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如今這種缺醫少藥的時候，雖然卓慕凝的藥可能不像她的那麼神奇，但總比沒有好，這麼想著，素梅便掰開少年的嘴，將丹藥塞了進去，然後一捏他的下頜，再一捋脖，便將藥丸送了下去。

少年一聲，幅度地扭動了下頭。素梅以爲他要醒轉，便驚得手猛然收回，少年失去了依託，腦袋重重摔在地上，他悶哼一聲，便再沒有了動靜。

素梅反應過來後嚇了一跳，合著主讓她來救人，她卻這麼失手把人給摔死了？她伸手過去探他的鼻息，心裡祈求著千萬不要出事，當她的手剛剛觸碰到少年的時候，突然間，少年中邪似的猛然睜開了眼睛，手鐵鉗一樣抓住素梅伸過去的手腕。他挺直了身，雙目圓睜，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彷彿惡鬼一般。

素梅大駭，想尖叫，可是最終只得流著眼淚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將所有的驚恐全都嚥進了肚裡。她拼命地往回抽手，可是那人卻不知哪裡來的這樣大的力氣，她的手掌被攥得開始發紫。

然而事情的發生似乎只在一瞬間，少年哆嗦著嘴脣一個字還沒有吐出，便又咚地一聲昏死過去，直挺挺躺在了地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又洇出血來，殷紅的鮮血彷彿枝頭綻放的梅花。

素梅用力掰開他的五指，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柴房。

回來之後卓慕凝問起，素梅只事情已經辦好，並沒有敢將發生的一切告訴她。到了晌午，卓慕凝問起那個廝的事情，素梅也只是低著頭已經處理好了。

樂生在長長的夢裡，覺得渾身疼得都要散架，哥哥就站在遠處，微笑著朝他伸出手來。他想要走過去，可是一低頭竟然發現自己的雙腳竟然伸進了泥土裡，彷彿老樹盤虯的根一般，深深地紮了進去。

“哥哥。”樂生掙扎著喊出聲音，可哥哥沒有迴應，他的臉上只是露出那樣意味不明的笑意。

忽然間，起風了，哥哥的麪皮竟然迅速的乾癟下去，如同枯萎的樹皮一般，最終轟地倒在地上散架了。風乾的骨頭零落到四面八方，而頭骨就落在自己眼前，哥哥空洞的眼眶正對著樂生。

樂生“哇”的一聲驚叫起來，眼淚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淌。他想起來了，那年饑荒，村裡面死了好多的人，於是剩下的人開始拖家帶口的遷徙。她娘拉著他跟哥哥，混在流民的隊伍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很快，便有人死在了路上，開始親人還會伏在屍體上痛哭，然後將人就地掩埋，可是漸漸的，所有人都被接踵而至的死亡刺激的麻木了，哭聲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沉默。

屍體不再有人管，只是隨意裹了仍在路邊，活下去的人還要繼續趕路，沿途的草木都被他們吃盡了，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所以力氣能存一分便是一分。後來，當再有人倒下，衆人便一哄而上將值錢的東西哄搶一空。

哥哥便是死在了遷徙的途中，娘將最後一塊乾糧分給了年幼的他，他還記得那時候哥哥就躲在孃的身後，深深凹陷下去的面頰顯得一雙眼睛出奇的大，他就用那雙大眼睛緊緊盯著樂生手中的那一塊乾糧。

後來的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樂生都能聽到娘一邊哭泣著一邊絮絮低語，“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

那樣吃人的年代，誰又能怪得了誰呢。

再大一些的時候，娘便養不起他了，後來聽人家將年幼的男孩淨了身送進宮裡，便能衣食無憂，不定以後混得出息了，還能賺大錢。

樂生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做淨身，他只聽到以後能頓頓吃得飽，便開心的答應了。娘卻長長地嘆息一聲，然後抱著他抹起了眼淚。

那天走到宮門外，許多孩排在頭前，他遠遠的瞧見一個甕聲甕氣的男人在挨個檢查著這些孩。他那天穿了身新衣服，這是以往過年的時候都沒有的待遇。他心翼翼地跟在娘身邊，生怕一不心就弄髒了衣服。

大人們看起來似乎都很不開心，他們有的默不作聲，有的低低垂淚，他雖然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是什麼，可是突然間就覺得恐懼起來。他抓著孃的手輕輕搖，道：“娘，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去。”

他感覺到孃的身體輕輕抖動了一下，抓著他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

隊伍在一點一點的縮短，很快就會輪到他們，他從隊伍中探出頭來，抻著脖去看。前邊一張木桌上，一個耷著眼角的人埋在紙上寫寫畫畫，旁邊的一個像菜市挑菜一樣在幾個孩中間挑挑揀揀，有的被留下了，有的被他嫌棄地趕走。

可無論是被留下的還是被趕走的，帶他們來的大人都是不開心的，他們臉上的表情讓樂生心中的不安更加躁動起來。

他開始哭鬧，扯著孃的袖拽著娘往回走。

平日裡那樣瘦弱的娘，竟如同山一般杵在原地，任他怎麼拉扯都撼不動分毫。娘撫摸著他的頭，淚水砸在他仰起的面孔上，又順勢流進嘴巴里，鹹鹹的，有些苦澀。

“阿囡，娘對不起你。”

樂生不知道娘爲什麼突然間就難過起來了，於是他的心裡也跟著難過，哭聲便更大了。

很快便要輪到他們了，可是整個隊伍中只能聽到他的哭喊聲，記賬的人啪地放下筆，指著娘道：“那邊的，看好你孩，讓他閉嘴。”

娘連忙唯唯諾諾地道歉，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可越是這樣，樂生心中的恐懼便越加不受控制的瘋長，他開始扭動身體，試圖掙脫開孃的控制。孃的力氣漸漸加大，他便也跟著更加努力的反抗。

正這樣僵持著，忽然間聽到那個在孩中挑挑揀揀的人指著他們道：“你們哪來的就滾回哪兒去，這兒請不起你們這樣的人。”

樂生覺得娘似乎並不難過，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帶著他轉身便走，他們一直跑一直跑，地上的塵土被他們匆匆的腳步踏起，在身後揚了一路，直到樂生覺得再也跑不動了，娘突然停了下來，她回身一把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身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