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蘇銘玥代筆,樑冠璟口述,以樑運城的名義向金陵書院去了薦書,隻字不提樑青鈺的事,只說故人之子豐霖,年幼家貧,勤奮苦讀,見識廣博,乃可造之材,望書院衆先生不辭辛勞,略加指點云云,算是解決了孩子讀書的困擾。樑冠璟又交代霖哥兒,若是樑青鈺被抓回去讀書,他這個伴讀一定要看住他,免得惹出更大的禍端來。霖哥兒連聲稱是,就跟著姚媽回家收拾行禮,準備南下書院上學去了。
樑運城苦笑,正主兒不知所蹤,倒是伴讀先去報到了。
至於旭哥兒,她就直接歸在蘇銘玥名下隨身伺候著,直接留在樑府了。姚媽本欲獨自回家,說不過姐姐妹妹們的嘴,便答應留下當個婆子,洗洗刷刷,縫補漿洗這些粗活她還是會的,只要姑娘們不嫌棄她蠢笨,她留在樑府幫傭總好過孤身一人竭力謀生。
夜裡樑冠璟和蘇銘玥在燈下看書寫字對弈閒聊,旭哥兒就感慨霖哥兒沒必要去金陵書院,跟著樑冠璟蘇銘玥二人便可。
樑冠璟道:“這是誇咱們才高八斗呢,小嘴兒真甜。”
蘇銘玥道:“哪有男兒家跟著閨閣小姐讀書的,不像話。”
樑冠璟道:“我們過些日子或許就要回宮的,你哥哥要跟著我們,除了當太監別無二法。”
嚇得旭哥兒直吐舌頭,“是我犯蠢了。”
“他是男兒身,讀好了書就有遠大的前程,你的路可比他窄多了,需得更竭盡全力纔是。”蘇銘玥接過紅菱遞來的湯婆子,語重心長地對旭哥兒說道。
紅菱在旁邊道:“女兒家的讀了書也不能考功名,又不是小姐的命,跟誰去吟詩作對?倒不如盡心竭力伺候主子,還能得個善終。”
樑冠璟笑:“不是找個好男人嫁了嗎?”
紅菱翻白眼,“你問問憐香惜玉二位姐姐,是不是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便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怎麼對待與他一起攜手打天下的髮妻的?”
蘇銘玥遞了個嚴厲的眼色,紅菱便不往下說了,樑冠璟扶額,“紅菱,你小小年紀就對男人失去信心,這樣可要不得,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不要學了憐香惜玉,立誓要當孤老婆子。”
紅菱點頭,“我的確是信的,只是連我家二小姐都嫁不了信武將軍,那我是更沒有想頭了。”
蘇銘玥噴笑,“你若想嫁,便跟著蕓哥兒一起嫁過去,做個陪嫁丫頭好了。”
幾個人便鬧起來,只笑作一團。
。
樑冠璟和蘇銘玥回樑府一住就是數月,從徵月一直住到了三月,脫了寒衣換上春裝,外面風和日麗,芳草萋萋,正是騎馬踏春的好時節。
韓成玦連著來了幾封信,每一封都是催樑冠璟回去的,樑冠璟只作不理。有一日黃昏皇帝陛下微服私訪,立在樑府偏門,跟個世家公子似的來求見。樑運城趕緊將他迎進來,翁婿二人喝茶敘舊聊了半天,末了竟是說起孩子的教育問題來。
韓允澈是很用功的,南書房人人皆道二皇子勤勉治學,必成大器,是不是大器,韓成玦心裡明白。
樑運城的煩惱還很不一樣,金陵書院個個都說樑小公子聰慧過人,天縱奇才,然而頑劣難馴,不思進取,他日要麼傷仲永,要麼闖下驚天大禍。
說了半天,連憐香惜玉的半個影子都沒見到,更何況是樑冠璟蘇銘玥二人。原來有丫鬟來報皇帝駕臨,二人帶了丫鬟們趕緊從後門溜出去,上街踏青,夜遊玄武湖去了。
這一遊收穫頗豐,樑冠璟抓到了在一艘畫舫上跟著別人一起喝花酒的樑青鈺,這小子和一名青年劍客在比武,博了彩頭好送與畫舫上的花魁。樑冠璟與蘇銘玥正在自傢俬船上喝酒聊天,望湖觀月,忽見水面上幾個人在打鬥,其中一位清俊少年可不就是自家頑劣的幺弟?
“好你個樑青鈺!”樑冠璟一拍船舷,命船工撐篙搖櫓靠近了,還未到跟前,便飛身過去將樑青鈺扣下。
樑青鈺見是樑冠璟,也是一愣,正要設法脫身,卻是看見靠近的船上,蘇銘玥探頭來瞧,立時不跑了。
“你還把我媳婦帶來了?”他嘻嘻笑道。
樑冠璟扣住他的後頸,跟提貓似的一把將他提起,押回自家船上。
樑青鈺比劍比到一半被打斷,只好拱手一揖,對著那船上的衆劍客和花魁道一聲:“我家娘子來逮人了,各位兄弟後會有期。”
樑冠璟兜頭打去,“你佔誰的便宜?”
“你和銘玥姐姐怎麼在這裡?”樑青鈺顧左右而言他。
樑冠璟道:“這是我要問你的。”
樑青鈺便交代了這些日的經歷,原來去年他離了樑府就投奔他的一位江湖兄弟去了,幾個人遊山玩水已經走了一圈,也是近日纔回到京郊,不成想在玄武湖上遇到了姐姐。他還說自己冤枉,沒有去那秦淮河胡鬧,而且他在外從不自報家門,只以江湖人士自居,以免丟了樑府的顏面。
樑冠璟冷笑,“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蘇銘玥見姐弟二人說話,樑冠璟臉有慍色,目無狠意,根本也沒有過多責備弟弟。
樑冠璟坐下來只是嘆氣:“爹爹年事已高,你這樣太傷他老人家的心了。”
樑青鈺低著頭不吭聲。
樑冠璟又道:“我娘再不管你,你怕是要廢了。你這樣在外漂泊流浪,自視瀟灑,一朝不慎丟了性命也是有的。”
樑青鈺搔搔頭皮,對著蘇銘玥做鬼臉,樑冠璟見了作勢要打,他苦著臉道:“姐姐,你自己行事出格,怎的管起我來,口吻跟爹爹一樣,成了迂腐的老先生?”
樑冠璟聞言,果然不負所望地將他爆打了一頓。
第二日樑青鈺也未在樑府久留,主要是怕樑老將軍把他打殘了,樑運城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雖然他先頭幾個兒女也沒怎麼吃過棍棒,但是樑青鈺和他們不是一個路數的,需得教法有類。是以由樑冠璟蘇銘玥一同將他押往金陵書院赴讀,一路上軟硬兼施,苦口婆心,自不在話下。
樑冠璟穿了男裝,與蘇銘玥坐在一處,樑青鈺左看右看,突然道:“民間說皇帝將皇后下獄了,有沒有這回事?”
樑冠璟飛了一眼,沒吭聲。
樑青鈺道:“你不是一樣離家出走,還帶走了他的寵妃,你還有臉說我?”
“那是事出有因。”
樑青鈺道:“我與周家公子約架也是事出有因,至於揍先生就更是事出有因了,你怎不去問問當時我揍先生的時候,課室裡人人拍手叫好?”
樑冠璟道:“你凡事愛強出頭,沒有想過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情,被逐出書院還要爹孃姐姐給你擦屁股。”
“那就不讀那勞什子的書了。”
樑冠璟道:“我朝開國之時需要武將,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自然重文抑武,你不好好讀書,將來便沒個好前程。不是樑府的護蔭,你去喝西北風嗎?”
樑青鈺囁嚅,“我在江湖飄搖,瀟灑自在地很。”
“罷了,前頭就是金陵書院,聰明的,你跟我進去給先生賠不是,留在那裡好好讀書,考取功名。”樑冠璟說完臉一沉,“要麼你從此離開樑家,與我恩斷義絕。我可提醒你,爹孃年事已高,你下一回來還能不能見著都不好說。”
樑青鈺嬉笑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說這些幹嘛?我看老頭子健碩得很,抽起我來渾身的力氣。”
樑冠璟嘆氣,柔聲道:“你孃親當時遇到我爹,非要以身相許報答恩情,她那樣的才情,滿可以找個世家公子當人家正頭夫人,卻給一個年近五十的人當小妾,爲的什麼?人道是大恩大德來世做牛做馬相報,那便是今世不報了。爹爹到現在都後悔一時沒有把持住,與你孃親有了露水姻緣,之後又沒有將你娘迎入樑府。他總以爲自己老朽,不想耽誤你孃的青春,最後卻是你娘死在了前頭,她若在世見你這樣,真不知道是報的恩,還是來樑家討債的。我知道這件事上你有心結,你怪所有人,可是你不用怪自己,你是無辜的。”
樑青鈺扭過頭去,“說這些做什麼,人都死了多少年,骨頭都爛掉了。”
樑冠璟道:“你還有爹孃,還有姐姐,爲時未晚,你才十五歲,前程似錦,只別自己耽誤了纔好。這些話你愛聽便聽,你不愛聽也隨便,或者你覺得這樣快意江湖,瀟灑來去很痛快,那便好,全看你自己開心。”
半晌,樑青鈺道:“那金陵書院裡,多的是繡花枕頭一包草的廢物,欺世盜名,沒幾個有真才學的。就憑他們也配教我樑小爺爺!”
“沒幾個?那就是還有的?”
“有那麼少數幾個吧。”
“那不結了,有真才學的還不趕緊入朝爲官?”樑冠璟又要敲他腦袋,“便是仕途上不善經營了,有幾分才學自是去書院教書,你別半桶水晃得歡,屆時科考且看你有沒有真本事。皇帝可不會因爲你是妻弟就格外青眼有加,你別讓姐姐蒙羞纔是。”
樑冠璟一路說得口乾舌燥,蘇銘玥便把水壺遞上去讓她緩一緩。樑青鈺見了,便道:“你若是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去好好讀書。”
“說來聽聽。”樑冠璟仰頭喝水。
樑青鈺道:“你把銘玥姐姐嫁給我吧。”
樑冠璟一口水含在嘴裡,“噗”地噴了樑青鈺一臉,“你說什麼?你可知她是皇上的女人,都破了身。”
“我不介意……”
樑冠璟這會子連打帶踢,“你也配介意!你覺得皇帝陛下能容你染指他的女人?”
樑青鈺一臉憂愁,“可是銘玥姐姐心中有皇上嗎?姐夫有了姐姐不夠,還要那麼多女人做什麼?我若得了銘玥姐姐,從此便只對她一人好。你既帶她出了宮,回說她染病不治而亡不就好了?”
“我撕不爛你的烏鴉嘴!敢動這樣的歪腦筋!”樑冠璟又要上去打他,被蘇銘玥攔住了。
蘇銘玥道:“這原是你們樑府的事情,跟我沒什麼關係,既說到我頭上來,我便插嘴幾句。樑小公爺的爲人處事,真是讓人心生羨慕,我若生在樑府,眼下還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必然能得名師指點,在仕途上也左右逢源,將來出將入相不在話下。今日見了小公爺才曉得,這高門貴乎的皇公貴族們,跟咱們的想法兒就不是一個路數的,我們小門小戶的人壓根兒想不出來,這人生還可以這般過,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樑冠璟糾正,“分明是紈絝子弟,驕奢荒淫。”
“小公爺怎是紈絝之徒?哪個紈絝能深入虎穴,與你裡應外合助你於危難?哪個紈絝嚮往朝堂之外風餐露宿江湖兒女的生活?又哪個紈絝才高八斗桀驁不馴與金陵書院的迂腐學究叫板?我看小公爺必是人中龍鳳,他日豈止出將入相,這是要名留青史的大英雄大俠客,比肩唐時李白,宋時稼軒,那可比歷朝歷代多如牛毛的將相還要了不得。”
樑青鈺恨不得拜倒在蘇銘玥裙下,引爲知己。
“不過……”她話鋒一轉,“小公爺去歲在金陵書院留的名,卻是惡名罵名,你看不如這樣,你今年去,也不是讀書,便是要他們見識見識你的才學,好讓他們心聲佩服。我以爲一流的讀書人名動江湖,二流的讀書人入朝入閣,三流的讀書人兩樣都不行纔去當了教書先生,至於還有一流麼,稱之爲末流,十年寒窗連個秀才舉人的都考不上,還強要說自己學富五車就有些勉強了,你說是也不是?雖說科舉少不得逢迎拍馬,投其所好,國子監閱卷的主考們也各有私心,但是三甲頭名還是你姐夫皇帝陛下御筆親批,也不要你屈尊拍這個馬屁,只拿捏分寸,吃透人家的喜好,豈不是將這功名玩弄於股掌之間?小公爺是救下過惠文帝,玩弄過遼王的風流人物,那金陵書院裡的三流文人還能是你的對手?”
樑青鈺一拍大腿,“我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是不知道我樑小爺爺的厲害。”
蘇銘玥穿著鵝黃春衫,耳墜子和步搖隨著馬車顛簸輕輕晃盪,“就是讀書的苦不知道你吃不吃得起,比起行走江湖來,是另一種苦法。你看有些人,就不是讀書的料,你若讓他練武倒是個奇才,自然也有文武雙全的,比如信武將軍顧長風。只是聽顧府的人說,他做到今天這樣,付出的艱辛非常人所能及。我自是傾慕顧將軍的,然而如今他已經是駙馬爺,你還未成家立業,若將來渾出個名堂,那滿京城的妙齡少女自是棄顧長風而去,改來傾慕於你了,況且我瞧你的才學還在顧長風之上,也不必用上十分力氣,只消那七八分便夠。我愁的是此事短則三年五載,長則……橫豎我那時候已經人老珠黃了,你樑小公爺恐怕看都不要來看我一眼。”
她說話的腔調反正樑冠璟是學不來的,即嬌且嗔,又絲毫不忸怩造作,簡直渾然天成,生就一段風流骨,眉目不轉自傳情。樑冠璟早已看呆了,心悅誠服,樑青鈺更是摩拳擦掌,試要金陵書院上下個個對他俯首稱臣。
“哪裡需要三年五載?只這一年,我要樑青鈺三個字如雷貫耳,來年科舉我若是高中,你便嫁給我如何?”
蘇銘玥笑道:“那我且裝一回死,不做寵妃,出宮來做你的正頭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