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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雍的書齋很大,因爲現在紙張雖然已經發明,但是由於製作出來的數量和需求還是遠遠不能成爲正比的,所以現在很多古籍還是用竹簡記載。書齋裡起碼有數十個大書架,竹簡一卷卷整整有序地擺放在上面。
我進房後咔嗒一聲把火摺子點著了蠟燭,藉著這火光環視了一下里面的情況。很快,我就把目標鎖定在羊羔夫子的那個大書桌上,那書桌旁邊的兩個書架上集中擺放了所有紙質書籍,而且桌上還壓了很多草紙。
走近一看,果然,全都是他的一些筆記和文章詩詞什麼的。那麼……試題應該從何找起呢?
“小姐……應該打哪兒找試卷哪?這裡東西那麼多……一個晚上怎麼可能都翻一次?”
吉祥湊過來看了看那些對她而言就是橫七豎八的線條的字,疑惑地問我。
我敲敲她的頭,道:“你別瞎操心,你又不認的字,怎麼找?去去去,幫我到外面把風,我來找就是了。”
吉祥出去後,便開始翻書桌上的那些筆記。
我的推論是這樣的,所謂的試題,肯定要擬定一下的,好歹也是考覈學生才學的第一關,斷斷不可能胡亂就出一個題目,肯定會在兩三個題目裡面選一個,那麼,肯定會有起草。
只要找到他那張起草,就萬事OK了!
但是……看著前面那堆說多不多說少更絕對不少的紙張,我撓撓頭,有種一把火全燒掉它們的感覺。
但是,很明顯,我想的太簡單了!
從上半夜的細細查看到後半夜的興味索然,我幾近放棄地攤坐在丁程雍書桌後的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看著那堆彷彿沒完沒了地宗卷。找了這麼久,壓根就沒有什麼所謂的蛛絲馬跡,全部都是丁程雍自己寫得一堆亂七八糟的文章。
說到這,忽然想起司馬小賊,以前老聽人說他的文章寫得好,當時心裡頭氣不過便找過幾篇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坊間吹地那麼好。結果麼,好或不好我是看不出來,但是就這麼遣詞用句上倒是真不比這丁程雍差。
歪著嘴巴笑了笑,我頓覺有些疲勞地捏了捏眉心,心內暗叨自己想這烏七八糟的東西,難得逃開那個地方,避開那個人,橫豎也不應該再提起這些所謂過往了。
手中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那些手札,心下有些黯然,其實這裡雖然算不上什麼安身立命的好去處,但是也不是什麼窮山惡水的地方,而且地處偏僻,最適合就是避世了。
但是今晚如果找不到任何題目的信息的話,憑我自己那胡吹亂掰,估計明天一天明我就該打包好咱家主僕兩個直接下山了。
忽然,外面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我被嚇了一跳,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兩扇門……
誰?!不可能是吉祥……但是吉祥她怎麼不吭聲……難道!
我把手中的札記一把放下,開始有些坐不住了。
在我注視的目光中,“嘎吱”……
門被推開了。
月光籠罩在那人隨意披著的水色繡緞披肩上隱隱泛出彷彿銀色的光,頭髮僅在後面籠成一束,在髮尾處用根繡繩隨意綁了起來,清風隱隱,吹得他鬢邊的髮絲飛揚,滑過精緻的面容,在清幽的月光下,越發顯得那人長相真的出塵如謫仙。
我挑挑眉,不得不承認,馬文才真的長得足夠的好,比司馬祈也只好不差,而且風姿尤勝一籌。
不過,那隻限於他不說話的時候。
“夜半無事,賈弟弟,做賊吶~”
尾音輕柔,彷彿小貓撓癢般地抓撓人心。狐貍就是狐貍,長得多仙人也沒用,一開口就什麼仙氣都沒了,倒是妖氣一陣陣地撲頭撲臉地蓋來。
見是他,心內一口氣隱隱是放了下來……
“這不明擺著麼,馬兄。”
我答得乾脆利落。
他走進來,直到站在書桌前,和我隔著書桌對視。桌上點燃的蠟燭快要燃盡了,燈芯啪吱地輕輕爆開。
半響,他笑開,一雙眸子笑得眉目彎彎,煞是好看。
“你倒是坦率得可愛。”
我調整了下姿勢,攤回竹椅上,把鬢垂落的兩絲頭髮往後順了順,不甚在意般,目光注視那一排按大小排得整整齊齊的狼毫,道:“謝謝誇獎。這沒什麼好隱瞞的,你愛告狀就趕緊告去,本公子不在意。”
“不在意?嗯……賈賢弟,不如讓我來猜猜……你這夜半無人來夫子的書齋是做什麼……莫不是……跑過來偷試題的?”
我笑了笑:“大家明白人,別這麼磨嘰巴拉的了。要告狀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你到底想幹什麼?!就算你無聊,也不帶這麼跟著我跑的吧?!”
他彎腰,隔著偌大的書桌,撐著手靠到我眼前,一雙帶笑的秋水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然後,用人畜無害的表情,冷不丁地蹦出一句:“喂喂,如果我幫你過了考試,那麼……你就當我的小跟班,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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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尖抖了抖,怒了。
放你孃的狗屁,敢情當本姑奶奶是混假的!?小跟班!?
“憑你!?”
很挑釁語氣。
他看著我,笑得一臉妖孽。
“洛陽來的賈小公子,我麼……就是這麼想的,你放著好端端的洛陽不呆,帶著個傻得緊的小廝,巴巴地往這偏遠的山上擠……絕對是有那麼點原因的。這年頭哪,只有那樑傻子一樣呆的人才會不遠千里來這荒蕪的山上求學……誒誒,你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可跟那樑傻子差遠了哦。其實嘛,有沒有跟班這東西,之於我而言,只是可有可無,不過吶~我覺得這茫茫山中的日子著實是無聊得緊,怎麼的也得找點樂子麼,是吧?”
找樂子?!
我眉毛一橫,差點沒拍案而其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以爲你是哪條道上的!你知不知道姑娘我是何許人物!居然敢把姑娘我當成打發時間的樂子耍?!
見我臉色不善,他又笑了笑,還是那麼騷人入骨的聲音:“吶,其實,你沒有選擇權的喲~除非……你不介意我差人去洛陽好好問問洛陽最近哪家丟了小主子?”
依然是尾音輕佻地輕輕一顫,剎那間我看著馬文才的臉就跟看到狐貍似的渾身不自在。
“你權當我是傻子麼?我真要有什麼隱情的話我早走了,還能跟你在這裡耗那麼久!?”
這會我是真的沒忍住,嗖一聲便站了起來,瞪直了眼睛與他對視!
姑奶奶我這些年在洛陽橫著走大街豎著壓馬路,誰也沒敢跟我吭一聲,現在區區個馬文才居然來給我威脅那一套!
“走?呵呵……你可以試試看喲……”
我恨得牙癢癢地盯著他那張笑臉,呸,算姑娘我眼睛被屎糊了一回!誰說他的臉有兩分仙氣,現在這麼就近一看,實實在在就是一狐貍精!
起身,才繞過桌子,我便渾身一僵,馬文才就這麼一瞬間便已用極近的距離面對面站在我面前。
往左跨一步……跟上來了。
往右跨一步……也被堵死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你能不能消停會兒?!打從那天晚上在山上的時候開始你就一直在找我麻煩,你他媽的是想怎樣!?我告訴你,老子打不過你不代表老子怕你!就算你跑到洛陽把老子老底起了又怎樣!我一沒殺人二沒防火我還怕你去查?!老子逃個婚現在是礙著誰啦?!啊?!礙著你了是吧?!”
擡頭死死瞪著他,我煩躁地對他低吼起來。只見馬文才聞言之後略露驚訝的神色,把我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地看了好幾個來回,才用不可思議的神情奇道:“這年頭洛陽真那麼缺男人?連個個頭都沒張開的奶娃娃都那麼早就被逼婚了?”
我一聽這句差點沒氣岔過去,一口惡氣哽在喉嚨中不上不下,一不留神便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得個滿面通紅,那根出場多次的手指又顫顫巍巍地指向那個分明踩了我一大腳的男人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啦好啦,當我小跟班很多好處的喲~你瞧,幫你考試過了不單隻,而且估計你也不想把吃那飯堂裡那碳似的茄子吃上個三年吧!我可以擔保你做了我小跟班之後每天都吃香喝辣哦!而且,你只需要陪我打發打發時間,其他一概粗重活絕對不讓你做!呵呵……這樣,又如何?”
什麼?這麼好?!
我用極其不信任的眼光看著馬文才,道:“不許讓我做任何的有損自尊的事!”、
“好。”
“不許你家發財欺負我家吉祥!”
“好。他沒那個本事。”
這麼憑空掉下個香餑餑!?
可能不可能吶?!
無論他說得那麼好,我對這廝莫名其妙的要求抱有強烈不信任感,而且……當小跟班!不是姑奶奶我的作風!
於是乎,我撇撇嘴,伸出小尾指掏了掏耳朵,態度輕佻地道:“我爹打小就教育我,天上是不會無緣無故掉下個肉包子的,如果有一天發現自己的頭被東西砸了,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
“是什麼?”
瞟了眼馬文才,輕嗤一聲,答道:“鳥屎。”
估計是料不到我這個回答,馬文才當下愣了愣,而後頭微微垂下,肩頭聳動,緊接著就是一陣非常爽朗的笑聲溢出。
說實話,這笑聲確實挺爽朗的,但是這也該是放在燦爛的三月春陽底下!這麼半夜三更的來個這種笑,總覺得有些磣人……
我看著笑的彷彿開懷的緊的馬文才,眼珠子拐了個彎便往他身側瞄出去,外面久無聲息,烏漆嗎黑的也啥都看不見,不由得嚥了下口水,認真地開始盤算呆會這看起來不怎麼正常的人倘若發起瘋來的話我從那條路線撤退最爲迅速!
“哈哈哈~我真真沒看錯~有趣……有趣……真真是有趣得緊……看來我這趟來尼山還真是不會無聊呢……”
我被他這連連的“有趣”雷得鼻翼不自覺抽了抽,當下背後覺得一陣陰風拂過,狠狠地抖了好幾下。
“誰……誰管你有趣不有趣的!反正本少爺就是不當什麼勞什子跟班!還有,你現在最好立即離開!不然……”
我撩起快拖到地上無比大的衣袖管,露出一節白花花……不,強壯的手腕!伸出五個手指,喀拉喀拉地握了兩下拳頭,鼻孔朝天地睨著他,“看過沒有!砂鍋那麼大的拳頭!!你立刻離開!別妨礙本公子!還有!不準告訴別人今天晚上你所看到的東西!不然的話……哼哼……”
“不然的話……怎麼樣?”
一雙杏形美目就這麼緊緊地盯著我,我一下哽住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不……不然的話……嗯……暫時我還沒想好!不過,反正有你受的!”
他看見我那防賊似的眼神,卻只是笑得讓人想一拳揍過去,只聽他道:“誒,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原來說到底,你是介意這個小跟班這回事啊?那,我問你,我當你小跟班的話,你能保證我每天有肉吃有酒喝麼?
我一愣,咬牙搖了搖頭。
“那我又問你,你能不能自個兒考過筆試面試?”
我估計那口牙也咬得碎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依然只能搖搖頭。
“所以說啊……”他忽而一個向前,一張狐貍臉和我鼻子對鼻子,“呵呵~做人這事兒啊,總要得有上有下……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