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內驀然的驚響立刻驚動了閣外的守衛,響聲傳出片刻之後,一羣守衛突然破門而入,搶身闖進了閣中。一見閣中之狀,頓時大驚,“大膽刁民,膽敢行刺刺使大人?”
守衛剛一叫嚷,突然便聽刺使喝道:“混帳東西,誰讓你們進來的?本官正與蘇公子比試武功,剛剛興起,生生被你們給破壞了氣氛攪了興致,還不快給本官滾出去。”
被刺使大人一頓訓斥的守衛個個不知所云的面面相覷,愣了一會才請罪退出閣房。
蘇紫月依舊保持著行刺的手勢,緊繃的神經頓時因爲剛纔的一幕陷入了迷茫中。她懵了,刺使大人被人行刺不是立即就會轟動的嗎?怎麼只是一瞬間,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詭異的平靜?
緊握碎瓷片的手指因爲剛纔破杯時不小心被瓷片割破,正流著熾熱的殷紅血液。是這一抹鮮紅與絲絲疼痛提醒著她,剛纔的一切都不是幻覺,那又是怎麼回事?杜尹梣爲什麼要藉詞故意支開守衛?
“子然,你膽子還真是不小啊,刺使大人你也敢殺。哈哈……”
倏然,熟悉的語氣和笑聲從杜尹梣的嘴裡發出,聽得蘇紫月猛然一顫,雙眸之中漸漸透出了驚愕與不可思議。
“你是誰?”她駭然一呼,心裡可以十分肯定剛纔從杜尹梣嘴裡發出的那個熟悉的聲音是丹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眼前這個人究竟是杜尹梣還是丹臣?
“你是丹臣?”
下意識的感覺令蘇紫月慢慢放下了緊握陶片準備行刺的手,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張陌生容顏。
“哈哈……”
眼前的刺使大人朗笑了幾聲,只見他將手摸到耳後,突然間撕下一張人皮面具,面具揭開之後的臉果真是陰陽丹臣。
看到他面目的那一刻,內心已然五味陳雜,百感交集,更是有種哭笑不得的囧境,剛纔那一瞬只差一點她就下手了……
“你……”
“噓!”蘇紫月剛想說話,丹臣急忙食指觸脣,展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別說話。”
丹臣忽然握起蘇紫月垂於身側的手,拿掉她手中的瓷片,在雙眸掠過一際憐惜之後,他將受傷的手指含進了嘴裡輕輕吸吮。
蘇紫月頓時一震,下意識的抽動著手,卻被丹臣握得很緊。脣內的溫熱與溼滑從指尖敏感的傳入她的全身,讓她完全不知所措。
手指的血被止住之後,丹臣從衫內撕下一片綢布將傷口小心的包裹了起來。
一直握著蘇紫月的手,丹臣突然看的呆了。“子然,你的手怎麼如此纖細漂亮?像女人的柔荑一般。”
“呃……”蘇紫月尷尬一笑,急忙抽回手,不安的攥在自己掌中。
“這是怎麼回事?”指著案桌上的面具,蘇紫月即刻轉移了話題。
丹臣隨意的望了一眼,笑著湊近蘇紫月耳語道:“我殺了杜尹梣,戴著面具替更了他的位置。剛纔只是和你開了個玩笑,沒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重要啊!呵呵…”
丹臣說完,笑的很是得意。蘇紫月聽了卻愣住了,盯著他的笑顏看了片刻,神情漸漸暗了下來。
“刺使大人的演技果真是精湛吶!知道了這個結果你很滿意是麼?”
蘇紫月突然冷漠的語氣中透出絲絲慍怒,丹臣看著她不妙的神色,收斂了笑顏,低聲問道:“子然,你生氣了?”
“你做戲試探我不正是因爲你不相信我麼?我們之間存在的究竟是交情還是交易呢?陰陽丹臣……”轉身,蘇紫月雙目如炬,凌厲相視。丹臣被那樣的眼神和語氣震懾了一下,神情有些定格。
“子然,你都知道了?”明亮的雙眸漸漸暗下,丹臣垂下了眼眸,“我,我並不想騙你,可是我卻不敢將真相告知你。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後就不願意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了。”
頓了頓,丹臣見蘇紫月面無表情,他有些失落,顧自的說道:“反王之後,滄溟國大逆不道的叛黨,從我出生開始便揹負了這些不赦的恥辱罪名,我不甘心,我不願再被別人當做反賊來鄙視,嘲笑,唾罵。我偷偷的離開了宗族,隱瞞了自己的姓氏開始獨自生活,爲的就是一份平等的對待。這些年我一直將身份掩藏的很好,可是不料還是被人知道了。沒有歧視之後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靜,而宗族的人卻依舊生活在痛苦之中。在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淚,有恨,有暗無天日的深深絕望,我想解救他們,可是這個想法很可笑。但後來,昇王駕崩,幼王登基之後,我便知道親王宗族的機會來了,我要拿掉反賊的罪名,我要宗族後世都做個清清白白的人,不再有異樣的眼光和背後的指指點點,我要他們都能挺起脊背做人。子然,我不敢對你坦誠相待是我的錯,你責怪我也是應該的,可是我所說的句句都是心底的真言,你一定要相信我。”
默然的聽完了丹臣隱藏在心底的這些話,蘇紫月發了怔,好像從一開始她就不曾懷疑過他什麼,也正是對他的信任所以才留下來等他的,不是嗎?而且,她也對他隱瞞了身份,甚至到現在也不能告訴他。
禍兮福所依——這一次,她還是贏了。贏的不止是捨命的賭注,還有很多人的自由。
“呵…”她輕啓朱脣,釋然一笑,內心的鬱結終於解開。“我連性命都押給了你,何時又不相信你了?”
見她一笑,丹臣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有個如此通情達理,重情重義的朋友,真是前世福至。
“押的好,押的好啊!呵呵……”丹臣緊皺的眉宇終於舒展,糾結的心思瞬間暢快了。“沒想到你聽到我已死的消息之後,會殺杜尹梣來爲我陪葬,那一刻,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前一刻還在不安之中,後一刻他便又不正經起來,一手拿起人皮面具,衝蘇紫月笑著調侃道。
“啊……”話音剛落,丹臣突然脫口痛呼了起來。苦著一張臉轉眼看向落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芊芊玉指。“子然你,你怎麼也會用這女人慣用的招數?”
蘇紫月動了動脣,看著自己的玉指,突然一股酸澀惆悵從深埋的心底涌出。曾經,有那麼一個人也被她的修長玉指虐待過,似乎還不止一次 …
不知不覺,眼眸溼潤了。害怕這抹溼潤被丹臣發覺,蘇紫月急忙別過頭去裝作打量閣房,“杜尹梣真的已經被你殺了麼?”
“嗯!被我活剝了。”丹臣湊到蘇紫月面前,說話間還故意瞥著那張人皮面具。蘇紫月迷瞪著眼,露出一絲不屑的眸光,轉過了身去。
“怎麼騙不到你了?”丹臣對著背轉的身影輕輕嘟囔了一句。
陰陽王室最擅長的便是易容,棣親王一脈雖然揹負著反賊之名卻也是王室,懂得易容也不奇怪,丹臣時不時的耍些不正經的性子,蘇紫月從他的話語神情便也能分辨出虛實來了。不過不管杜尹梣有沒有被他活剝,應該也被他處理掉了。
“迴歸正題吧!你何時調兵?何時入關?”
丹臣斂容,眉宇一揚道:“杜尹梣的兵馬我已經調集妥當,只待出發。其他幾州我已借杜尹梣的威信與調兵令向其發令,三日之內各州領兵將軍便會帶兵趕到琨州城,幾州一共調集了二十八萬大軍。我從杜尹梣的口中探得丞相手中一共有四十萬大軍的兵權,有十多萬分散各州,剩下的大軍全在雁城內外待命。整個雁城與王宮的重兵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明王身邊僅有一小股護衛軍。除此,大將軍墨城之還重兵在握,聽說他也有些蠢蠢欲動,我們這次要先將他手中的兵力剋制,纔有必勝的把握。”
“嗯,我明白了,明日我先帶琨州的大軍入關趕赴雁城,墨城之那邊應該有人先行一步去想辦法控制他了,我要儘快趕去與他回合。等各州的兵力集中之後,你就帶領大軍迅速趕來,可好?”
“好!”
丹臣沒有異議,贊同的點了點頭。
夜
蘇紫月將事情的大概給左魈說了一遍,解了他心中的困惑,又派人送了封親筆信給桃園的莫白,叫他不必擔心。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終不能眠,一夜挑燈對劍,癡癡無語,呆坐到拂曉。
校場樓臺之上,陌生容顏下的熟悉身影正在整頓校場上的十五萬大軍,他一手握劍,另一隻手上好像提著什麼東西,蘇紫月遠遠的看著,慢慢走向了樓臺。剛剛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了腳步,丹臣手中的劍正滴著殷紅刺目的血,而他另一隻手上提的正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猙獰恐怖的面目上殘留著對死前一刻的巨大恐懼與不可思議。
蘇紫月立刻別過頭去,緩緩閉上了眼睛,但那張恐怖的面容卻不停的在她腦中閃爍。
她上過戰場,見過無數次血流成河的慘烈場面,可是一顆被活生生割下的人頭還是讓她看得膽顫心寒。
“蘇公子…”忽然有人在身旁一喚,驚回了她的心神。睜眼一看,是一名守衛,“蘇公子,刺使大人請您過去。”
蘇紫月朝樓臺那邊看去,只見丹臣正看著她,嘴角隱隱藏著一絲戲謔的笑。她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過去。
走到丹臣身邊與他並列,她刻意不去看他手中提著的人頭,只聽丹臣說道,“從今日起,蘇子然便是琨州都尉,你們都將聽令於他,如有不從者,格殺勿論。聽明白了嗎?”
丹臣舉著人頭示威大喊,校場上的大軍立刻高聲附和,“唯命是從,唯命是從……”
“出發!”軍旗令一揮,大軍由方陣緩緩變爲了一條巨大的長龍,浩浩蕩蕩的十五萬大軍由軍將帶領向城門出發。
“子然,這份見面禮可否滿意?”
丹臣笑著衝她舉著人頭示意,她厭惡的皺起了眉頭,別過了頭去。噁心的血腥味充斥在她的鼻息間,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涌難受,一句話也沒說,她便輯首離去。
背後傳出丹臣戲謔完之後的得意笑聲,她連回頭瞪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便急匆匆的走開了。
左魈準備好了一切正在馬車旁等候,蘇紫月衝他交代了一句便走進了馬車裡,此時,丹臣空著兩手走了過來與她道別。
“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小啊,昨天怎麼沒看出來呢?”撩開車窗簾子,丹臣衝裡面的人說道。
“刺史大人沒有聽過此一時彼一時這句話麼?”不悅的語氣從車內傳出,瞥了一眼,她似乎還在想那作嘔的一幕。看著丹臣用杜尹梣的面貌戲謔她,總有一股奇怪的感覺。
“你我這樣對話有些不符身份,要是予人口實,引人猜忌就不好了,刺史大人保重,我先行一步。”
“哎…”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卻被她斷了話題,看她心底流露出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就知道她對雁城的局勢有多麼的擔心。也罷,丹臣立刻收斂了不正經的心思。一臉認真的說道:“子然保重,我很快就會趕來的。”
“嗯!”蘇紫月默默的點頭,喚了左魈一聲,他立即會意的策馬,馬車在長鞭的驅使下緩緩前行,隨著龐大的軍隊一路向城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