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我在村子裡面的小學已經(jīng)讀四年級了,每天都是爺爺早早的起牀然後走到奶奶的房間喊醒我,當我睜開迷糊的眼睛望著窗子外面射進來的陽光,打著哈欠懶洋洋的接過爺爺遞過來的衣服。
穿好衣物走下牀,奶奶已經(jīng)將洗漱用品全部準備好,中堂擺著的四葉鍾“鐺鐺鐺”的敲打八下的時候,爺爺幫我拎著小書包便出了家門,一路上爺爺左手牽著我的手,右手抓著我的書包,腰間橫插著他的“老夥計”。
學校離我家的路程不算遠,單靠著兩條腿直行走路也就將近二十分的路程,當然那時候是因爲我還小,兩條稚嫩的腿邁著小小的步子,現(xiàn)在要是直行的話也就是在十分鐘之內(nèi)就可以到達。
每天都是八點準時從家裡面出門,如果遇到不好的天氣颳風下雨,那麼偶爾的也會超一條小路走,不過這條小路我一個人是不敢獨自前行的。
經(jīng)過小路走,必須要經(jīng)過一座座的墳坡,小小的半山腰上面全部是新墳和舊墳,夾雜在一起漫山遍野都是冥錢燒紙的味道,倘若天氣不好,山坡上面經(jīng)過雨水的沖刷產(chǎn)生一條條橫七豎八的小溪,坡頂上面有些年久失修的老墳,此時都會露出半個棺材頭,紅色的,黑色的棺材觸目驚心。
山坡上面流下來的水流,也是一股嗆人的腐味,不知道是山野裡面獨有的黴爛味,還是從陳舊的棺材裡面飄出來的屍臭味。然而,這條小路雖然走的少,但是並不是沒有走過,只不過走的極少,若不是有急事或者時間有限,爺爺通常都是不會抱著我走這條路。
有一天,下午放學之後我在簡陋的學校門前等著爺爺接我回家,可是天都變的灰濛濛的很是陰沉似乎有下雨的趨勢,我左等右等也不見爺爺前來,看著其他的小朋友都被家人一個個的親暱的接回家中,頓時我的心裡面也急了,也看天都要黑下來了。
直到學校裡面最後一個同學離開,我還沒有見到爺爺?shù)纳碛埃恢罓敔敩F(xiàn)在幹什麼去了,心裡很是不平靜,心裡想著十歲的自己應該是個小男子漢,爺爺在家可能有其他事情耽誤了,所以我決定今天自己走回家。
心裡打定主意之後,我將拿在手裡的書包背在了肩頭,緊了緊活動的劃扣,踏著步子就往家裡面走去。
走到一半的路程時,天空早已經(jīng)變的灰濛濛的,眼前所見到的景象瞇著眼睛也看的不真切,心裡面想著:從大路走回家,時間還需要十幾分鍾,回到家的時候恐怕都已經(jīng)點上油燈了,如果從小路穿插回家的話,那麼時間卻也剛剛好,回家還能夠吃上熱熱的晚飯。
雖然曾經(jīng)和爺爺偶爾的走過那條小路,可是那條陰森森的羊腸小道,道路兩旁的山坡上孤零零的墳頭卻也使得自己心頭感到陣陣陰冷,擡起頭看了看前方,空氣裡面瀰漫著傍晚的朗爽,迎面吹著習習涼風頓時整個人也覺得倍感精神。
讀書之前的自己,在村子裡面也算的上是個小霸王,帶領著其他小夥伴漫山遍野的都跑了個透,年齡雖然不大,但是膽子也還算的上可以。
何況現(xiàn)在整個天空都陰暗的嚇人,倘若走在半路上下起了雨,那可要吃大苦頭,緊拽著小小的粉拳,最終決定從小路跑回家,大不了閉上眼睛不看道路兩旁的山坡,憋足力氣一鼓作氣跑過去罷了!
站在兩條道路的分岔口,天空上烏雲(yún)凝聚,兩朵正負極烏雲(yún)相撞在一起,閃起了刺眼的光芒,隨後一聲聲的轟隆聲在半空響起,細風中已經(jīng)飄起了濛濛細雨,我知道當時已經(jīng)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做考慮。
閉上眼睛深深吸上一口氣,擡起腳步我邁向了小路那個岔口,儘管這條路並不是很長,一路小跑過去也就十分鐘以內(nèi)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整片天空似乎就要塌下來了一般,小路上兩邊隆起的山坡更是引起了一陣陣的穿堂風,吹得身上只感覺到凌冽刺骨。
不知道是因爲當時害怕,還是這山溝裡面的寒氣比較重,我緊了緊身上的短襯衫,儘管起不到丁點保暖作用。雙手死死的拽著肩膀上的書包帶子,緊貼在背面上的書包總算還是能股鎖住一絲溫度。
我輕微瞇著眼睛,因爲濛濛細雨擊打著眼睛還是很疼的,嘴裡面禁不住的呼喊著爺爺和奶奶,一路向家的方向跑去,此時我多麼希望身邊有著爺爺牽著我的手掌,然而身邊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就是一排排向身後退去的墳墓。
這些墓地大部分都是沒有墓碑的,因爲都是一些窮苦人家,沒有多餘的錢財去裝飾那一塊上百元的墓碑,那時候一百元現(xiàn)金可是夠一家人生活好幾個月,所以除非是年代較爲久遠的墓纔有後代子女樹立墓碑作爲紀念,或者是一些祖宗輩分的古墓纔有這些個立碑資格。
一般的墳墓前面都是磊上幾口青磚,分辨一座光禿禿的墓,是男人死後的墓葬,還是女死後的墓葬,都是依靠那幾口青磚的擺設進行判定。
青磚的擺設呈現(xiàn)爲一個長方形的立體狀,主要依據(jù)是累積起來的磚塊中間碼立起的開口,磚口稍微大點的長方體則便是女人死後的墓,相反則是男人墓。
當然,這些都是我爺爺曾經(jīng)帶我走這條小路,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磚塊的不同點,爺爺才順口對我講的,並且還對我說道:依據(jù)青磚的擺設辨別男女墓葬,是近代纔出現(xiàn)的下葬方式和辨別方法,在古代的時候,並不是這樣,準確的說是在明末清初以後這種方法纔在民間興起。
在明末以前辨別男女墓葬,如果沒有石碑或者牌位進行說明,那麼老百姓的墓葬,都會以一種最爲簡單,也是最爲形象的方式進行分辨,那就是——栽樹法!
這種方法具體起源於哪個朝代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考證,據(jù)我爺爺曾經(jīng)說,如果家裡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那麼必須在死亡前的一個春天,去山谷當中挖一棵叫做“安歇樹”的樹苗,放在家中西邊的牆角進行栽養(yǎng),如果家裡在第二年沒有人死亡,那麼這棵樹必須要砍伐,請做好的木匠做成釘子,這些釘子的用途理所當然的是用來釘棺材。
這棵樹因爲名字的諧音和“安息”音譯差不多,意有逝者安息之意。然而這種方法的興起,主要原因是這棵樹的生長有一個特點,安歇樹的種子入地發(fā)芽成長爲樹苗之後,不管它生長的如何枝繁葉茂,其始終只會長出兩股枝椏和三股枝椏。
家裡有人死的時候,如果死者是男人,那麼就應當在墳前七寸地栽植三股枝椏的“安歇樹”,如果死者是女人,那麼就是兩股枝椏的安歇樹苗。
每個人生老病死是無法受到自身控制的,所以這種辨別墳墓男女的方式使用的非常少,除非真的是死亡時間掐算的非常準確,否則那些所栽植的樹,早已經(jīng)成爲釘子在屍體入殮的時候被釘入了棺材。
冒著紛飛細雨我只顧著一路向前跑,幸好天空中的雷鳴只是輕微的轟隆聲,不是那種閃電過後的噼啪巨響,手臂上已經(jīng)冒起了顆粒,毛孔都在寒風中樹立了起來,那時候的我也顧不上許多,只是一門心思的往前跑,時不時的伸出手臂抹去睫毛上面沾滿的雨水。
喘著粗氣跑了幾分鐘,十歲大的孩子體力堅持不了多久,不一會我便覺得兩條腿像是捆綁了鉛塊一樣,每次擡起腳步都像是從深深的淤泥裡面拔起來一樣艱難。
身後揹著的書包雖然裡面只有語文和數(shù)學兩本書,但是現(xiàn)在背在身上就像是揹著一個沉重的沙包在負重奔跑,父親在我十歲生日那天託人送給我鉛筆盒,在空蕩的書包裡面因爲鉛筆盒轉(zhuǎn)筆刀的撞擊而發(fā)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甚是刺耳。
心裡面默數(shù)著這一路跑來的距離,想著應該快要到出口了,可是因爲天氣的原因,現(xiàn)在眼前不只是烏雲(yún)遮擋陽光,天地顯得一片黑暗。而且雨水浸透乾燥的地面,空氣經(jīng)過白天高溫的烘烤,眼前的景象浮起了團團迷霧,夏天的六點多鐘若是在晴天,灼熱的太陽應該還是升在半空,可是現(xiàn)在眼前已經(jīng)很難看透超過二十米的距離。
腳步慢慢的停了下來,心裡告誡自己一定要堅持住,一口氣跑到路口,那樣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家了,然而現(xiàn)在不爭氣的兩條腿,竟然連緩步前行都顯得有些吃力,書包肩帶束縛在肩膀上山,因爲書包重量的原因,兩隻肩膀也是一陣陣的痠疼。
我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狠狠的喘了兩口氣息,撫著胸口聽著自己胸腔裡面?zhèn)鱽怼皳渫〒渫ā钡男奶暋?
風依舊在呼呼的吹著,耳旁聽著風吹過身子兩邊山坡上樹枝發(fā)出的呼啦聲,心裡忍不住的朝向身後看去,身子後面是一團看不透的濃霧,也許人在害怕或者緊張的情緒中總以爲身後有東西跟著自己或者看著自己,就像獨自一人行走夜路的時候,總是認爲身後有人悄悄的跟著你的腳步前行。
濃霧裡面倒是沒有走出什麼物體,但是在朝身後看去的過程中,不經(jīng)意看見山坡上的墳墓,一片片破舊泛白的招魂幡飄蕩在墳頭,似乎是在招引著外出遊玩的魂魄認清回家的路。
有些墳墓長年累月沒有後輩來修理,早已經(jīng)破敗不堪,經(jīng)過多場雨水的沖刷,墳堆上的泥土也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露出埋在黃土裡面的棺材,看著漫山遍野的墳墓,心頭猛的一驚,心臟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並且跳動節(jié)奏越來越快。
當時的我似乎有點犯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竟然忘記了再次往回家的方向跑去,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左手邊的山坡上,那一棵有著三股安歇樹的樹枝,緊緊的盯著那棵樹,整個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動起來。
雨點雖然越來越大也變得更加的密集,但是整個身子的抖動並不是因爲被雨水浸溼,經(jīng)過山溝裡面呼嘯的寒風拂過全身而產(chǎn)生的冷感,而是因爲恐懼,眼前所見到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