駕駛位這邊時,用力地抱緊了我,微微顫抖的身體散發出一種無法遏制的無力感:“我要爲我姐討個公道!”
怎麼討?跟誰討?陸重七嗎?他大概是傷心過度在說渾話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用力回抱,然後再用力些。
我們趕回別墅時,邱如一還沒換上壽衣。
於是,邱沉雙手捧著壽衣跨進了大門,又揮手讓人把冰棺擡了進來。
老太太一看到邱沉就開始發抖,耷拉的三角眼裡射出憤恨的眼神:“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是邱家人!”
“媽,死者爲大,別讓姐姐屍骨未寒。”邱沉沒有搭理她,把壽衣放在邱如一身邊後,又讓人把冰棺設置好。
老太太還想發怒,被邱伯清制止了:“你想讓如一就這樣躺在那裡嗎?不許再鬧!”
剛纔跟回來的那些人已經離開了一部分,許是出去買花圈之類的祭奠物了。
邱伯清看著壽衣發了幾秒愣,回頭看向老太太,遲疑道:“你幫如一換上吧。”
老太太點了頭,顫顫巍巍地走過來,然而,她剛碰到邱如一的手就嚇得後退了兩步,動作幅度相當大。
家裡保姆在廚房裡探頭探腦,沒有出來的意思。
我看了一圈,在場的女性,除了我還有金瑤和陸重七媽媽,但是她們都沒有幫忙的打算。
邱沉的臉色極其蒼白,他哀求地看了陸重七媽媽一眼,可陸重七媽媽刻意躲開了視線。他看向金瑤的目光很快挪開,最後猶豫地看向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其實我本來就想自動請纓了:“叔叔,邱沉,我能幫如一姐換嗎?”
邱伯清老淚縱橫地點點頭,語裡滿是感激:“好好好,謝謝你,小姑娘。”
老太太張嘴又想說什麼,被邱伯清一個眼神制止了。她看著邱如一的屍身,到底什麼都沒說。
邱沉把她抱進了她房間,我跟著進去,老太太也腳步不穩地跟了進來。
邱沉迴避前問我怕不怕,他滿臉都是內疚,甚至有種希望我搖頭說害怕的感覺,但我堅定地搖了頭:“她是你姐姐,我有什麼好怕的?”
其實我很怕,畢竟我連黑都怕。
邱如一身上穿的病號服上已經沾了血,我小心翼翼地脫了她衣服,看到她瘦骨嶙峋的身體時嚇得狠狠抖了幾下。邱如一是個像兔子一樣的女人,善良美好又膽小怯弱,陸重七啊陸重七,你怎麼捨得傷害她的?
邱如一的眼角甚至還帶著淚光,我不太會穿壽衣,剛想研究時,一旁的老太太終於出聲了:“小鄭,你幫忙擰條毛巾過來行嗎?”
我點點頭,拿過來後遞給了老太太。
她顫著手幫邱如一一點點地將身上的血跡擦淨,看得我心顫。這是一位老母親在跟自己的女兒做最後的道別,她的神情是那麼認真、那麼虔誠,一點平日裡的霸道都沒有。
可能是邱如一的表情特別安詳,所以我心裡的怯意漸漸消散了。
我花了半個小時幫她穿好壽衣,而後邱沉走進來把她抱進了冰棺。
本來他可以花錢請人回來做這些事情的,包括穿壽衣,但我明白邱沉想親力親爲。
喪事一連舉行了三天,邱沉每天夜裡都要守夜,一刻都不肯離開。我不想放任他一個人在靈堂裡守著,於是每夜都會陪在他身邊,實在熬不住時,他會讓我靠在他肩頭睡覺。
直到第三天去火化,陸重七才終於過來弔唁。只是,他帶上了丁悠然。
邱家兩位老人在看到他們兩個的那一瞬,眼神皆是憤怒的。
陸重七給邱如一燒了一堆紙錢,等他想站起時,他爸爸忍不住踢了他一腳,只是這次陸重七有了防備,沒再像醫院裡一樣跪下去。
他冷颼颼地回頭掃了一眼,跟他爸爸對視幾秒後,輕輕地把丁悠然往身邊一拉:“爸,這位纔是你今後的兒媳婦,她叫丁悠然。”
陸重七媽媽盯著丁悠然看了好幾秒,白著臉直搖頭:“作孽,作孽啊!”
丁悠然一個字都不敢說,低著頭站在陸重七身邊,眼裡直掉淚。
我突然感覺,她的唯唯諾諾彷彿就是邱如一的翻版。只是,邱如一是因爲愛而對陸重七無底線地包容忍讓,丁悠然,應該是害怕吧。
賓客中一陣騷動,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議論丁悠然的相貌,而後,我再一次聽到了那兩個字:魚兒。
魚兒是誰?我深深地看了冰棺一眼,如一姐,你爲什麼讓魚兒原諒你?
就在這時,陸重七幽幽地開了口:“爸、媽,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如一。反正已經對不起了,不在乎多這一次。我帶悠然過來不是給如一看的,是給你們看的。”
不知道爲什麼,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陸重七父母聞言又深深地看了丁悠然一眼,眼裡漸漸染上一層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