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站在門口，腳步遲疑了下。

她這回可算是腦子一熱，深入虎穴了。

小六站定，轉(zhuǎn)頭看她，躬身行了一禮，道：“您請。”

謝姝寧隱在帷帽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頷首，邁開步子往前而去。

進(jìn)了一扇門又一扇門，門後絲毫沒有動靜，她就站在門口，聽著小六道：“印公說給您留一炷香的時間，該有什麼要看的要說的，也都應(yīng)當(dāng)看完說完了，請您仔細(xì)著時辰，不要忘了。”

謝姝寧神色微變，淡然應(yīng)好，目不斜視進(jìn)了未知的牢獄深處。

前一世，她連東廠的大門該如何走，只怕都弄不清，而今她卻站在東廠的地牢裡。

她進(jìn)了門，小六笑著說了聲“您請便，小的就在外頭候著”，便將門給輕輕合上了。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寂靜得不似人間。明明只隔了一扇門，外頭的聲響動靜卻都立即被全部隔絕了。

四面都是牆壁，又處在地下，光線晦暗。

謝姝寧索性摘去了帷帽，再一擡頭，便撞見了赤著上半身的燕淮。

少年白皙的肩頭赫然刺著一枝臘梅，鮮豔欲滴，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幾可以假亂真。

她不由得一怔，下意識脫口道：“你的衣服呢？”

燕淮恍若未聞，只呆愣愣地看著她，驚訝地道：“你怎麼會在這？”

“……哦，順道。”謝姝寧別開了眼。

燕淮忽然笑了起來，凍得有些青紫的面上也帶了些血色。

因他在馬車裡被汪仁問及冷不冷時，答了一聲不冷，就此被汪仁記在了心裡，將他關(guān)起來後，連半塊上衣料子也不肯給他，只讓他凍著。好在昔年在漠北時，天機(jī)營的幾個師父也愛用這一招。他跟七師兄光著身子在酷寒時節(jié)的沙海里捉過沙狐，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練劍習(xí)武，早成了習(xí)慣。眼下雖冷，卻並不是不能忍。

他只是沒有料到。竟會在這見到謝姝寧。

“還好……”謝姝寧佯作不經(jīng)意地朝他上上下下看了幾眼，赤著的上半身上並沒有血跡，也不見大的傷口，可見方纔汪仁說那柄紈扇是用燕淮的皮繃的，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大謊話。

她原先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在意，但這會見著了燕淮，卻是忍不住第一時間就先打量了一遍。

不過發(fā)現(xiàn)扇面的事是假的之後，她不覺狐疑了起來。

在東廠困了幾日，他身上休說缺胳膊斷腿，分明連半點(diǎn)肉眼可見的傷口也沒有。委實(shí)奇怪。再聽他說話，中氣尚足，也不像是羸弱之樣。

謝姝寧疑惑。

燕淮察覺，低頭一看，面色微紅。想尋件衣裳穿上，卻是連根線也沒有，只得努力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來。

“嫺姐兒逾期不曾見你，心中十分憂慮。”謝姝寧猶自疑惑著，一面掐著時間說起話來。

能不能將燕淮帶出東廠她沒有絲毫把握，且她也根本也沒有這個打算。

她不過只是個手頭有些銀子有幾個刀客護(hù)衛(wèi)的閨閣女子，即便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她也只是個普通人。

她完全摸不透汪仁的下一步，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但若是燕淮有法子，她必定樂意相助。

她今日來，只不過是爲(wèi)了親眼看一看，燕淮究竟是生是死。若活著，有何話要帶給燕嫺。

至少。如果已經(jīng)死透了，她勉強(qiáng)也能想法子將他的屍首帶回燕家。

可一想到他會死，她又有些莫名煩躁起來。

她垂著眸，在心底裡胡亂地想著，一時半會連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也弄不分明瞭。

“該先同她說一聲的。”燕淮嘆了口氣。

謝姝寧訝然。事出突然，連吉祥也不知他的去向，他卻用了個“先”字，難道他早有預(yù)料？

燕淮瞥見她錯愕的神色，忙換了話頭道：“你手頭的事，可是都已經(jīng)安置妥當(dāng)了？”

她既能站在這，必定是已經(jīng)將謝家的事都給安置妥當(dāng)了，要不然，她這會必然是在府裡守著她娘，忙著打壓謝家長房。況且，聽她的口氣，她應(yīng)當(dāng)也已經(jīng)見過嫺姐兒了。

“已了了。”謝姝寧也不瞞他，“從今往後，謝家只是謝家，同我再無瓜葛。”

她淡然說著，可誰都知道，她骨子裡流著謝家的血，除非死否則都無用，這血的羈絆，會成爲(wèi)永恆的牽扯。

燕淮笑了笑，忽然面色一變。

謝姝寧眼尖地發(fā)現(xiàn)他赤著的手臂上隆起一道道紅痕來，爭先恐後地朝著他肩頭而去，像一羣鮮紅的小蛇在飛快地追逐著他肩頭的那枝臘梅。

駭然失色，她何時見過這樣的畫面，霎時失了主意，一把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急聲道：“這是什麼？”

燕淮眉頭緊蹙，嘴角卻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搖頭道：“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這東西……像是活的！”一道紅痕在她指腹下微微隆起，謝姝寧厲聲道。

然而就在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他手臂上的線狀紅痕一一消散，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光景，一切就都恢復(fù)了原樣。

謝姝寧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鬆開了手。

燕淮暗歎了聲，手臂肌膚上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可惜了……怎麼立即就鬆手了……

他斂神道：“進(jìn)了東廠，哪有安然無恙，全身而退的人。”

若真有這樣的人，汪仁早被氣得睡棺材裡去了。

早在他剛剛爬上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爲(wèi)自己的身後事籌謀透了，壽材、壽衣、陪葬……他早八百年就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這人想肆無忌憚地活著，就得一早做好轉(zhuǎn)瞬就死的準(zhǔn)備。

謝姝寧跟燕淮在地牢裡說著話的時候，汪仁正揀了紈扇往火盆裡丟，也不知是誰的皮繃的，一丟進(jìn)火盆裡，便噌地冒上來一團(tuán)火舌。須臾，一股焦臭味在空氣裡瀰漫開來。

汪仁動作優(yōu)雅地捂住鼻子，淡定地站起身來。旋即轉(zhuǎn)身，落荒而逃……

到了天光底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裹得厚，站在廊下倒也不覺得太冷。便暫且拋開了進(jìn)門的念頭。

他站在門口朝裡看了一眼，一炷香燃了泰半，還得有一會，不由想起了先前讓人給燕淮喂的毒藥，也不知這回見效了不曾。

難得碰見個百毒不侵的人，他若不拿來試下藥，心癢得簡直寢食難安。

於是，他除了讓燕淮凍著之外，便只拿他試藥。

各種各樣，從各處蒐羅來的毒藥。一樣樣試過去。

但一直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謝姝寧來時的前半個時辰，他才親自去見了燕淮，硬塞了粒小紅丸到他嘴裡。

毒不成，試試蠱如何？

汪仁收回視線，面帶冷笑。若還不成，就該拿那些不入流的房中秘藥給他試試了。

自從肅方帝沉溺女色後，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找到的樂子，這回勉強(qiáng)算一個。

他是萬萬不會自己承認(rèn)，自己其實(shí)已經(jīng)玩的津津有味，樂在其中了的。

一陣風(fēng)吹過，他眼神微凝。攏了攏身上大氅，擡頭望了望天。

這沒完沒了的冬日，也不知何時纔到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見到小潤子從遠(yuǎn)處疾步而來，不由擰起了眉頭。

小潤子走近，壓低了聲音稟道：“皇上午時進(jìn)了寧嬪的純禧宮。不過一刻鐘便黑著臉出來，隨後回了御書房，連我也不準(zhǔn)隨侍在旁。直到剛纔，皇上突然要召見錦衣衛(wèi)所的燕大人。口諭立即就送到了錦衣衛(wèi)所，但今兒個燕大人並不當(dāng)值。”說到這。小潤子看了看汪仁，“燕大人早在三天前，便告了假。”

“哦？”汪仁的眉頭擰得更加緊了。

小潤子頷首，又道：“皇上不知爲(wèi)何，急著見他，得知消息後自是立即就又讓人去找燕大人。自然，這事並沒有結(jié)果。皇上指著衆(zhòng)人的鼻子斥了幾句窩囊廢酒囊飯袋的，這纔打發(fā)了我出來，傳喚您入宮。”

先前南下惠州時，汪仁隨意尋了個藉口，推說自己要養(yǎng)病，將宮中的一應(yīng)事宜都丟給了小潤子，算起來，也有些日子不曾入宮。

沒曾想，肅方帝如今竟還有想起他的時候來。

他問道：“皇上沒提召見燕淮是爲(wèi)了什麼？”

“不曾提起。”小潤子搖頭。

汪仁神色微冷，“他提前在錦衣衛(wèi)所告了假？”

小潤子道：“是，正當(dāng)三日前。”

汪仁拂袖：“走，入宮。”

肅方帝已經(jīng)多日連朝政也不理會，眼瞧著日日昏庸下去，如今卻忽然要見燕淮，這裡頭若沒有文章，可就真真是怪了！

一入宮，自是直奔御書房。

肅方帝正伏在案上揉著額角，滿臉的不耐煩。聽見響動擡起頭來，見到汪仁，他便冷笑：“怎麼，朕不找你，你就準(zhǔn)備老死不出現(xiàn)了？”

汪仁笑著上前給他斟茶，道：“奴才罪該萬死。”

“燕淮那小子前些日子見朕時曾說過，尋你也是一樣的。”肅方帝冷哼了聲，一把將茶盞掃落，滾燙的茶水霎時潑了一地。

汪仁正彎腰去撿碎瓷的手微微一頓。

肅方帝焦躁不安，急切地道：“那位仙長，如今身在何處？”

ps：

被點(diǎn)娘弄哭了…以後第一章改成下午一點(diǎn)吧，萬一出問題還能爬上來更，如果是早上七點(diǎn)，點(diǎn)娘抽了，我卻睡過去了，就坑了~(；′⌒`)

ps：感謝m洛可可、y116、拓璞、、大水哇哇、fang欲an48、whm93678、踏雪行鴿、550900、惡魔墮落天使、杏仁蜜糖、不好即棄、car日e1103、游水貓、邀月青旋、夕禾禾、孤芳賞藍(lán)、沐梓畋悠、yoyo912、月光下的白玫瑰幾位親的粉紅~~感謝sunflower889、巧笑嚶嚀、書友140608230415056親的香囊~~感謝花紡嬋、sunflower889、flroa_xm、胖胖945幾位親的平安符~~感謝渚親的和氏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