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前世裡李褚浚稱帝之後,李褚承便失蹤了,當時坊間流傳了許多故事,但沒有一個是符合她印象中的李褚承。此刻看他也不知是無心皇位,還是無緣。
“是我唐突。”楚凌玥笑道:“殿下久居宮中,自然明白這些齷齪手段。只是您好歹是個皇子,也有人會對您用這些手段嗎?”
“處在越高的位置,就越是危險。越是危險,這些手段便會越多。”李褚承的眼神有些深遠,望著遠方微微出神。
楚凌玥默默地在心裡將這句話念了一遍,再擡眼看向李褚承時,目光裡已經有了不同的東西。
他在皇權中掙扎了這許久,確實也是看透了世事和人心,當年的失蹤,也不知道是否會發生在以後。或許是突然看透,或許是失了自己畢生追求的東西,一心赴死……都有可能。
“這一杯,敬殿下。”楚凌玥伸手執起了茶盞,在李褚承的杯沿上碰了碰,特意壓低了自己的杯沿,以示恭敬。
李褚承看見了,眼神閃了閃,伸手拿起了杯子,笑了笑道:“敬我什麼?”
“敬殿下如此看得起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子,喝茶乃雅事,我一個俗人著實辜負了這茶香。”她仰頭喝下。
李褚承一愣,也笑了起來,仰頭喝下,看楚凌玥的眼神裡多了欣賞。
楚凌玥伸手又倒了一杯,猶豫了一下,再一次和李褚承的杯子輕輕一碰。
李褚承看著她的動作,不出聲,靜靜等著她的話。
楚凌玥開口道:“這一杯……敬往事。”
“往事?”李褚承看著茶水:“誰與誰的?”
“我們各自的。”楚凌玥掩了目光,低頭喝下。
他曾經或輝煌或黯淡或起伏或平靜的往事,還有她曾經摺磨苦痛悲涼多舛的命途。
李褚承有一句話真的說對了……同是天涯淪落人,遭際雖不同,但是總有相似的東西在碰撞,莫名便生出悲涼親切之感。
“還有一句話,我想問問殿下。”楚凌玥放下了杯子,開口問道。
李褚承也放下了杯子,輕輕應了一聲。
楚凌玥看著這張和李褚浚有些相像的臉,卻一點也恨不起來。許是因爲性格完全不同,所以她也沒有牽連無辜的意思。
“我想問問殿下,就這麼待著等那個結果,甘心嗎?”將最後的位子給他人,不爭不搶,甘心嗎?果真甘心如此,又爲何突然隱退在世人的眼中?
誅心之言。
李褚承突然擡眼看著她,目光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動著。
楚凌玥沒有避諱,兩人都是坦蕩,所以即使想忘也沒有任何情愫的摻雜,只是相知。
良久,李褚承抿了抿嘴角,靠向了亭角的一側,不吭聲。
楚凌玥靜靜地等著,也不說話,她知道李褚承總會開口的。只是那個答案,她現在也是模糊不清的。對於皇位這件事情,她前世似乎沒有多少關注,她一心都掛在李褚浚的身上,只知道他想要那個皇位,那麼那個皇位便只能是他的,任何人來拿,都算是搶。而這一世在看清了許多事情之後,才明白很多東西,或許用搶,纔算是公平。
李褚承把玩著手中的杯子。
甘心嗎?他從來沒有想過。
“……最美的花,向來只綻放在逆境之中。”他終於開口,聲音淡然悠遠,卻堅定。
和李褚承道別了之後,楚凌玥就坐了馬車回了侯府,一路上思緒沉潛,蘭溪也不敢多言,只是覺得奇怪。
剛纔太后把宋家一家人狠狠罵了一頓,那聲音在御花園都能聽見一二,怎麼小姐反倒沒有什麼好臉色了?和三皇子交談了之後就只顧著低頭坐上馬車,吩咐回侯府之後就再沒話了,真真奇怪。
“籲……”馬車停了下來。
侯府的門前異常安靜,往常也有婢子出入的歡笑聲,或是陸明湄吆喝聲,但是楚凌玥從下了馬車到此時,竟沒有聽見一點聲響。
她勾脣一笑,明白這些人都等著看她的反應呢,估計宮裡的消息已經傳出來了,宋家人受到呵斥懲罰的事情估計也是瞞不住的,這會兒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反應呢。
楚凌玥笑了笑,纖細的手指在綢衣裡輕輕一伸,將自己的散發挽了挽,今日雖然並未梳妝,但三千鴉絲依舊不顯雜亂,整齊地在腰後飄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蘭溪低眉跟在她的身後,但是進府的那一刻眼尖地看見了跟在陸明湄身後的婢女正躲在樹叢的後面擡眼偷覷著這邊,於是眉頭一揚,還是有點止不住的得意。
楚凌玥怎會沒有看見那個小丫頭正躲在樹後偷窺,只是裝作什麼也沒看見,面上帶笑,往自己的玲瓏苑方向去了。她知道陸明湄長了個心眼,特意選了一個粗使丫頭,並不十分面熟,但是陸明湄身邊的人,她自然是個個都記得十分清楚的,不管陸明湄想使什麼幺蛾子,她看一眼就能清楚。
小丫頭在樹後一看,立刻拔腳往陸明湄所住的院子裡去了。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
小丫頭回去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楚凌玥如何得意洋洋地進門,脣角帶笑面如春桃,陸明湄則是越聽越氣,用花汁染了豔色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且讓她再得意一陣吧……我倒是要看看她還能風光多久!”陸明湄拍案叫著,眼神如刀般刻入身邊丫鬟的皮膚了。
正說得起勁的丫鬟立刻閉了嘴,怯怯地看著陸明湄,往後一退,背後冷汗直冒,只敢盯著地面。
陸明湄忍了忍,招呼丫鬟過來。
“今日之事不要向別人提起,去領你的賞銀吧,做得不錯。”她刻意做出的溫婉笑容,親切得有些嚇人。
丫鬟慌忙點頭,只敢用餘光看一看陸明湄,點頭如搗蒜般。
“好了。”陸明湄強扯著笑容:“你下去吧。”
丫鬟轉身如釋重負,跑出了屋外,邊跑邊順著自己的氣。
素日都聽說陸明湄的厲害,今日竟一興奮便說忘了形,只是往日裡哪裡有機會這麼細細觀察著大小姐的一舉一動,連二小姐的身邊也是輕易近不得的……她一時忘形,沒想到看見了陸明湄失態之狀,當真是有些嚇人的。一個女子竟能露出那樣兇狠的表情……
她領了賞錢,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蒼松閣,駁了陸衡滔面子之後,楚凌玥有進宮找太后的一通訴苦把宋家給搭了進去,兩邊都觸了黴頭得罪了人,陸衡滔氣的摔了不少東西,可是楚凌玥就蹲在自己房裡,既不出去見他,也不認錯。讓陸衡滔結結實實的氣了一天。
管家和小廝在門外守著,聽見裡面沒了動靜,這才該幹什麼幹什麼。
陸衡滔這些年沒少幹籠絡人心的事兒,可惜了,籠絡的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威遠侯府上下,比如管家,比如杜媽媽,都是當年老侯爺在的時候一手提拔上來的,都是家養臣,不會輕而易舉的就跟了外人。所以,陸衡滔的成效並不好。
那天,楚凌玥告訴所有人,這裡是威遠侯府,姓楚而不姓路的時候,狠狠的打了他的耳光,這兩天家裡的僕人雖說還是該做什麼做什麼,可陸衡滔還是能感覺到這些僕人疏遠了很多。
陸衡滔的日子變得有些不好過,而玲瓏院裡卻一片熱鬧。
端午節,太學院也放了假。宋家來提親結果被太后訓斥了一頓,連帶著麗妃也被臭罵了一頓的事兒不多時就傳遍了整個京城。世家對此都是一笑而過,只說宋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使如此下賤的手段。不過孟國公府和鎮揚侯府卻是不一樣的態度。
孟嬍和和董瑜然聽父母說了之後氣的是不行,孟嬍和還好,董瑜然當天就抽了鞭子要衝到宋家去抽死宋逸超,好在董琰和鎮揚候給攔住了,好說歹說的才安靜了下來。
但是,也就安靜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董瑜然就跑到孟國公府,拉著孟嬍和到了楚凌玥這裡。
“我說你們兩個這麼著急火燎的,火燒眉毛了?”對於董瑜然的氣勢洶洶,楚凌玥有些不明白。明明這件事而裡面討不了好的是宋家,爲何董瑜然還會這麼生氣。
“她們怎麼可以這麼顛倒黑白!”董瑜然掐腰,憤怒的喝了一壺水之後才拉著楚凌玥要去找宋家人算賬,“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走,我們去找宋逸超算賬,看我不把他打的他娘都認不出來!”
“算什麼帳,你可別忘了,宋家可是皇親國戚。”楚凌玥拉住董瑜然坐下,心裡面明白這事兒不能算再宋家人頭上。宋家不過是被某些人利用了的棋子而已。孟嬍和看她還是如此淡然,想了想那天的細節頓時瞭然了幾分,“這件事兒跟你那個好妹妹脫不了干係吧?”
楚凌玥點了點頭,反問她如何知道的。
孟嬍和白了她一眼,看左右只有蘭溪和梅香這才說了,“這還不好猜麼,那天落水的時候,陸明湄一直在你身邊,我雖然沒看到是她推你下水,可是你周圍除了她,還能有誰會幹這事兒?只憑著這一點,你肯定不會說就是陸明湄乾的,可是我們在找你的時候,我明明看見陸明湄去了一個蘆葦叢中,過了一會兒陸明湄出來了,然後太監就發現宋逸超在那裡。當時陸明湄的表情可不是幸虧你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