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彎月高掛，秋水一線。

將軍府，謝將軍書房。

謝將軍坐在桌案後，看著站在那裡微垂頭，一派沉靜不見任何鋒厲的謝靈沁，好半響，嘆口氣，一臉悲傷之色難掩。

“靈沁，你是我的女兒，是將軍府嫡女，今日，若不是那假的謝靈玉說出來，我當(dāng)不知，你這般多年，受了這般多的欺負(fù)。”

字字聲聲，謝將軍擡手撫臉，愧色後悔，“你母親早逝，這般多年，我對不起你啊，整日忙於事物，先前被二姨娘的虛僞矇騙，如今，你，受苦了……”

謝靈沁將謝將軍的表情絲絲入扣的收進眼底，心中說不出的譏諷氾濫如海，只是，面上卻恰好的一幅事過境遷之態(tài)。

“父親不必難過，所幸，我現(xiàn)在活著，也終於在母親的託夢中醒悟過來，當(dāng)要好好生活，父親身爲(wèi)男子管著事物，哪裡顧得過來這後院之事?！?

聞聽謝靈沁之言，謝將軍這才放下手，看著她，須臾，眼底方纔浮上幾抹正色，“現(xiàn)如今你被皇上予了這般大的權(quán)利，雖說沒有官職，可是卻比賦予了官職還要厲害，你且要，小心行事。”

謝靈沁當(dāng)然明白謝將軍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說，讓她小心處事，不要將整個將軍府給弄毀了。

不過，謝靈沁就是當(dāng)作不明白的樣子，疑惑不解的道，“父親，可是有話說?！?

謝將軍很滿意謝靈沁的反應(yīng)，揉了揉眉頭，嘆了聲這才自桌案後走出來，站在謝靈沁面前，雙手負(fù)後，“靈沁啊，你是聰明的女子，你是將軍府嫡女，此生命系將軍府，所謂，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當(dāng)是知道的吧?！?

“還請父親詳細(xì)說來?！?

“查案要緊，也不要太過凌人，惹了麻煩，而讓將軍府不得好果，凡事都要留個線，將軍府，纔是你最好的庇護港?！敝x將軍眼神明亮，似勸似憂，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就明顯是有著警醒的意味了。

謝靈沁心底諷意更深。

她當(dāng)謝將軍怕是再虛僞，也還要說聲讓她自己小心性命的話，結(jié)果呢……

還是，只爲(wèi)了將軍府啊。

庇護港？

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個父親啊，此般自私，她如果不讓將軍府顫抖一下，都覺得，太對不起自己了。

“父親，女兒醒得了，必定小心行事，皇恩浩蕩，定然不會自恃盛高，當(dāng)然，也不會牽連到將軍府?！?

謝將軍點點頭，須臾，又道，“對了，此次，皇上竟還叫太子協(xié)助你，太子雖龍彰鳳姿，天縱之才，可是，你切莫與他走得太近了，以犯皇上忌諱?！?

謝靈沁迎著謝將軍那看似溫和實則銳利的視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女兒醒得?！?

“嗯，好，下去吧?！?

謝將軍看著面前這個完全可以控制入手的女兒，眼底這才浮起滿意之色，擺擺手

“是，父親也放心，尋找二妹妹之事，女兒自會盡心盡力的?！敝x靈沁退下時又道。

謝將軍點點頭。

其實，內(nèi)心也沒多大指望，這般多年了，就算找回來，又如何。

如今，他只想藉著謝靈沁的手讓將軍府恢復(fù)鼎盛，不過，卻也同時要避諱著，讓她連累到將軍府。

盼了這般多年，終於等到一個讓將軍府翻身的契機了。

月色悠然，風(fēng)過，花葉輕響。

自謝將軍書房出來，謝靈沁緩步走著，一身冷肅氣息。

“紫河。”

少傾，謝靈沁喚。

紫河忙應(yīng)聲，“小姐，怎麼了？”

“你說，我娘當(dāng)年那般驚才豔豔的女子，能號令三軍，召令五萬神兵，退蠻夷之?dāng)?，叫天下人正色，該是眼睛雪亮的吧?！?

紫河點點頭，當(dāng)然聽出了謝靈沁話裡的意思，沉斂的面容上，也是少有的不解，“是呢。”

“可是，怎麼就看了這謝正山，這麼一個自私自利男人，難道，就因爲(wèi)他長得好看？好看能當(dāng)飯吃？”

謝靈沁越說越覺得諷刺和可笑。

“太子也長得好看，太子就不這樣。”紫河忙道。

謝靈沁看她一眼，眉眼瞬間柔和一些，“那當(dāng)然，我娘眼光有問題，幸好，這點我沒有遺傳?！?

謝靈沁說話間，又朝身後謝將軍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方纔進書房時發(fā)現(xiàn)了，似乎，書房四下，不知何時竟增派了人手看守，難道，是因爲(wèi)書房內(nèi)那暗室秘道？

爲(wèi)了秘道不被發(fā)現(xiàn)，謝將軍上次可是二話不說，就將謝聃聆，他的親生兒子給踢了出來。

說到謝聃聆……

還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謝靈沁一轉(zhuǎn)身，謝聃聆便自前方小道轉(zhuǎn)了過來，在距離謝靈沁幾步遠(yuǎn)方站定。

少年錦衣華袍，眉宇複雜晦暗，一雙與她極相似的明眸正瞪著她。

“呵！”

謝靈沁理了理袖子輕笑一聲，“怎麼，這是又來茬？我和你說，你姐姐我，今兒個心情非常的不好，對於送上門來挨教訓(xùn)的，一定不會手軟。”

“你得了皇上旨意，這就擺上譜了？”謝聃聆抿了抿脣，一昂頭，幾分不自在。

謝靈沁點頭，一點不謙虛，“是啊，所以，你要試試?！?

謝聃聆後退一步，面上明顯有些虛。

這個姐姐可是說動手就動手，絕對不含糊的主，他知道，更領(lǐng)教過。

只是……

“那個二姐姐，真的不是我的二姐姐？”謝聃聆突然問。

謝靈沁眸光一怔，須臾，點頭，“確實?！?

“那這般多年，我都被她騙了？”

謝靈沁不置可否，既而笑道，“你可以用你自己的腦袋想一想。”

謝聃聆聽著謝靈沁的話，面色越發(fā)不好看，脣瓣咬得死緊，“可她一直對我很好，纔不像你?！?

“是嗎？”謝靈沁笑意比這月色還要涼，突然上前幾步，在謝聃聆面前站定。

氣勢無端強而冷。

謝聃聆下意識想退，卻被謝靈沁一把抓住了肩。

“你你你……你別以爲(wèi)你現(xiàn)在成霸王了，我……”

“你什麼你。”謝靈沁輕笑的看著謝聃聆，似乎在打量他，須臾，又側(cè)眸看著紫河，面上頗現(xiàn)無奈之色，“紫河，我孃的眼睛確實是有問題的，不過，還好，都遺傳給謝聃聆了?！?

紫河……

這話，她可不敢接。

話落，謝靈沁又好心情的拍拍謝聃聆的肩膀，“好好伺候祖母吧。”然後作勢要走。

“我今日又去了董老那裡，董老每日的都折磨我，叫我?guī)诌@樣，幹那樣，一定是你和他串謀的。”謝聃聆被謝靈沁這太過淡然態(tài)度給惹到了，急聲道。

謝靈沁回眸，瞅他一眼，“是麼，那挺好的。”

“你……”

“噓?！敝x靈沁擡起手指，放於自己的脣間，眼神一眨，“謝聃聆，萬一我這一查案，就把你查成了兇手，你說……”

“你敢，你威脅我，你的心怎麼這麼壞?！?

“所以咯，趕緊回去睡覺，不要想一些有的沒有。”謝靈沁當(dāng)下面色一正，一吼。

謝聃聆聞言，面色一耷拉，只覺得這個大姐姐簡直就是狡詐得不得了，可是眼下又鬥不過她，跺了跺腳立馬憤憤轉(zhuǎn)頭，朝自己院子而去。

“小姐，公子以前一直那般相信二小姐，如今被騙了，心裡定然是不好過的，你若是小心開導(dǎo)，說不定，公子就想明白了，定然不會與你作對了?！?

紫河見謝聃聆走遠(yuǎn)了，這才上前小聲道。

謝靈沁神色清冷，眼底一片寒色，“她受謝靈沁影響太久了，有的事，如果自己不親自經(jīng)歷，永遠(yuǎn)無法接受。”

“親自經(jīng)歷？”紫河疑惑。

謝靈沁挑眉淡笑，不再說話。

……

賢王府。

好像一夕之間，整個鼎盛的氣勢都頹然而敗，整個府裡上上下下都瀰漫著一股子死氣。

丫鬟家丁們，走路都怕聲大了，惹得王爺不高興，招來殺身之禍。

畢竟，王爺從宮裡回來後，已經(jīng)砸了不知多少東西，還有那張臉，以前對下人溫潤和色，讓男子看了都要露春心的臉，現(xiàn)在都是陰沉可怖。

此時，賢王府的書房裡，宇文賢面色陰鬱的坐在那裡，看著正跪在面前的青翼，渾身都籠罩著一層鬱氣。

青翼臉上有傷，一臉挫敗。

“王爺……當(dāng)時屬下奉你之令去抓謝大小姐時，便被人截了胡，而且，屬下連對方是誰，都沒有看清……”青翼說著，頭都不敢擡。

“啪。”宇文賢將面前茶壺推倒，怒意不掩，“所以，也就說，在當(dāng)時，在謝靈玉闖進花落殿內(nèi)殿時，我所見的人就不是你。”

青翼垂下頭，迎著賢王的怒意，大氣不敢出。

“皇宮之地，守衛(wèi)森嚴(yán)，外人進不得，能動手的莫過是太子，且，今日進宮的，還有餘輕逸，此事，定與他也脫不了干係?！庇钗馁t緊握拳頭，眼底猩紅。

他自出生就讓人羨慕，一直驕傲，今日一出，簡直就是他洗刷不盡的恥辱。

“王爺……”須臾，青翼小聲提醒，“那此事，與謝大小姐會不會也有關(guān)係？”

“她的身份尷尬，此次進宮就夠如履薄冰了，更何論皇宮之地，她能做出什麼，能算計這般？之前在宮裡皇上下旨時，她也並沒有異樣，一定是太子……”突然想到什麼，宇文賢又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之上，震得桌上茶杯都砰碎作響。

“當(dāng)時，本王給謝靈沁的那瓶藥，藥瓶上面明明作了手腳的，她卻沒有中招，而當(dāng)時，太子是在的，所以，一定是太子作了什麼?！庇钗馁t咬牙，眼底辣戾之色不掩，“宇文曜，這般多年，我不該留你的，在那唯一一次尋到你痛腳時，就該下手的……也不置於落到這般?！?

宇文賢越說越是懊惱。

“那王爺，皇上將肖氏之死交由謝大小姐一併查，萬一，查出，那封舉報她的信，是王爺你所爲(wèi)，會不會……”

“她有這本事嗎？不過是皇上爲(wèi)了應(yīng)對世人才讓她查的。”

“……是?！?

“倒是如今本王只能初一十五出門，還被剖了上殿議事的權(quán)利……”

宇文賢越說越氣，須臾，冷笑出聲，“不過，我倒是可以暗中做些什麼，定然不叫宇文曜得意。”

……

而同一時間，據(jù)說，京兆尹府牢當(dāng)真有黑衣人闖入，招招欲置於那肖氏男子死地，不過，幸而京兆尹早加派了人手，才險中得勝。

京兆尹得下面人來報時，忙披衣而起，再三查看，肖氏男子只是然被嚇到，可是依然活得尚好時，緊崩的身體方纔一鬆，拍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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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幸好。

這白日裡纔將人交到他手裡，若是晚上就死了，那他這京兆尹之位，也真是不用再要了。

京兆尹當(dāng)即又加派了人手看管，心用餘悸回去睡覺時，不禁想到白日裡謝靈沁的丫鬟說是奉謝靈沁之令，勸說他多加派人手，好言相說，不凌不勢。

這麼有前先見之明？

這個謝大小姐，能得皇上如此看重，果然不簡單。

……

皇宮內(nèi)院，蘭榭殿。

“失手了？”

“是，蘭妃娘娘，京兆尹加派了人手，我們又不敢大動靜叫人生疑惑，所以……”

“廢物，飯桶?！?

蘭貴妃氣得面目猙獰。

“娘娘，要不卑職等再去……”

“去什麼去，已經(jīng)有了一出，你們當(dāng)京兆尹傻嗎，不知道有防備?！?

蘭妃呼吸急促，須臾，又看向另一邊，“淑貴妃那邊呢？”

“回娘娘，卑職去查了，之前娘娘所看到的那幾個欲去花落殿的宮娥好模好樣的，淑貴妃也好好的，沒什麼事?！?

“怎麼會這樣?！?

蘭貴妃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擰出一道血痕。

她不會服輸?shù)摹?

……

將軍府，清水閣。

“小姐，如你所料，當(dāng)真有人去牢裡想殺那肖氏男子，誰這般大的膽子啊。”

“蘭妃?！?

謝靈沁道，面上一點不意外，“於她而言，謝靈玉無所謂，可是那肖氏男了憑空冒出來，她當(dāng)然怕，她怕我萬一和這男子串謀，來一個什麼犯上作亂，誣陷的三六九等罪名，那她蘭妃，再有就是賢王，可就徹底永遠(yuǎn)跌落谷底?！?

“那小姐，你會這般做嗎？”

“沒有必要？”

謝靈沁笑，“蘭妃娘娘平日裡多麼聰明的一個人，這是慌了，就算是那肖氏男子這般說，皇上，會信嗎？而且，他若真這般說了，反而會叫皇上懷疑我，懷疑到太子。”

“小姐英明?！?

“倒不是我英明，是我必須要防備，如今，整個北榮都道，皇上如何看重我，孰不知，生死一線，天堂與地獄，也就在彈指一揮間，所以，我更要小心謹(jǐn)慎?！?

“小姐放心，奴婢定然也會小心的?！?

“嗯，既然，這些人戲都上演完了，現(xiàn)在輪到我了?！?

謝靈沁話落，將硨磲召進來，吩咐幾句，便和紫河一道出了門。

硨磲面有所思的看著空曠曠的主屋，又四下看了一眼，這才自袖中拿出一物，走至內(nèi)室，置於謝靈沁被褥最下處。

然後，輕手輕腳的離開。

冷風(fēng)幽涼，月華如水。

謝靈沁和紫河停留在京兆尹府牢外。

“何人擅闖？”當(dāng)下有看守上前揮戟阻攔。

謝靈沁看著看守那嚴(yán)肅的眉目，手一揚，一塊金黃色的令牌便出現(xiàn)在手中。

這的確是皇上今日讓倪公公來傳旨是賜予她的，她當(dāng)時都有幾分意外，不過更知道，如果她不好好利用這塊令牌，纔是大過。

“這……”看守看著那令牌面面相覷。

“這是皇上今日讓公公來將軍府宣旨時一併賜予我的，說是爲(wèi)了我查案方便，所以，你們知道該如何做。”

“是，卑職有眼不識泰山，請謝大小姐恕罪?！?

謝靈沁收起令牌，擺了擺手，“無礙，你們也是盡忠職守，應(yīng)該的?！?

“是?！眱擅词禺?dāng)下退開，“謝大小姐請?！?

“我和我的丫鬟進去，你們不用跟著，不用聲張，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是。”

謝靈沁這才和紫河徑直進了府牢深處。

隨意指了一名看守引路，謝靈沁和紫河很快停留在謝靈玉的牢房外面。

謝靈玉此時頭髮散亂，眼神空洞，原本正盯著地面發(fā)呆，一聽到動靜，就擡頭，擡頭看到是謝靈沁時，那面上的戾色難以用言語形容。

“你來做什麼？”

“我來好好看著你死啊?！敝x靈沁道。

這一聲，很沉，又好那麼輕，夾雜了極其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