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衝回朱家門的時候, 主院裡半個人影也沒見著,負責看守的徒弟們都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地雨水泥濘的海棠殘花。
朱令揚的棺槨跟他們離開時一模一樣, 沒再新添打鬥的痕跡。
“仲新不在這兒的話, 可能在哪?”秦瑾皺起了眉, “關押顧九思的地方?”
“很有可能。”杜安歌點點頭, “那小孩兒知道些什麼, 難保魔教在對仲新動手之餘,不會對他下手。”
二人合計一番,剛打算動身離開, 卻聽見一聲破了音的高呼從不遠處傳來,模糊不清地喊著, “別跑!抓住他!”
“聽起來像賀鵬飛的聲音。”秦瑾往屋外邁去, “我們出去看看。”
“慢著!”杜安歌阻止他, 回過身用力將那柄板斧插回棺槨上原來的凹陷處。
秦瑾愣了愣,“你幹嘛?”
杜安歌轉過頭, 幽幽道,“又會被錯當成兇手的。”
秦瑾:“……”
【熟練得讓人心疼啊。】小愛君感嘆道。
正在這時,天花板上傳來一聲重響,房樑應聲轟然碎裂,一具屍體從天而落, 重重砸在二人中間。
“我天這什麼玩意兒!”杜安歌嚇得往屋裡一躥。
“這……”秦瑾定睛一看, “仲新?!”
“什麼?!”難道魔教已經捷足先登了?
杜安歌一眼看見了他胸口上插著的六槓匕首, 心底一沉, 剛想上去仔細看, 卻見一人破空而入,一腳踩在仲新的屍體上, 手持刀斧,渾身染血,雙目赤紅,顯然已經瘋魔。
“媽的這又是誰?!活的死的?!”杜安歌目瞪口呆地看著大變活人。
“傻站著幹什麼!”秦瑾朝他吼,“他瘋了!別靠近他!你快過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碎裂的房樑噼裡啪啦地落下,掀起滿屋的塵土,待到秦瑾拂開眼前的灰塵,才發現眼前已經被碎木瓦片堵了結實,自己被阻隔在了屋子外。
可杜安歌還在裡面,和那個渾身是血的瘋子在一處。
杜安歌差點被房樑砸得隔夜飯都吐出來,眼冒金星正感嘆紅顏薄命的時候,眼前突然罩下了一片陰影,木塊瓦片劈裂的聲響在頭頂響起。
“秦、秦瑾?”杜安歌踉蹌著起身,擡起頭看去,卻發現不是。
是那個拿著板斧,渾身是血的瘋魔之人。
“誰……?”他往後退了兩步,左右看了看,出口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便順手抄起了一隻被砸得只剩半個的瓷瓶,橫在身前以求自保。
最後一塊碎磚落在腳邊,那人放下板斧,喘著粗氣轉過身,抹了抹一頭一臉的血,撩開了蓋在臉上的亂髮。
杜安歌一愣,這人不是旁人,竟是那個總是與他八字不合的範樂康。
“老兄,你怎麼這樣了?”杜安歌回過神來,趕緊走上前想扶他一把,卻被他一板斧揮得往後跳了一步。
“別過來!”範樂康痛苦地拍打著自己的頭,死死咬著牙關,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內力暴走了?”杜安歌試探道。
“我的事……不重要,”範樂康瞪著赤紅瘋魔的眼,低吼道,“思思被關在、關在密道里,快去救他,他被……”
“師兄!住手!冷靜啊!”賀鵬飛的聲音從碎磚堵成的牆對面傳來。
“思思被怎麼了?”杜安歌急切地追問,頓了頓,又道,“還有,仲新是被誰殺的,你看清了嗎?是魔教嗎?魔教長什麼樣?”
範樂康張了張嘴,鼻中噴出粗重的呼吸聲,喉頭艱難地蠕動著,彷彿每吐出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魔教,是魔教吧?”杜安歌快速道,“殺了仲新的是魔教對吧?”
“是敵……”範樂康艱難地擡起手,想比劃什麼。
突然,他眼前寒光一閃,利劍的劍尖從他胸前扎出,血色霎時便蔓延開來。
杜安歌的手腳在那一刻僵硬了,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看著他張著的嘴永遠定格在了那裡,看著赤紅的雙眼一點點失去了光澤,看著他轟然倒地。
秦瑾踩著碎磚與牆面的縫隙從牆頭落下,一把拽過杜安歌,急切道,“你沒事吧?”
“讓開。”杜安歌猛地推開他,蹲下身去探了探範樂康的鼻息和脈搏。
“一劍穿心,死透了。”賀鵬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知怎麼,聽上去有些涼意。
杜安歌起身回過頭,看見賀鵬飛撥開瓦礫探出個頭,“師兄他不知怎的突然內力暴走了,一路上砍了好多人,你們二人沒事吧。”
杜安歌盯著他的臉,似乎要在他臉上挖個洞一般。
“杜兄?”賀鵬飛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見他沒反應,轉過頭對一旁的秦瑾道,“不得了了,秦兄,他怎麼了?不會也內力暴走了吧?”
杜安歌晃了晃頭,猛地回過神,一把掀開賀鵬飛的頭,往院外飛速衝去。
賀鵬飛哎喲喲捂著臉叫喚了兩聲,回過頭看秦瑾,“說起來,你不告訴他那劍其實是我出手……誒,秦兄,你的胳膊怎麼了?”
秦瑾捂著之前被杜安歌用力一推的胳膊,血色從手指的縫隙中透出,只是衣裳顏色深,不甚明顯。
“無妨。”他說完,點頭一禮,便追著杜安歌的身影離開了。
【宿主宿主,你歇歇啊!你傷口崩了!】小愛君焦急地喊著,但杜安歌的腳步卻並未有一刻的停滯。
【顧九思不是一個見面就想捅人的小破孩兒,宿主你這麼上心做什麼?】小愛君嘆了口氣,無奈道。
你不懂的。
【哦?】小愛君撓了撓頭,【是不是因爲你之前說的“他跟你小時候很像”?】
杜安歌輕笑了笑,沒再理他。
朱家門的暗道他只知道那一條,就是之前情急之下顧九思帶他躲進的那條,杜安歌順著峭壁上的藤蔓落到密道的入口。
這時候,天邊突然涌入大團濃雲,將日頭盡數包裹在內,天地之間霎時便陰冷了下來。
他正打算要矮身鑽入的時候,胳膊被身後的人一拉,回過頭一看,是面上冷得掉渣的秦瑾。
“你想做什麼?”他問。
“顧九思在裡面,”杜安歌皺了皺眉,“有事一會兒再說,你先讓我進去。”
“你知不知道這樣極其危險?”他冷得掉渣的臉上隱隱發黑,“方纔要不是……”
“你剛剛要是晚一點,我就能從範樂康口中知道更多了。”杜安歌打斷他,聲音也冷了下來,“我知道你殺了他是怕我被傷了,所以我說這個並不是以此責怪你,只是希望你能鬆手。”他頓了頓,緩了緩語氣,“情報知道的少了,動作就得快一點,不是嗎?”
“杜安歌,範樂康那時候已經瘋了,所說的話並不可信,”秦瑾道,“你要是真從他嘴裡知道了什麼,我們回頭找賀鵬飛他們幾個朱家門弟子從長計議,你切莫如此衝動。”
“商量?人命關天的事可來不及。”杜安歌壓下心頭的焦躁,試圖說服他,“快鬆開我,我不想跟你動粗。”
秦瑾的手卻握得更緊了,“這件事說到底也是我的任務,你別再插手了。”
“事到如今你跟我說這個?插都插了,我自然有我想管這事兒的理由。”杜安歌努力放緩語調跟他說。
秦瑾冷哼一聲,“就爲了顧九思值得你這麼拼命?”
杜安歌聞言愣了愣,好笑地彎了彎脣角,眼裡卻彷彿冰凍十尺。
“思思怎麼你了?”他反問道,“且不說他是這次事件的關鍵人物,就憑他年紀小小便通喪考妣,輾轉流浪,如今他被囚禁,被虐待,我難道不該救嗎?還是說你覺得他不值得被救?”
秦瑾一怔,“我不是這個意思……”
“夠了。”杜安歌面上最後一點耐性也被磨到了極致,一把甩開他的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一剎那,杜安歌突然覺得手下不對勁,怎麼又溼又黏,擡眼見秦瑾臉色驟然一白,晃了晃身子一頭撞上了一旁的石壁。
杜安歌大驚,趕緊上去扶了一把,“胳膊?是胳膊嗎?你的胳膊怎麼了?”
他輕輕掀開他的袖管,只見破裂的布料跟傷口黏在了一起,稍稍一動便引得他一頭冷汗,杜安歌不敢完全掀開,儘管如此,他也明白那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應該是剛剛屋頂塌下的時候被磚塊碎木狠狠砍了一筆。
“你這麼嚴重的傷爲什麼不說?”杜安歌被弄得徹底沒脾氣了。
秦瑾張了張嘴,破碎的字句從喉頭斷斷續續地吐出。
“什麼?”杜安歌沒聽清,側耳貼得近了些。
秦瑾擺了擺頭,擡起另一隻胳膊,勉力指了指他的身後,“有人,有人來了……”
“什……”
“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帶著些許沙啞的少年聲音從背後的暗道裡傳了出來,腳步的回聲穿過空蕩蕩的洞穴一遍遍地迴響著。
“顧、顧九思?”杜安歌面上一喜,剛要迎上去,卻被身後的秦瑾用力一拽。
顧九思從暗道的陰影中緩緩走出,天邊的濃雲在此刻剛巧散去,明媚的光線透過雲層的縫隙落下,照亮了他的臉。
他的雙眸是通紅的,渾身上下散發出洶涌的內力,跟範樂康如出一轍的瘋魔。
“內力逆行?”杜安歌往後退了兩步,“不對,他原來的內力沒這麼強啊。”
“範樂康……發瘋的時候也比平時的內力要更充盈一些,我們、我們,打不過……”秦瑾斷斷續續地說完,兩眼一黑,靠在石壁上徹底昏死了過去。
“秦瑾?秦瑾!”杜安歌想探探他的脈搏,可顧九思在他的背後一步步接近了,讓他不得不轉回身子面對他。
“杜安歌,你果真是爲了得到寶物才接近我的吧?”顧九思冷笑一聲,“真不巧啊,我還沒死。”
“我不是!”杜安歌從袖口摸出那個破破爛爛的木盒,“爲了摸這個木盒我差點又被當成了兇手,要不是剛巧逃了出去……”
“那個密室的機關隱蔽至極,你的剛巧可真是剛巧啊。”顧九思挑了挑眉。
“事情解釋起來有些複雜,”杜安歌抓了一把頭,“思思,你能不能暫時冷靜一下,我帶你回去療傷,然後慢慢跟你說清楚?”
“做夢!”一道澎湃的內力夾雜著殺氣衝了過來,杜安歌臉色一白,生生嗆出了一口血。
“你若真是僥倖逃出,爲何這麼久都不來救我?!”顧九思怒吼著,“仲新那個衣冠禽獸拿我練藥的時候,你在哪裡?!”
“你說什麼?仲新拿你練藥?”杜安歌強撐著直起身,噴涌而出的怒意和內力撲面而來,又嗆出了一口血。
陰雲從天邊飄來,再次將日頭遮掩,光線從顧九思臉上一點點消失的時候,他眼裡的清明也隨之融進了妖冶的血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