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一年便這樣過去了,忙忙碌碌了近一個月,新年終於到來了。
這日冉姒早早起身,在秋憶秋江的服侍下洗漱沐浴完畢後穿上了子車溫婉特意爲她準備的新衣。水紅色的流雲錦長裙較之她往日素淨的打扮顯得鮮豔華麗許多。冉姒開始時自然是不願的,但抵不過子車溫婉的哀兵政策,只好依了她。
穿著打扮完畢後冉姒便到了奚家宗祠,由奚老王爺帶領著與華堯等人一同祭拜了祖宗後,衆人又給奚老王爺拜了年,一番折騰下來才能坐在一起吃早膳。
“四丫頭今天這一身讓老頭子我看得渾身舒暢,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就應該穿得鮮豔一些,整日裡穿那麼素淡怎麼行,跟個老姑娘似的!老姑娘!”奚老王爺看著一身水紅色的冉姒開心無比,連粥都比平時喝多了一碗,可吃飽喝足後嘮叨的毛病又犯了。
冉姒對於奚老王爺這綿裡藏針的話早已習以爲常,專心吃著早膳不想理會於他。
“祖爺爺,姑姑那麼漂亮怎麼能是老姑娘呢!”華章鼓著小包子臉抗議。
“你姑姑沒人要,嫁不出去就是老姑娘!”奚老王爺中氣十足,跟華章爭辯道。
冉姒小小的擁護者聽了這話不幹了:“誰說我姑姑沒人要嫁不出去!等章兒長大了章兒娶姑姑!”
充滿孩子稚氣的話語一出,隨即逗笑了在場的大人們。而華章卻是一臉正經,十分嚴肅的樣子。
柳忠伸手揉了揉華章的腦袋:“小孩子家家的,老氣橫秋。”
“哼!等你長大她就更加是老姑娘了!”奚老王爺似是不服氣,竟也跟華章慪氣起來。
“纔不是!”華章較起真來,眼瞪得溜圓,腮幫子鼓鼓的,翹著小嘴大聲反駁道。
“章兒!怎麼能這樣對祖爺爺說話!”華堯斥了一聲華章,唬著張臉。
冉姒放下手中的筷子,朝華章招招手:“章兒到姑姑這來。”
華章見了,下了凳子便跑了過去,冉姒把他抱在懷裡,笑著說道:“大哥斥他做什麼,爺爺也是個爲老不尊的,咱們章兒只是說句公道話罷了。”說完睨了奚老王爺一眼。
奚老王爺看了冉姒一眼不接話,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看她。衆人見了皆相視而笑,這府裡也就冉姒敢這般說奚老王爺了。
“公主,陳世子到了。”門房前來稟報。
“請他稍等片刻。”冉姒放下華章起身,卻發現衆人皆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其中以奚老王爺的眸光最爲明亮。冉姒嘆了口氣,“真是爲老不尊。”說完便施施然走出了偏廳。
郊外送別亭的梅林如傳說中一般,在昨夜便已全部盛放,放眼望去是一片紅與白相間的海洋。原本只有一個個花骨朵的褐色樹枝如今已經被朵朵嬌豔的梅花所掩蓋尋不見蹤跡。
冉姒與陳瑾並肩走在梅花林中,正值新春,大多數人都到街上尋熱鬧去了,此刻的梅林美麗而安靜。
水紅色的衣裙給今日的冉姒增添了一分不同於往日的嬌俏,雖然還是那般輕淡的模樣卻平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氣息,讓人感覺不再那麼遙遠縹緲。細潤白皙的臉上不施粉黛,卻因走路稍久透著些許的粉色。
“陳世子,我們休息一下可好?”見不遠處就有著供遊人休息的石桌石凳,冉姒問道。
今日陳瑾沒有與往日一樣坐在輪椅上讓冉姒有些許吃驚,方纔知道陳瑾其實是可以如他們一般行走的,只是時間不能太長罷了。從送別亭走進這梅林也有不長時間了,陳瑾走路的速度明顯比剛開始的時候慢了許多。
陳瑾心中苦笑,暗暗惱恨自己的雙腳不爭氣,臉上卻露著溫和的笑,點了點頭:“好。”
走到石凳前,陳瑾將身上的氅衣解下,摺疊成幾層後把它放在冉姒面前的石凳上,見冉姒略微怔愣的表情便解釋道:“公主畏寒。”說完不敢再去看冉姒,自己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下,佯裝賞梅。
冉姒默了一下,終是彎腰將石凳上的氅衣拿起放到了陳瑾面前的石桌上,隨後動手解下自己身上披著的雪白的鶴氅,剛要拿下便被一雙手製止了。冉姒擡頭便看見陳瑾沉著臉爲她將氅衣披好,解開的鶴氅的繫帶也被他繫好。
“冒犯了。”爲冉姒披好氅衣後陳瑾退開兩步,與冉姒保持了一定距離。
饒是冉姒平日裡再雲淡風輕此刻也不免感到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卻不知應該說點什麼。
“陳世子的氅衣怎可……”沉默許久才吶吶開口。
“它不及你重要。”陳瑾打斷冉姒笨拙的解釋,“氅衣髒了可以洗,破了可以換,爲你放在石凳之上隔寒也是我自願的。而你,卻只有一個。”
“安平,”陳瑾執起冉姒的雙手認真地看著她,眼中倒映著那個紅色的身影,“跟我回陳國好嗎?我知道自己身有殘疾不該奢望,可總忍不住地去想,如果站在我身旁的一直是你該多好。我保證,我的世子妃,我的王后,是你,也只會是你。”一字一字,似承諾更像是告訴自己。
冉姒看著他的眼睛,好似要驗證這話的真假。許久,她低頭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的雙手,慢慢將手抽出,輕聲說道:“我的父王他只有我母妃一人,不是因爲她是長公主,而是因爲他愛她,愛到這輩子只能容下她一人。我這樣說,世子可明白?”
“我也……”
“你不可以。”冉姒打斷陳瑾脫口而出的話,“你是陳國的世子,陳國未來的君主,一國君主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妃子?若要鞏固那個位置便需要拉攏依靠各方的勢力,而維持這股勢力最穩固最有利的方法只有聯姻。世子出身皇家難道不懂這個中利害?當今皇上與皇后是何等恩愛,可也抵不過那份至高無上的皇權。我不是姑姑,我做不到她那般大度,那般委屈自己。世子覺得自己能做到嗎?這輩子只有我冉姒一個。”
“……”
冉姒見陳瑾沉默,輕輕一笑:“世子,你可曾仔細想過,想娶的是冉姒,還是安平公主?”
陳瑾失語。她的笑靦在他眼前,那麼近,卻又那樣遠。江山與美人,是否真的只能擇其一?
最終,陳瑾作揖朝冉姒一禮,徑直走出了梅林。
一陣寒風吹過,帶起一片落花,紛紛揚揚,下起了梅花雨。冉姒擡頭,用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心頭有一絲苦澀上涌,悽悽一笑:“孃親,你比四兒幸運……”
待到苦澀消逝,冉姒放下手,整理了一下並不皺亂的衣裙後轉身,打算離開這片紅得讓她感覺無比刺眼的梅林。
還未邁步,白色的衣袂進入眼簾,帶著淡淡的木槿香氣……
漸漸的,梅花香氣淡去,只留木槿花香縈繞在周圍,帶著些許暖意。
他伸手將她耳畔的髮絲撥至耳後,動作輕柔,看著她淺淺笑道:“阿四,新年快樂。”
劃過耳廓的指尖帶著灼人的溫度,纖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她擡頭看著他:“季世子何時有了跟蹤別人的愛好?”
“阿四,我不是聖人。”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跟別的男人一起踏雪賞梅還無動於衷。
“你當然不是。聖人可不像世子一般貪戀權貴。”冉姒臉上浮現出嘲諷,“世子不需要陪劉側妃嗎?連來武元求親都帶在身側,那般寵愛,那般片刻不捨分離。”
“阿四,在你眼裡我已經是這般的人了嗎?”含著溫柔的眸子黯淡下來,苦澀的滋味在嘴中蔓延開來,“四年!整整四年!那樣想見你卻又不能見。我怕你因爲看到我會想起她,怕你一心想著爲她報仇而不肯好好養傷,你那時傷得那樣重,我想守在你身邊,可是我不敢,你那樣恨我,怎麼還會想看見我。”
“是!季傾墨,我恨你!恨你既然給不起卻還要給我承諾!恨你劉嬌害死了我的五兒你卻還那樣維護她!可是,我更恨我自己當初爲什麼要離開暖城……”冉姒突然平靜下來,低低笑起來,眼眶中的淚卻溢了出來,“阿瑾,當初要是沒有遇見你,那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嫁作人婦,和其她女子一般有著一個平凡而溫暖的家?五兒會不會也已經嫁人,會有著疼愛自己的夫君和可愛的孩子,不會因爲救我而失去性命……”
“阿瑾,我於你到底算什麼?報仇、權力……我能排在第幾位?只怕是從來沒有在你心裡佔據過一席之地吧。”冉姒覺得自己心裡空落落的,連傷心都不會了。
季傾墨看著冉姒滿臉的淚痕和那雙帶著絕望的眸子,竟生出了一種她真的要離他而去了的錯覺,心中從未出現過的恐懼和害怕突然間洶涌地噴涌而出,他來不及多想便上前一把將她擁入了懷中,死死抱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或許是因爲擁抱來得太過突然,或許是因爲熟悉的木槿花香,又或許從內心深處就想念著這份溫暖,冉姒竟一時怔愣住沒有去掙脫。
感受到懷中傳來的溫度,季傾墨剛纔的恐慌才稍微減輕一些,可溫柔的眸中依舊翻涌著不安,輕輕嘆了一聲:“阿四,劉嬌她……”
聽見“劉嬌”二字,剛剛安靜下來的冉姒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季傾墨,掙脫了他的懷抱,剛哭過佈滿血絲的雙眼盯著他,就像只受傷的小獸,冷冷一笑:“季傾墨,從此以後你真心愛她也好,爲了你的權力寵她也罷,都與我冉姒無關了,再也沒有關係了!”冉姒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扔向季傾墨,轉身離去。
她走得決絕毫不留戀,季傾墨站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許久,許久,他彎下腰將那枚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拾起,仔細將上面的塵土擦去,枯井般空洞的眸子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回懷裡。
“阿瑾,我娘說這玉佩是當年你娘替你留給我的信物。”
“那又如何?”
“誒?我二姐說有了這信物你就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
“阿四……”
“嗯?”
“你真不知羞。”
“我再不知羞也是你媳婦兒,這輩子都是!”
“那你可得把這玉佩收好,若是弄丟了我可就不要你了,你那麼不知羞。”
“哼,自然要收好,你這輩子可都是我的人了,這是你的賣身契。”
阿四,你把它扔掉了,那麼我呢?你也不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