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對柳小桃的家裡有了解過,柳小桃的父親,柳大勇,起初是作爲(wèi)普通勞民參與城牆建設(shè),後來在十六年前那場患難叛亂中立有軍功,被破格提升爲(wèi)三等軍士,死於十三年前的清除餘孽殘黨的圍剿中。
原本是勞工,幹完活,修完城牆就可以回家務(wù)農(nóng),朝廷的賞賜和提拔,卻是成爲(wèi)了柳大勇喪命的間接推動力。
陳十娘,柳大勇的結(jié)髮妻子,卻在柳大勇爲(wèi)國捐軀的消息傳來的第三天就跟著野漢子跑了,這也是漁村公知的一件事,可是,如今,這陳十娘爲(wèi)何又突然出現(xiàn)在了這巴陵城的大街上?看著如今那陳十孃的一身穿著,也不似之前聽說的窮得要將女兒賣給牙婆的境地。
“我……。”柳小桃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腰間卻是被沈浩用臂一攔。
“冷靜些?!鄙蚝乒恐√遥桓矣锰蟮牧猓慌屡戳肆√摇?
“我只想問問她,”柳小桃喉嚨一哽,身子還是乖巧地向後退了幾步,“爲(wèi)什麼會那麼無情地不要我了,你看,她懷裡那個孩子,她就那麼疼惜,我呢?我不一樣也是她的女兒嗎?”
柳小桃用過一千個方法勸過自己不去恨她,不去過度地思念這個女人,這個拋棄了自己女兒,背離了自己家庭的女人,可也許,是骨血相連,是血脈相承,無論自己如何地逃避,再次相遇,自己心裡那種對親情的渴望,還是瘋狂如夏花一般絢爛綻放。
“夠了,”沈浩皺著眉,從後擁著懷裡這個如受了驚嚇而亂跳的小犬一般的柳小桃,執(zhí)拗地扳過柳小桃死盯著前方的臉,沉眉道,“她不配。”
三個字,就似一盆冰涼的冷水澆熄了柳小桃胸中愈燃愈烈的火焰。
“你那娘,他媽就不配稱爲(wèi)一個娘?!?
“那娘們,不配你這麼傷心?!?
……
老爹也如是說過,只是自己,從來沒有聽進去過罷了。
“算了吧,”柳小桃的語氣黯了些,眼眶泛起的紅色也在漸漸消退,“你們說得都對,是我太一廂情願了,還以爲(wèi)……算了,還是不說了。”
沈浩低頭看著已然有些慌亂不知所措的柳小桃,輕輕地拍拍柳小桃的肩,搜腸刮肚地想出了一句最適合安慰柳小桃的話,“要不,我們?nèi)コ噪p木堂的燒雞?”
兩雞在手,一生不愁。
一處石橋,兩處梅花香,柳小桃握著手裡的雞腿,下嘴咬了一大口,看了看身旁吃得極爲(wèi)矜持的沈浩,含著半口油膩膩的燒雞,終於是問出了憋在心裡許久的一個問題,“你爲(wèi)什麼要開一個這樣的鋪子?取一個這樣文雅的名字,賣著燒雞燒鴨?!?
沈浩嚼著嘴裡焦脆的雞肉,只是慢悠悠地回道,“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讓你找一個叫木木的女孩子?”
柳小桃點點頭。
“她救過我的命,但是,卻害得她丟了當(dāng)時拿在手裡的油紙包的雞腿,爲(wèi)此,她還怪了我好久?!?
“所以,你就開了間燒雞鋪子,還取了‘雙木’這個名字?”柳小桃有些不相信,這小侯爺,未免,太較真了吧。
“很多人都會覺得我太較真了吧,”沈浩晃了晃腦袋,接著說道,“可是,總覺得,若是不做些什麼,總歸對不起她一樣,畢竟,她是第一個,願意用性命救我的人?!?
時而有些涼風(fēng)吹過,沈浩負手而立,柳小桃在身後卻是吃得極歡,彷彿忘記了之前的不快似的,正是傳說中化悲痛爲(wèi)食慾的典型。
快到傍晚了,天空中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了小雨,雨勢不大,打在身上只是有些冰涼,烏雲(yún)卷卷而來,似乎,是在預(yù)示著一場瓢潑大雨。
“走吧?!鄙蚝普f著,彎著手臂拐起坐在石板凳上的柳小桃,順手探了探柳小桃原本坐的地方,涼颼颼的,寒氣逼人,“你這隨手就找地方坐的性子得改改,萬一著涼生病了顆怎麼得好。”
柳小桃嘿嘿一笑,還不忘端起這石桌上的油紙燒雞,“你放心,我們漁村出來的,身子骨都好得很?!?
“好得很?”沈浩眉間挑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帶著懷疑的態(tài)度把小臉通紅的柳小桃從上打量到了下,繼而一笑,不言語。
三天後,侯府裡就是傳出了小侯爺?shù)男聦櫵囊棠锪仙砣撅L(fēng)寒,未免在這大喜的節(jié)日裡給侯府添晦氣,被小侯爺特意安置在外頭的一個別院裡,單獨照看,歸期不定,只知道,這丫鬟下人粗使嬤嬤是一個不少,伙食銀炭衣裳被褥一件不缺。
雖然突兀,可是看著如今侯府的形勢,的確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這一天的中午,和煦的日光遍灑了這巴陵古城,一架灰色低調(diào)的馬車從侯府的側(cè)門安靜地駛出,目的地,是城南的十八號衚衕別院。
馬車邊,各自護著兩個丫鬟,裡頭還時不時地傳出兩聲女人的咳嗽聲和虛弱的呻吟,聽著,似乎有些嚴(yán)重。
馬車裡,柳小桃窩在暖和的軟褥子上,曾在沈浩的大腿邊,面色淒涼地擡頭問道,“發(fā)燒,會燒壞腦袋嗎?”
“會的?!鄙蚝蒲雒嫣芍?,好生悠哉地回答道。
“燒壞了,會變得更傻嗎?”
“會的?!?
“變傻了,你會不會就不要人家了?”
“小桃,”沈浩長嘆了一聲,眼裡閃著無盡的無奈,“你又忘了,我們,不過是在演戲啊?!?
聽了這話,柳小桃就是一咕嚕爬了起來,一改方纔那副蒼白無力的柔弱模樣,扒拉著沈浩的肩頭,怔怔地道,“是麼,那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爲(wèi)什麼要讓我裝病出府了嗎?”
沈浩有些躊躇,欲言又止,只是反覆摩挲著食指和拇指,正是想用往常慣用的說辭搪塞過去,柳小桃卻又是一句,“你上次答應(yīng)過我,你不再瞞我的?!?
這一句,堵得恰到時候,沈浩張張嘴,纔是解釋道,“我在查一件事罷了?!?
“什麼事?”柳小桃追問道。
沈浩嘴角輕輕一抿,只是回道,“你應(yīng)該不想知道?!?
“怎麼會,”柳小桃抱著極大的熱情湊得更近了,眨巴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你說說看。”
沈浩也不拖泥帶水,張口就道,“是關(guān)於你孃的,我上次見她,看到她並沒有過得那麼潦倒,我去查了,她賣了貼身放在你身邊的一塊玉佩,得了三十兩銀子,如今,還在巴陵城開了間香燭店,獨自帶著三歲大的女兒生活……?!?
“等等,”沈浩語速極快,等柳小桃反應(yīng)過來,沈浩已經(jīng)是將事情說得七七八八了,柳小桃纔是冷著臉面打斷道,“我聽夠了,不想聽了。”
看到此番,沈浩卻是露出一副得逞的奸笑,幸災(zāi)樂禍地道,“所以說,不是每件事都要告訴你比較好?!?
柳小桃嘴角乾澀地挑了挑,只是朝著沈浩相反的方向望去,扒拉著馬車廂,看都不看沈浩一眼。
“諾,”沈浩手裡捏著一塊硬物類的東西抵著柳小桃的胳膊,又是示好一般的來回蹭了蹭,“你的玉佩,我替你要回來了。”
柳小桃充分發(fā)揚了目不斜視的精神,只是斜著手腕,掏來玉佩,仔細地盯了好久,卻是蹙著眉頭道,“這不是我出生時隨身帶的那枚玉佩。”
“不是嗎?我是一路查過去,從當(dāng)鋪裡贖回來的。”沈浩皺眉,跟著湊近了些,馬車顛簸得有些厲害,沈浩爲(wèi)了保持平衡,伸出胳膊攀著車廂壁,恰好將柳小桃護在了中央。
“不是,真的不是,”柳小桃又是細細查看了一番,繼而鄭重地搖了搖頭,“老爹說,我出生的時候確實帶著一塊玉佩,估計是爹爹留給我的,可是,早就因爲(wèi)欠了債,抵給那地痞蔣二愣了,而且,我的那塊玉佩,根本就是塊假的,頂多就是塊石頭,不值錢的,你看看這個,翠綠翠綠的,成色這麼好,不會是我的?!?
“是嗎?”沈浩接過這枚半個巴掌大的祥雲(yún)凰騰的玻璃種祖母綠,這塊玉佩成色確實是頂頂好的,那陳十娘竟然只當(dāng)了三十兩銀子只能說是不識貨,“會不會是……?!鄙蚝票緛硐雴枙粫沁@陳十娘當(dāng)年見錢眼開,偷偷用了一塊假玉佩偷換了柳大勇留給柳小桃的真玉佩,可一想到柳小桃方纔的反應(yīng),還是乖乖地收了嘴,只是伸手握過玉佩,“既然這樣,還是我替你保管吧?!?
誰料柳小桃卻是猛地轉(zhuǎn)頭,盯著沈浩,眼裡閃過一種情敵纔會有的妒忌,手上,更是不由自主地就是貼上了那枚翠綠欲滴的玉佩。
“那什麼,要不你……?!鄙蚝茢倲偸?,將玉佩放在手心,話還沒說完,牽著馬車的兩匹駿馬卻是一個趔趄,像是受了驚嚇,連帶著整個馬車廂也是左搖右晃起來。
柳小桃本就是被沈浩擁在兩臂之間,一番晃盪,柳小桃就是下意識地攀上了沈浩硬邦邦的胳膊,兩人就是滾做了一團,齊齊倒在了這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