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錦淑皇后緩緩開口,清冷的聲音透著堅定,“是。”
靜妃驀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錦淑皇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了好久,而後大笑,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爲什麼,阿姐,究竟是爲什麼,皇上這麼多年對阿姐一心一意,當初敏貴人暗害阿姐,證據確鑿,皇上卻連審問都沒有直接就將敏貴人打入冷宮,不許任何人說阿姐一個字不好,阿姐難道是鐵石心腸麼!”
靜妃根本就接受不了眼前的這件事,她傻傻的信了幾十年的事居然是假的,靜妃心中就像是被人用針狠狠的紮了一樣的難受。
“瓏兒……”錦淑皇后看著靜妃失控的模樣,面上浮現一抹愧疚,想要伸手去扶靜妃,輕輕地喚著靜妃的名字。
靜妃往後退了幾步,紅著眼睛看著錦淑皇后,“唐玥,虧你我姐妹這麼多年,你明明就是知道我的心思,爲何之前你卻一個字都不提,你可知道這些年我過的有多苦……”
靜妃一氣之下也顧不得禮儀,直接全名叫著錦淑皇后,錦淑皇后也不計較,滿心的愧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瓏兒,是阿姐對不起你。”
靜妃卻是聽不進去了,上前一步緊緊的拽著錦淑皇后的手腕,“阿姐,你說,皇上爲何要將你圈禁起來,還有皇上中了醉生夢死的事阿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錦淑皇后小臉微白。
“阿姐……”靜妃的聲音有些顫抖,怔怔然的看著錦淑皇后,心裡有一個疑問冒了出來,又不敢問出口,等了許久情緒穩(wěn)定了些纔開口,“我聽元公公說,皇上不止是中了醉生夢死的毒,還有眠蟲,只不過眠蟲無傷大雅只是令人沉睡罷了,這麼多年皇上一直在剋制自己絕對不會輕易犯了忌,也只有在沉睡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忌,引發(fā)了醉生夢死,阿姐在皇上昏迷的前一夜去探望過皇上,這件事和阿姐沒有關係是不是?”
靜妃根本就不知道醉生夢死這回事,尤其不敢相信明豐帝也中毒了,難怪,難怪這麼多年明豐帝從來都不碰自己,進宮這麼多年來,靜妃依舊是完璧之身,靜妃一邊慶幸一邊失望,慶幸的是明豐帝是尊重自己,並沒有將自己和後宮那些嬪妃混爲一談,而靜妃也一直默默等著明豐帝會分給自己一點感情,再順理成章的成爲明豐帝的女人。
失望的是這麼多年了,明豐帝還是對自己沒有感情,有時候靜妃不得不向,或許只是爲了讓自己陪伴錦淑皇后才讓自己進宮的,就這樣等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冷不防知曉這個真相,靜妃是十分心疼明豐帝,扛著這麼一件事說不出來,同時又是十分怨恨先帝要這樣的折磨一個人。
錦淑皇后抿著脣不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算是默認了,靜妃緊緊咬著牙,眼淚奪眶而出,緊緊的拽著錦淑皇后的手腕,將理智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你心裡沒有皇上,皇上這麼多年待你不薄,你又爲何要這樣對待皇上?”
“瓏兒,有些事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錦淑皇后嘆息,眼眸中忽然間流露一種哀傷,慢慢的變成了解脫。
“沒關係,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阿姐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我不想再被人矇在鼓裡了。”
靜妃想來想去始終百思不得其解,錦淑皇后究竟爲何要這麼做,唐家和明豐帝往日無怨今日無仇,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錦淑皇后這樣做。
錦淑皇后沉默了,又似是想起了什麼回憶,眼眸中竟然流露出一抹小女兒般的嬌羞姿態(tài),靜妃低著頭尚未察覺,靜妃定了定心神逼著自己鎮(zhèn)靜下來,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是九王爺!”
靜妃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個了,明豐帝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最得力的就是趙曦了,也只有趙曦纔有資格和明豐帝爭奪皇位,可爲何錦淑皇后要幫著趙曦呢,若是明豐帝穩(wěn)坐皇位,錦淑皇后依舊是母儀天下受人尊敬的皇后,可若是趙曦坐上那個位置,錦淑皇后的身份地位就尷尬了。
“是,是爲了九王爺,那個位置本就該屬於九王爺的。”錦淑皇后的情緒忽然間有些激動,靜妃怔怔的看著錦淑皇后,想不到錦淑皇后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錦淑皇后也就不想在隱瞞了,緩緩開口,“你可還記得當初祖母病重,我去靈山寺祈福的事?”
靜妃點了點頭,那一年錦淑皇后正是二七年華的妙齡少女,而靜妃則是剛滿十歲稚氣未脫的孩子,錦淑皇后又是嫡長女的身份,主動請纓去靈山寺吃齋祈福一個月替唐老夫人還願。
“還沒等到靈山寺馬車就出事了,一掀開簾子就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裡骯髒不堪,我身邊還有十幾個面目可憎的惡人守著,是我親眼看見山茶和晴雪二人在門外和一個嬤嬤說著什麼,不巧,那嬤嬤我正好認識,是悠然居的顧嬤嬤。”
錦淑皇后現在想起這件事仍是心有餘悸,指尖被攥的發(fā)白,還有些激動。
“悠然居?”靜妃愣了下,“是二嬸身邊的人,爲何這件事從來都沒有聽你說起過,那後來呢。”
錦淑皇后看向了靜妃笑了笑,“二嬸想要讓我身敗名裂,讓琬妹妹代替我和將軍府說親,二嬸也看中了將軍府,偏我是嫡長女母親又是名門出生,遠比琬妹妹要尊貴的多,將軍府要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所以,只要有我在,琬妹妹永遠都沒有這個可能,二嬸便想借著這個法子玷污我的名聲,如此一來,唐家就會讓唯一適齡的琬妹妹代替我出嫁。”
靜妃點了點頭,二房的嫡長女唐琬和錦淑皇后的年紀只差三個月,因著長幼有序,唐琬註定就比錦淑皇后低了一等,若是沒有了錦淑皇后,唐琬的身價立馬就擡高了不少,因爲一樁婚事唐二夫人能算計錦淑皇后一點也不稀奇。
錦淑皇后是十八歲嫁給了明豐帝入宮爲後,在那之前和將軍府曾有過一次婚約,將軍府的少將軍英俊瀟灑,和錦淑皇后倒是一對金童玉女,卻不料唐琬也喜歡少將軍,這便埋下了禍根。
“後來,我正準備一死了之,忽然那間客棧裡來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清理客棧的所有人,我才知道身處一座客棧柴房中,那日正好下著瓢潑大雨,因這大人物的出現,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我便有了機會逃脫,不巧被人抓到……”錦淑皇后回想起當時的那個場景,心都快跳出來了,緊緊的攥著手中的錦帕,靜妃的心也跟著提起來,錦淑皇后一個弱女子居然遭受了這般驚心動魄的事,若是被抓到,下場是可想而知的慘。
“許是我的動靜鬧大了,驚動了前院的人,那些人還以爲是刺客來了,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了。”錦淑皇后笑了笑,語氣中還有慶幸。
話落,靜妃忽然狠狠的鬆了口氣,又問,“再後來呢?”
“再後來,那些人差點將我也當成刺客抓起來,不過幸好那個人出現了,不僅阻攔了這一切,還將我?guī)胛葑友e給我瞧病,等我醒來已經是五日後了,就在靈山寺的齋房中,誰也不知道唐家嫡長女發(fā)生了什麼事,山茶和晴雪就跪在我的面前求原諒,將事情一點一滴全都交代清楚了,那是我第一次容不下兩個人,將她們送去了莊子上做苦力。”
錦淑皇后說著,靜妃眼皮跳了跳忽然有一種預感,或許就是因爲這件事改變了錦淑皇后的一輩子,“那後來阿姐有沒有遇見那個人?”
“有。”錦淑皇后重重的點點頭,提起此人,錦淑皇后有一種小女兒的嬌羞,情竇初開,連眼眸都是柔軟的。
“那……是怎麼遇見的?”
“那個人正好也在靈山寺祈福,日日聽著師父講經,他救了我,我自然要去謝謝,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他會下棋而且很厲害,只不過身子太差了,不能久坐下棋也不能超過三盤,他身邊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僕人,每三個時辰就會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藥,不過他連眉頭都沒皺就一口喝下去了,我嘗過一點點,苦的舌尖都發(fā)麻了。”
錦淑皇后聳聳肩,彷彿舌尖上還有那一股澀麻的味道,靜妃的情緒漸漸穩(wěn)定,靜靜的聽著錦淑皇后說著一點一滴屬於她的美好回憶。
“難怪從靈山寺回來以後阿姐就心事重重的,我還以爲是琬姐姐搶了阿姐的婚事,所以心裡難受呢,氣的我當時就去二房大鬧一通,害得母親將我罰跪了三個時辰。”
回憶起往事靜妃忍不住笑了笑,還是從前的日子好過。
錦淑皇后也跟著笑了笑,一開始錦淑皇后也很奇怪,明明唐家和將軍府已經快要敲定婚事了,爲何將軍府又改變了主意改娶了唐琬,唐琬嫁入將軍府後過的並不如意,二房也是很倒黴,唐二爺接二連三的犯事,唐二夫人更是連母族也給連累了,一貶再貶,最後唐二夫人之前做的虧心事一下子就被人捅了出來,唐家直接就將唐二夫人休了,唐二夫人被休連孃家都回不去,只能依靠著手頭上的碎銀子勉強度日,到後來甚至連解決溫飽都成了問題。
之後錦淑皇后才聽說唐二夫人做了一位商戶的外室,有了個宅子,成了商人的玩物,也被折騰了幾年,再後來的事錦淑皇后就沒有過多的打聽了,也不知道唐二夫人的下場是如何。
唐二夫人沒了正妻之位,連帶著唐琬也跟著受牽連被將軍府瞧不起,腰桿子都直不起來,性子又不討喜,沒過幾年就病了,熬了一年多就撒手人寰了。
直到後來錦淑皇后知曉了那人的身份,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那人在背後指使,錦淑皇后心裡說不出的感動。
“若是再來一次,阿姐還會去靈山寺給祖母祈福嗎?”靜妃忽然問。
錦淑皇后眼中流露一抹傷感,絲毫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一輩子太長了,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是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都活在我心裡。”
“那阿姐和那個人是兩情相悅,還是阿姐僅僅是出於感激那個人救了阿姐,根本就不是什麼感情?”靜妃問。
“不,你不懂我們之間。”錦淑皇后笑的甜蜜,“我們在一起三年了,他偶爾會來陪我下下棋,或者給我寫信,送一些稀奇的玩意,他懂我,什麼都不必說就知道我要什麼,從來都不會勉強我,後來有一次祖母給我安排了一樁婚事,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靜妃皺眉,她記得那一年錦淑皇后十六歲,唐老夫人想要讓錦淑皇后嫁給孃家的侄孫,錦淑皇后不吃不喝抗議的好幾日,將自己折騰不像樣,似是一陣風就能吹跑了。
爲此唐老夫人對錦淑皇后的意見很大,十分的不滿,想盡了法子,最後甚至打算給錦淑皇后灌下一碗安神藥,直接就讓錦淑皇后嫁過去,等著生米煮成了熟飯,錦淑皇后就是再怎麼鬧時間一長也就慢慢接受了。
三媒六聘省去了不少的過程,錦淑皇后見狀更是又急又怒,身子哪裡經受得住,直接就病倒了請了太醫(yī),太醫(yī)說若是錦淑皇后心結不解,長此以往的繼續(xù)下去絕活不過一年。
到底是唐夫人心疼女兒,頂著壓力退了婚事,自然惹了唐老夫人的不悅,唐家嫡長女的婚事一而再的不順,唐家後面的姑娘更是沒法嫁人,爲了保住唐家的名聲,唐家只好以錦淑皇后身子不適爲由送去了莊子上清修,唐夫人不敢忤逆只好點頭答應了。
再後來,錦淑皇后被送去的當夜就瞧見了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就這麼靜靜的看著自己,那一刻錦淑皇后絕對所有的委屈都值了,委屈的像個孩子。
那一夜他留下來了,不過只是單純的陪著她說說話,錦淑皇后能感覺的到他的病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一整晚不停的咳嗽。
那一年錦淑皇后正好十八歲,在莊子上整整呆了兩年,那是錦淑皇后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他們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夫妻,偶爾錦淑皇后會洗手作羹,彈琴歌舞,而那人就在一旁看著,偶爾會給錦淑皇后作畫。
靜妃默默的聽著,忽然又問,“這麼過下去不是很好麼,阿姐爲何要回唐家,又爲何要嫁給皇上,成了皇后呢?”
錦淑皇后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因爲我知道他已經時日不多了,再想出來見我已是難上加上,隔著紅牆綠瓦,我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天喪鐘響起,我麼之間就天人永隔了,瓏兒,若是讓我一個獨自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意義了,若是能在這個時候陪伴他走完最後這一段路,我就已經了無遺憾了,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靜妃嘆息,真是造化弄人,那一年恰好選秀,錦淑皇后根本就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結果這場選秀根本就不是爲了充盈後宮,而是爲了如今的皇上,明豐帝所選的。
偏偏錦淑皇后就被選中了,還被立爲中宮皇后。
“難怪,皇上捧著鳳冠霞帔來找阿姐,阿姐也只是強顏歡笑,又恨不得立即嫁入宮,原來如此。”靜妃瞭然,她想若是換了一個人這麼做,錦淑皇后就是死了也甘之如飴吧,生爲同衾死同穴,這就是錦淑皇后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