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復榘聽後大怒:老蔣早就說過,你們共產黨張口“宣言”閉口“宣言”,拜了個姓馬的當祖宗!這馬大鬍子寫妖書,說胡話,你們共產黨也跟著瘋?你們哪一個交出《共產黨宣言》,宣佈退出共產黨,保證以後不再散佈《共產黨宣言》,老子就可以放你們一馬!
耿貞元大聲道:我這張嘴,生來就是宣傳《共產黨宣言》的;我這條命,生來就是共產黨的!
耿貞元像走街串巷時一樣,高聲唱起來:說宣言,道宣言,宣言是咱窮人的主心骨;窮腿子們,你起來,我起來,手拉手,抱成團,把這個吃人的舊社會砸個稀巴爛!
唱完,耿貞元大聲高呼:萬國勞動者團結起來!
韓復榘暴跳如雷,揮著拳頭吼道:我看這《共產黨宣言》就是你們的鴉片!給條生路你不走,老子就送你到陰曹地府,見你馬爺爺去吧!
韓復榘越說越氣,最後把鬍子向右一捋,緊接著做了個有力的手勢。執法隊見狀,撲上來綁了耿貞元。其餘十三名共產黨員,也無一倖免。
1932年酷夏的一個下午,隨著一陣槍響,共產黨員耿貞元等人倒在了千佛山腳下。
博興暴動失敗後,負責接應的廣饒縣黨組織負責人和一些黨員幾乎全部暴露。劉奎文見廣饒已經難以立足,遂決定到東北投奔姐姐劉雨輝。
臨行時,劉奎文的母親拿出二十元錢塞給了兒子:家裡已經沒錢了,這是你姐姐前幾日剛給我匯來的,你就當路費吧。老人說著,抹開了眼淚:你姐姐不聽話走了,你也要走了……這一走哇,咱娘倆這輩子還能不能見上面……
老人哽咽了,扭過頭,揮揮手示意讓劉奎文快走。
看著母親的滿頭白髮,劉奎文悲從心起,張張嘴,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噗通一聲跪在母親腳下,磕了幾個響頭,快步離開了家。
這期間離開廣饒到東北的,還有延春城的兒子延憲孟。
這兩個年輕人,後來都犧牲在了茫茫的白山黑水間。
劉考文後來回憶道:奎文去東北前,交給我一份全縣黨員花名冊,上邊用不太難懂的代號寫著許多村名,村名下面列著黨員的姓名,共有二百多人。奎文將名冊交給我時,一再叮囑要妥善保管,如有緊急情況就馬上毀掉,千萬不能落入敵手。後來形勢越來越壞,我只得將它燒掉了。可有一件東西我是不能燒的,也捨不得燒,這就是劉良才交給我的那本《共產黨宣言》。
1932年深秋的一天,劉考文把那本被視作比生命還重的《共產黨宣言》交給他人的第二天,有一個人突然來到他家。這人告訴劉考文:縣城裡的敵人分兩路出發,馬上就要到劉集村、延集村拿人了,你馬上出去躲一躲。話音未落,這個人就匆匆走了。劉考文怔了怔,忽然想起劉良才曾經告訴過他,縣公安局裡有我們一個內線……想到此,劉考文不敢懈怠,拔腿就離開了家門。
穿過幾條小巷,剛剛走出劉集村的北門,就見一人迎面走來,手裡拿著根樹條子,邊走邊晃,一副悠閒的樣子。見劉考文走近,他伸手攔住去路,漫不經心地問:老鄉,你叫什麼名字呀?劉考文也沒猶豫,張口便答:我叫劉西翰。那人一笑,又問:幹什麼去呀?劉考文回答:上坡幹活去。
這人又是一笑,揮揮手讓劉考文過去了。
劉考文沒料到敵人會來得這麼快,心裡還想:這是誰呀?走了幾步,不禁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但見那人突然扔掉了手裡的樹條子,左手一揮,打個唿哨,就有幾個人從路旁溝裡躥出來,圍住了劉考文。
劉考文掙扎著衝出包圍圈,沒跑幾步,就被幾個特務撲倒在地,隨後被五花大綁,一路押到了廣饒縣城。
正逢國民黨大肆搜捕共產黨,劉考文直接就被送到縣長面前過堂。那王縣長見劉考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也並不發問,只是盯著劉考文看了半天,最後突然問他叫什麼名字。劉考文報上名字後,就叫起屈來,說自己無緣無故被抓來了,坡裡的莊稼還等著收呢。
王縣長懷疑地問:你說沒什麼事,那怎麼像馬子一樣撒腿就跑?我早就聽說你們劉集出了不少共產黨,那劉良纔在村裡開夜校,帶著一幫農民學什麼《共產黨宣言》,學來學去,你們就中毒了,就不聽**號召了,就起來造反了!你知道嗎?《共產黨宣言》可是頭號禁書,誰敢收藏,就要了誰的腦袋!
縣長說著,從案桌上拿起一摞傳單,扔到劉考文的腳下:竟然把傳單貼到了我縣衙的門前!據可靠情報,這都是你們大王的農民乾的,領頭的就是劉良才!什麼“萬國勞動者團結起來”?這不都是《共產黨宣言》的扇動!
劉考文作一臉茫然狀:縣長大人,你說的是啥?我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天上掉下根草來也怕打破頭……你問我爲啥撒腿就跑?你想想,一幫人冷不丁地拿著槍指你,你不害怕,你不跑?我還尋思是遇上土匪了呢!
王縣長見劉考文一臉無辜,就有些泄氣。他盯著劉考文又看了半天,最後下令道:先押到號子裡,等著保釋吧。
劉考文在號子里正忐忑,擡頭從窗子裡看到兩個人夾著小包,正向縣衙疾走。劉考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面熟,忽然心裡咯噔一下:壞了,這二位是國民黨員呀!自己在國共合作期間,還與他們共過事!
劉考文知道這下兇多吉少了。果然,一會兒工夫就進來兩個彪形大漢,不由分說,就給劉考文砸上了腳鐐。
劉考文急了,說:縣長大人不是判了個保釋嗎?
一壯漢嘿嘿一笑:縣長剛纔還說了,差點讓你這個傢伙成了漏網之魚呢。走吧,送你到縣監獄去。那地方可不像這小號子,你進去了,不是殺頭,就是養老嘍!
劉考文在廣饒關了一陣,又被押解到濟南省**拘留所。在這裡,他與同耿貞元一樣,也被韓復榘審過一次,幸虧韓復榘往左邊捋了下鬍子,他才避開了殺身之禍。隨後,他被送進了省高級法院受審。
那天的過堂,用劉考文的話說,真是規格高,陣勢大——有國民黨省部常委、軍法處處長,還有高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再就是“捕共隊”隊長、叛徒王天生。
王天生現在成了國民黨的大紅人,凡是與共產黨有關的案子,他都衝在前頭,甘當急先鋒。他咳嗽一聲,清了一下嗓子問:你們村有個叫劉良才的,你認識嗎?
劉考文回答:一個村的,還能不認識?
王天生連珠炮似的發問:那他過去幹什麼,現在又幹什麼?
劉考文一口氣回敬他:種地!別的不知道!
王天生被噎得直翻白眼,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一問三不知,我看你就是共產黨員!你敢說沒跟他學過《共產黨宣言》,沒喊過“萬國勞動者團結起來”的口號?
劉考文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王天生張牙舞爪地喊道:下次過堂再一問三不知,我非槍斃你不可!
幾天後,劉考文又過了第二堂。
王天生先發制人: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希望你三思而後行。
劉考文不等他說完,就搖搖頭:你就不要白費力了,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王天生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了椅子上:天堂有道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好,好,好!你就老死在監獄裡吧!
大約在劉考文被捕前後,濰縣中心縣委也在醞釀一場暴動。
劉良纔到了濰縣,理所當然地把《共產黨宣言》的思想也帶了來。他在很多村莊開辦了農民夜校,宣傳《共產黨宣言》。他懷揣著那本讀書筆記,幾乎走遍了濰縣及周圍一帶的每個地方,如同他在廣饒一樣,在這裡發動“吃坡”、“刨桑界”、打擊土豪劣紳的鬥爭同時,劉良才也建立起了一支農民赤衛隊,裝備由過去的大刀、長矛變成了正規武器。
在縣委會議上,有人建議,將暴動地點選在濰縣縣城附近。劉良才說:這樣目標太大,我們就選擇固堤吧。
固堤今爲濰坊一鎮,過去爲村。據考證,固堤村始建於唐代。《濰縣鄉土志》載:“固堤鎮坫有興化寺,興化寺有唐槐”。這不僅有縣誌爲證,還能從後來發現的石碑上找到淵源:唐宋時期,固堤已蔚然一方重鎮。《金史?地理志》載:“濰州縣三,鎮一固堤”。可見固堤的重要。
劉良才提出在固堤暴動,原因有二,一是此地人口密集,能一呼百應;二是離國民黨的警備隊、鹽務隊近,一旦策反成功,如虎添翼。
暴動之前,劉良才決定從益都調一批槍支。正是收柿子的季節,縣委組織一干人馬,以運柿子爲掩護,把槍支順利地運到了濰縣,用這批槍支武裝了數百革命羣衆。同時,劉良才還親自策反了駐高裡的警備隊和鹽務隊。
但令劉良才猝不及防的是,暴動前夕,一個叫孔慶林的人叛變了,爲了邀功,把暴動計劃和盤託給了敵人。
1932年11月3日,韓復榘派精幹部隊包圍了固堤一帶的村莊。在農民兄弟的掩護下,劉良才最終鑽出了敵人的包圍圈。他輾轉到達坊子,在一家燒餅店裡落了腳,燒餅店的主人叫劉富貴,五十多歲,是一名進步羣衆。
坊子當年煤礦很多,其中最大的礦井有三個,工人有數千之衆。
劉富貴告訴劉良才:煤礦的工人對資本家怨聲載道,矛盾大著呢,已經到了針尖對麥芒的地步。
劉富貴的話引起了劉良才的注意。當天晚上,他就和煤礦黨組織負責人陳金聲接上了頭。在這家簡陋的燒餅鋪,兩人談到深夜,最後決定,擇時發動工人大罷工。
劉良才讓陳金聲在礦區找了間廢棄的房子,開起了短期工人夜校,工人輪流到這裡聽他講《共產黨宣言》。
第一天晚上開課,劉良才的話就把大家吸引住了。只見他慢悠悠地說:資本家一個個養得又肥又胖,還摸著自己的大肚皮對別人說:是我自己能幹才掙來今天的財富,你們都不要眼紅。他們的財富是他們掙的嗎?不,是他們剝削我們來的,是我們在座的每一個工友把他養肥的,他們身上每一塊肉,都有我們的鮮血和汗水!要是我們心氣平和地和他商量漲工錢,他肯定不同意,那我們怎麼辦?馬克思告訴咱工人,要想解放咱自己,改善咱的生活,就得聯合起來和他們對著幹。蘇聯有個列寧,照著馬克思的話做了,十月革命就勝利了,工人們也吃上了更多的麪包。
一個細雨濛濛的夜晚,陳金聲來到了燒餅鋪。他一見劉良才,就高興地說:大家越聽心裡越亮堂,過去只是逆來順受,現在聽了你講的《共產黨宣言》,都知道資本家是什麼玩意了。大家紛紛要求馬上行動起來,跟資本家幹他一傢伙!
劉良才點點頭:我也覺得時機已到。
最後,兩人決定舉行罷工,時間定在11月15日。
此時距劉良才上次脫險,還不到二十天。
幾天後一個下午,罷工如期舉行。工頭李五一路喊著“反了反了”,氣喘吁吁地跑進了經理室。
經理姓王,因爲頭上沒毛,工友都叫他王禿子。王禿子瞪了李五一眼,吼道:你小子嚎什麼?
李五喘了幾口粗氣說:王經理呀,不得了,工人都撂挑子不幹了,機器全停了!
王經理就像被針紮了似的,從椅子上一下子彈了起來:這幫人往日裡雖說有牢騷,可也不敢公開和我們叫陣呀,怎麼猛丁兒就罷工了?
正說著,外面一片嘈雜,王經理向窗外一看,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只見工人猶如咆哮的潮水一樣涌了過來,有些人手裡還抄著傢伙。他急忙吩咐李五:快,快,你下去先擋一擋!
李五結結巴巴地說:這陣勢,我一個小工頭怎麼擋得了?
王經理拍著桌子罵道:平日裡讓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今讓你出頭,你就當縮頭烏龜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用著你就得上!
李五隻得硬起頭皮,戰戰兢兢地走到大家面前:工友們,有什麼事好商量,咋能甩手就不幹了呢?
陳金聲喊道:你算什麼東西!王禿子呢?讓他滾出來和我們對話!
他身後的工人齊聲喊道:歸還拖欠的工資,歸還拖欠的工資!聲音響徹整個礦區。
躲在屋裡的王禿子見工人來勢兇猛,急忙抓起電話向商會張會長求救。
一會兒工夫,商會張會長就帶著十幾個士兵趕來了。李五見來了救兵,一下有了底氣,馬上換了副嘴臉:都看到了吧?誰不要命,誰就往前衝!
張會長一揮手,對一個領頭的兵喊道:宋班長,給我動手抓人!
劉良才之前早就做好了士兵的工作。宋班長看了眼人羣中的劉良才,不僅沒動手,還替工人們說起了好話。張會長見勢不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王禿子知道再待下去兇多吉少,急忙跟著跳窗逃跑了。
到了晚上,有工友說餓了。陳金聲說:資本家的米麪都是現成的,支起鍋來,烙油餅吃!一會兒工夫,就有人支起了大鍋,油、面也齊全了。有的工人還找來煤筐點火取暖。李五看了,氣得七竅生煙,可又作聲不得,急急找王禿子報告去了。
罷工到了第二天早晨,資本家堅持不住了,由王禿子出面,和罷工代表談判。最後答應了罷工委員會提出的全部要求。
資本家嘴上答應了,但心裡是恨恨的。沒過幾天,他們就以裁人爲名,把罷工積極分子一一裁掉了。
劉良纔看透了資本家的陰謀,他很快與陳金聲商量出對策。
到了出煤時間,李五看井口遲遲沒有上煤,就下井查看,見大家竟都坐在那裡,懶洋洋地閉目養神,就強裝笑臉說:工友們,你們提出漲工錢,工錢就漲了,拖欠工錢的事,老闆也給解決了,可咱不能不幹活了是不?這讓我李五怎麼向上頭交代?
陳金聲迴應道:你這話問得好!
他話音剛落,就有工人問:那李大山怎麼沒有來?其他人緊接著也報出了一串名字。
陳金聲說:他們都是很能幹的工友,有他們在,出煤也多;他們不來,我們也不幹了!
李五馬上把消息告訴了王禿子。王禿子咬牙切齒地說:看來,這幫人來頭不小呀!
李五說:肯定是共產黨在點火煽風!聽說有個叫劉良才的到了坊子,這事兒,我看八成與他有關。早聽說這人走到哪裡,哪裡就雞飛狗跳的不安生。
王經理一拍大腿:我說呢,這些人怎麼一個個忽然就長了反骨,原來是共產黨到了礦井!你馬上通知那些被裁掉的黑子來上班,我到縣**去一下。
沒幾天時間,礦區內外就貼滿了緝拿劉良才的告示。
1933年深秋的一個下午,劉良纔剛剛回到燒餅鋪不久,就有幾個便衣衝了進來,劉良才這次沒能逃過厄運。當他被推搡著走出燒餅鋪的時候,擡頭正看到一個人衝著自己嘿嘿奸笑。劉良才見是叛徒孔慶林,什麼都明白了。他怒視著孔慶林,高聲說道:你就是一條狗,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良才被捕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
濰縣縣長下令,馬上把劉良才押送到濰縣,坊子的便衣特務本打算乘火車押送,但鐵路工人和附近的農民聞訊後,奮力阻攔。特務見火車一時很難出發,就找來一輛車,把劉良才秘密拉走了。
抓到劉良才,濰縣縣長厲文禮又驚又喜。
厲文禮出生在地主家庭,1926年在京兆農業學校畢業後當了老師。此人野心勃勃,根本就看不上教書育人的工作,總夢想著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他見國民黨漸成氣候,就在1928年9月放棄教師工作,加入了國民黨。他工於心計,又善經營,一年後投到了蔣介石的門下。蔣介石很欣賞這個精明的年輕人,遂派他到第十五路軍一九二旅擔任少校軍法主任。
似乎天生就是幹軍法的材料,在軍法主任這個位置上,厲文禮極盡陰險、兇狠和毒辣。蔣介石爲了培養他,把他放到山東諸城當了一縣之長。山東省**主席韓復榘見濰縣的共產黨活動愈加猖獗,就把厲文禮調到了濰縣。韓復榘曾對他說:劉良纔不除,魯北就不得安寧。因此厲文禮早就知道,濰縣共產黨的頭頭就是劉良才,拿住他就能震懾一方,就能給共產黨一記重創。
劉良才從坊子被押解到濰縣時,夜幕已經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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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文禮吩咐手下:不要給他喘息的機會,我要連夜審問。
厲文禮幹過軍法主任,知道怎麼對付犯人,對付共產黨也自有一套,知道像劉良才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張口的。劉良才被押上來的時候,他陰沉著臉,什麼都沒有說,盯著劉良纔看了幾分鐘,然後揮揮手,大聲叫道:先拖下去,讓他清醒一下!
等劉良纔再次被押上來的時候,已是遍體鱗傷。
厲文禮輕輕吸了口煙,漫不經心地問:叫什麼名字呀?
劉良纔回答說:劉平。
厲文禮微微怔了一下:劉良才,你改名了?
劉良才笑了笑:打小,我就叫劉平。
厲文禮把目光轉向叛徒孔慶林。孔慶林急忙說:厲縣長,絕對不會錯!他就是劉良才,我們的縣委書記。
劉良才轉過身來,雙目如炬,看得孔慶林心驚膽戰。他指著孔慶林一陣大笑:張金虎,你改名字了?
孔慶林翻翻眼皮:什麼張金虎?
劉良才又笑了幾聲,說:張金虎,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劉平對你不薄呀!當年老子也是響噹噹的人物,道上的兄弟誰不給我面子?你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收留了你。當年你勸我投共產黨,我還苦苦勸你,咱們就是一幫土匪,共產黨豈能收留?可沒想到,你今天竟然誣陷我劉平是共產黨……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恩將仇報,算什麼好漢!
孔慶林一下子懵了,本身他就是個結巴,現在更加張口結舌:咱……咱都是共產黨,咋就成土……土匪了?厲縣長,他……他這是胡說八道!
劉良才步步緊逼:張金虎,你就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是土匪就是土匪,在縣長大人面前,你也不說實話?當年你偷了我的大煙土,老子差點要了你的命,你跪地求饒,我心軟放了你一馬。你沒忘吧?爲了讓你長點記性,我還在你肚皮上劃了一刀。
劉良才的話,像連珠炮一樣把孔慶林徹底打暈了。他張著大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乾瘦的臉憋成了紫茄子。
厲文禮見此情形,不禁大怒:好你個張金虎!
孔慶林撲通跪倒在地:我……我是土匪,不,不,我真是共產黨呀!孔慶林又氣又急,竟然一下子唱了起來。
厲文禮見他唱起來就不結巴了,就讓他唱著說。
劉良纔不再理睬他,轉過身對厲文禮說:縣長大人如若不信,就請看看他的肚皮!
孔慶林肚皮上確有刀痕,是他小時候到地主田裡偷玉米被地主砍的。他曾經對劉良才說起過這事。
厲文禮一揮手,兩個警察撲上前,脫去了孔慶林的衣服,肚皮上的刀痕暴露無遺。厲文禮看了一眼,就拔出了手槍。
孔慶林一下子慌了,對著劉良才張口道:劉平,劉平大哥呀!你、你……
厲文禮大怒,不等孔慶林說完,一槍就把他擊斃在地。
晚上,厲文禮把審問劉良才的過程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對頭:莫不是被共產黨耍了?第二天清晨,他抓起電話向韓復榘做了報告。韓復榘在電話裡喊道:這樣吧,給我看牢了,本主席即刻派人前去辨認!
幾天後,捕共隊隊長、叛徒王天生來到了濰縣。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此人名叫宋鳴時,不久前還是中共山東省委組織部的部長,現在已經投敵變節。
劉良才與這兩個叛徒都很熟悉。他們的到來,給劉良才的生命畫上了一個沉重的終結號。
厲文禮馬上給韓復榘打電話報喜。韓復榘聽後一陣大笑:不必押解到濟南,給我就地處決。明白我的意思嗎?
厲文禮知道韓復榘的用意。劉良纔在這一帶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就地處決影響更大,會給當地赤色分子當頭一棒。
1933年11月19日上午,劉良才被刑車拉到了濰縣的城門——厲文禮爲劉良才精心挑選的刑場。在城門行刑,可能是濰縣有史以來第一次。
城門口人來人往,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厲文禮的用意不言而喻。
劉良才蹣跚著走下刑車,緩緩擡起頭,靜靜地仰望著寥廓的天空。初冬的天空格外湛藍,就像剛被水洗過,有幾縷白雲飄在頭頂上,白得聖潔,空氣也很清新。剛剛從牢房裡出來的劉良才,深深吸了幾口氣。他慢慢轉過身來,回望著家鄉的方向。
叛徒王天生踱了過來,陰陰地說:不錯吧?專門給你挑選了個好天氣上路。好好看看這世界,天多藍,陽光多暖呀!
劉良才一笑,不屑地說:誰都不想死,可我也不願意像你這樣偷生茍活!
濰縣縣長厲文禮專門命人搭了一個審判臺。臺前兩邊各立著一隊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士兵,個子幾乎一樣高,身材也一樣粗壯。
城門處已是人頭攢動。厲文禮見時機已到,高聲叫道:把共犯頭子劉良才押上臺來!兩個彪形大漢架起劉良才就走。
厲文禮高聲宣讀了判決書,羅織的罪名是劉良纔到處宣揚《共產黨宣言》,拜外國人當祖宗,欺師滅祖,妖言惑衆,並多次舉行武裝暴動,妄圖推翻國民**,罪不可赦。最後,厲文禮加重語氣宣佈:判處劉良才死刑,立即執行!說罷,厲文禮還揮著拳頭叫道:《共產黨宣言》就是異端邪說,就是共產共妻,傷風敗俗,是黨國頭號禁書,是毒品,決不允許它毒害民衆,禍國殃民!
劉良才哈哈一笑,高聲道:錯!《共產黨宣言》對勞苦大衆來說,是一劑救世良藥,對你們這些反動派,就是一劑毒藥。毒死了舊社會,天下才太平,民衆才安樂!
厲文禮冷笑幾聲,指著腳下一堆雜亂的各類禁書道: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就是你的殉葬品!
劉良才被押至城門附近,他頭頂上方的城牆上,是幾個醒目的大紅字:散佈《共產黨宣言》的下場。
一個戴眼鏡的軍醫跑過來,在劉良才的胸口按了按,用粉筆做了一個標記,對旁邊的人說:看好,這裡是心臟,你們不要搞錯了。縣長有令,不要一下子就釘死。
七個彪形大漢圍上來,其中五人分頭按住劉良才的頭、手、腳,另外兩人一人拿起鐵釺,一人拿起大錘子。那持錘子的大漢,張口“噗”的一聲向手心裡吐了口唾沫,舉起錘子比畫了幾下,說了聲“好了!”緊接著又揚起了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裹挾著一股風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劉良才腿上的鐵釺上,鐵釺受力,好像遇上了骨頭,那壯漢又掄起了錘子,鐵釺一下子從腿上穿了進去。
劉良才一聲慘叫,暈了過去。圍觀的人,有的轉過身,有的閉上了眼睛。
一桶冰冷的水澆在了劉良才的頭上。他慢慢甦醒過來,睜開眼睛,吐出了一口血水,血水裡有幾顆被他生生咬掉的牙齒。
又一根鐵釺穿進了劉良才的另一條腿。劉良纔再次暈了過去。又是一桶水澆在了他身上。
劉良才雙腿被牢牢地釘在了城牆上。他醒過來,掙扎著,痛苦地扭動著身軀,腳下兩窪血水慢慢凝固。
劉良才強忍劇痛,橫眉怒目,高聲喊道:快快收起你這套吧!老子生爲《共產黨宣言》,死也爲《共產黨宣言》,就不要這樣伺候我了,舉起你們的魔爪,再用上點力氣,早點送老子上路吧!
這喊聲,從劉良才嘴裡迸發而出,擲地有聲,如雷貫耳。
整個世界都好似被這振聾發聵的聲音包裹了。
厲文禮指著劉良才,環視四周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共產黨宣言》都把他毒成這樣子了!馬上送他到十八層地獄,去見他的馬克思!
厲文禮說罷一揮手,鐵錘在空中又劃了一道弧線,重重地落在劉良才胸口的鐵釺上。鐵釺刺進了他的胸膛,穿過心臟,深深扎進了城牆裡。
劉良才猛地張開嘴,好像想用力吸一口氣,可掙扎了幾下,最終也沒能成功。他雙眼圓睜,臉上的痛苦慢慢凝固了,頭終於無力地垂在了胸前。
軍醫跑上前來查看了一番,最後確定劉良才已經死亡。
恰是正午,冬日的陽光終於照了過來,灑在了陰暗的城牆上,讓冰冷的城牆透出了一絲溫暖,也灑在了劉良才漸漸失去體溫的軀體上。
一千六百年前,一位把哥白尼太陽中心說傳遍歐洲的意大利科學家喬爾丹諾?布魯諾,因爲反對地心說,挑戰了神學,讓宗教大失顏面,最後被宗教裁判所以“異端邪說”的罪名,燒死在著名的羅馬鮮花廣場。這位捍衛真理的鬥士,被後人譽爲“無畏戰士”。
在卡爾?馬克思逝世五十年之後,中國魯北平原上一個原本是莊稼地裡好把式的農民,被國民黨以散佈《共產黨宣言》的罪名釘死在厚厚的城牆上。他猶如布魯諾一樣,把《共產黨宣言》傳遍了魯北平原上的每一個角落。
劉良纔不是什麼理論家,他是隻念過幾年私塾的地地道道的農民,但他能把《共產黨宣言》活學活用,帶領覺醒的農民起來鬧革命,留下千古美談。
殺了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忠實擁護者,厲文禮立了大功,也因他有著比較豐富的戰鬥經驗和指揮才能,後來兼任山東省第八區遊擊司令官。
在國共交戰中,厲文禮竟然一直安然無恙。解放以後,狡猾的厲文禮隱藏下來,後被人舉報,在1953年轟轟烈烈的鎮壓反革命分子運動中落網。在審查時,厲文禮對殺害共產黨員劉良才的事避重就輕,百般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