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81愛變了嗎
明眸中又有淚水懸而未落,使得視線裡只剩一團明黃色的色彩,冰也懶得去擦,只是盯著那抹燦然的明黃色一眨不眨,神態更顯得楚楚可憐。
曹瀚轉眼瞥見她咬脣忍淚的樣子,心下又有些不忍,心頭怒氣便消了一半,真不該那樣呵斥她的,再開口已是溫和的語氣,“冰兒,你傷未痊癒,朕不怪你,只是再不能說出如此動搖軍心的話,你先歇著吧,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恭送皇上。”澈忙不迭的將曹瀚送走,看他走遠這才轉過身才皺眉道:“他要送你回京也是好意,你爲何要說那樣的話惹他生氣?”
“他變了。”冰像只泄了氣了皮球似的軟了下來。她當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是這樣的好意她寧願不要……
“哪裡變了?”澈很不解她所謂的“變”指的是什麼。
“他曾經和我說過,在有生之年,他只想讓大景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不再受戰亂的侵擾,不再流離失所就足夠了,可是你看看現在的他哪裡還有當初那種平和的心態,整個人就像個野心家、戰爭狂,滅了瀾國之後是不是還要去發兵討伐蠻夷?這樣打打殺殺什麼時候纔有個完?統一天下對他來說就真的那麼重要?”曾經她認爲他想做的事都是對的,都是她應該無條件支持的,可真正經歷過了之後,每每想起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面,腦中就不由得再次迴響起衝鋒陷陣的士兵們或高亢或悽慘的呼喊聲,鐵器相擊發出的冰冷刺耳的聲音和充滿血腥味的空氣,那感覺就如同置身在人間地獄……
“皇兄何時對你說過那樣的話?”澈很是吃驚。皇兄自小便立下宏志,怎會說出那樣只求守成不求進取的話!
“就是在那次我們從玥國逃出準備走秀嵐江去蝶谷的路上,不過看來人總是會變的,現在他恐怕早已忘了當初自己說過的話了吧!他可曾想過這場仗兩國會有多少將士陣亡沙場,又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你那是婦人之仁,待到將來一統江山之後,天下永無戰亂之擾,百姓自然就會有好日子過了。”
“原來你小子也變了!”冷冷哼了一聲,冰閉上眼睛不想再繼續和他討論這個問題。
澈卻過來輕推她,不依不饒道:“別睡,你倒是說說我哪裡變了?”她睡了這麼久,既然醒了,傷勢又無大礙,應該適當活動活動纔是,總是睡著於身體並無好處。
冰先還不理他,最後被吵的煩了,怒道:“記得你也說過什麼,一旦打起仗來,無數百姓要流離失所,無數人家要妻離子散,當時一副悲天憫人、菩薩心腸的樣子,可現在你們給我的感覺就像個侵略者,偏偏還自以爲是救世主!”
“你不懂,就算大景不來攻打瀾國,瀾國遲早也會大景下手,如今大景兵強馬壯,皇兄這是先發制人,是爲大景好,並不是他私心,先下手總比等將來瀾國攻來再去著疲應對的好!試問你是願意等讓人來殺你還是拿起刀先去殺了那個想殺你的人?”
“我兩個都不願意!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懶得和你說,出去走走。”冰嘴硬道。雖然心裡已經贊同澈的話,但還是感覺不大舒服,戰場上的殘酷廝殺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刻,簡直像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心頭。她絕不甘心就此被送回京城,可一想到留下就比可避免的要再次接觸到那種場面,又有些不寒而慄。如果他不是帝王該有多好……
澈自然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也把她的心思猜度了個大概,當下只是笑了笑,接口道:“那正好,牛大力捨命救你,如今還躺著無法起身,你不如去探望探望他。”
“牛大力還活著?馬上帶我去看他!”冰說著重新淨了面,只用一根桃木簪將如緞青絲高高綰起,又隨手拿過澈的一件雲錦緞繡外袍穿在身上,素淨嬌顏淡淡染了些許喜色,真想不到身中那麼多箭竟然還能保住性命,這牛大力果然不是凡人!
“他比你醒的還要早些呢!”澈看她梳頭穿衣,忽而面露疑惑,“你這樣打扮怎麼與那日所見感覺不大相同?”像還是像的,只是感覺炯然有異,那次她以男裝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一點破綻未曾瞧出,此時雖也作男裝,可任誰一眼便能看出是個女子喬裝,細想之下,前後面目變化不大,彷彿前次只眉毛略粗些……
帳內一側掛著一面小小的銅鏡,冰湊上去看了看,便知他所說的不同在哪裡,心裡急著要去見牛大力,也就沒有搭腔,催著澈帶她前往牛大力養傷的營帳。
太陽高升,空氣中已有了些微的燥熱,好在偶有涼風吹過,於驕陽下帶來一絲絲的涼意,隨風擺動的草葉上尚有露珠滾動,豔陽下晶瑩剔透的猶如一顆顆透徹的水晶,草叢中開著些不知名的淡粉、淡藍的小花,襯著鮮嫩的綠草,益發的嬌豔可愛,似是很美的一派田園風光,可惜遠處士兵操練的聲音威武雄壯,氣勢磅礴,隱隱散發著一股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殺伐之氣,將這片靜謐之景破壞殆盡。
冰與澈並肩從一處小帳內出來,一個面帶笑意,另一個卻板著個臉,迎面正遇上要進帳爲牛大力換藥的隨軍醫薛林,澈看了看他手上的藥箱,開口問道:“薛御醫,方纔我看牛參將傷愈頗速,不知用的什麼藥,竟有這等奇效?”那牛大力昨夜方醒。方纔見,他行動自如不說,說話聲音洪亮的哪裡像個深受重傷之人……
薛林也是一臉的茫然不解,“牛參將的毒自是吳參將妙手解清,至於那些箭傷下官用的只是尋常止血生肌的創傷藥,也不知他爲何痊癒的如此之快。”
“想是他天賦異稟,身子比常人強壯的多,好的快些也不出奇。”
又說了兩句,兩人分別,澈回頭發現身旁已不見了冰的人影,四顧一看,纔看見冰早已走的遠了,忙快步追上前去,跑的氣喘吁吁。
“怎麼我才和薛御醫說幾句話的工夫,你就走了。”澈趕上前去與她並肩而行,臉上猶帶不悅之色。
冰停了腳步,自從澈聽到牛大力喊她妹子之後,臉色就不打自然,只在心裡暗暗笑他小心眼,但面上卻不曾表露分毫。
看到前面不遠處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便指著那棵樹說道:“太陽下熱的很,不如去樹蔭下坐坐好不好?”
澈心裡有話要說,自然同意,兩人來到樹蔭下席地而坐,陽光透過樹蔭灑下金光點點,微風送來徐徐草木清香,怡然的令人心緒平靜。
冰背靠著樹幹,遙望不遠處的林立的大軍營帳,並不言語。
澈轉過臉來,先開口道:“什麼時候那牛大力成了你的哥哥?”方纔陪同她一起去探望牛大力,聽他一口一個妹子叫的親熱,他心裡就不舒服,只是看在牛大力捨命救她的份上,才忍著沒有發作,此時發問便帶了一絲怨怒之氣。
“呵,你也覺得他不同尋常不是麼?有個這樣的哥哥也不是什麼壞事,何必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冰折了支粉藍的野花在手,慢悠悠的旋轉出一圈粉藍色的圓暈。
“那人我看不透,還是別和他太接近的好,我看有必要讓蘇綻好好查查他的來歷……”那牛大力表現的越是平庸,便越是讓人覺得他可疑。
“我估計查不出什麼來,他功夫不算高深,但似乎懂得陣法,按理說不應是個普通士兵纔是,他那個前鋒隊的隊長也是開戰不久前蘇綻新升的,也不知道他隱藏在羽林軍裡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如果她開門見山的去問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據實相告……
“他救了你,自然不再是普通士兵了,沒聽見薛御醫稱他參將麼?”
“皇上新封的?”冰笑了笑,“也不全是因爲救了我的緣故吧!他作戰勇猛的很,封他個參將當作褒獎也不算什麼吧!”
“別自欺欺人,從無軍職的士兵直接封爲從五品參將,軍中從沒這樣的先例!”澈面上似笑非笑,等著看她還能說些什麼。
“你想說什麼?”冰不接話茬,反倒挑眉反問。
“我想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此次她受傷一事似乎讓皇兄嚇的不輕,出於對她的安全考量已決意將她送回京城,雖然不大明白皇兄爲何這般在意她,但卻絲毫不給皇兄面子,早上兩人才弄得不歡而散,這接下來又該如何呢?
“反正我是不會回京的!”冰嘆了口氣,面上浮現出懊悔之色,後悔不該早上把話說的僵了,這與她想象之中的相逢場面出入實在太大,總覺得有些東西似乎變了……
“他也是爲你好……你昏睡時,我偷偷瞧他看你的眼神竟於當初無二,你說他會不會已經……”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大相信,是以並未說完便住口不語。
“呵,當初?當初他眼裡看的是若妍又不是我。”心尖又是一陣刺痛,擡頭看看快到中午了,便站起身來,“我去找他!”
案幾上擺著的幾道菜餚已冷,澈放下手中書卷,走到帳外朝皇帳方向張望了片刻,距冰去皇帳已經快一個時辰了,莫非皇兄留她在帳內用膳?
回到帳內早已沒了胃口,隨意用了些飯菜便命人撤下,再拿起書時,竟是心緒煩亂,再難看得進去了,擱下書,剛端起茶來,冰卻在這時走了進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皇兄留你用飯了?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傷口疼?”看她神情鬱郁的樣子,莫非又和皇兄鬧的不歡而散?
“傷口倒是不疼,疼的是心。”冰撫著胸口,想要撫平堵在胸口的鬱結,懶懶的歪在鹿皮毯上,接過澈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嘆道:“他問我要什麼賞賜,我要求留軍,他猶豫了很久才終於答應不送我回京了。”
“哦?那你又答應他什麼了?”想要皇兄改變主意可不是容易的事,況且又是事關她的安全,皇兄肯讓她留下,必然還有附加條件。
“他讓我留在中軍,跟在他身邊。”冰淡淡的說道,臉上看不出一點喜色。
“這不是好事嗎?爲何你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澈皺眉不解,“你還是沒向他說出真相?”她到底要拖到幾時?還要這樣互相煎熬到何年何月?
冰搖了搖頭,“已經不是說與不說的問題了,而是不能說,一旦說了,便再沒退路,萬一……”她不敢想下去,萬一說了他不信,或者懷疑她是別有用心,那她就是將自己逼上絕路,相比之下,她寧願繼續對他隱瞞下去,起碼還能享有他對她的關心……
“沒有什麼萬一,你怎麼變得這麼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總該相信皇兄,他對你的情……”
“是對我的情還是對若妍的情?”
“若妍早已死了!”
“有的人死了卻還活著,活在別人心裡!”
“活在他心裡的人是你!”
“是我嗎?”冰笑的有些淒涼,“他連真正的我長的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心裡想著的,思念的,難忘的人真的是我嗎?”
澈被問的一窒,半晌才低低狡辯道:“他心中的人是一個叫冰的女子。”
她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可從前伴在皇兄身邊的她只是一具附在若妍身上的靈魂,皇兄眼裡只有若妍的影像,又從何去想象她原本的模樣呢?
冰搖頭苦笑,“怪我以前將問題看的太簡單了現在才發現原來情敵除了若妍之外竟然還有我自己……你能想象的到,當看到他對著若妍的畫像喊著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嗎?他說她一直在等,等了整整十五年……”她幾乎不敢去回想當時他望著畫像時那又愛又恨的眼神,恨……除了愛,他對她竟然還有恨……
“那你就應該乘機向他表明啊!”澈真想不通她是怎麼想的,那樣的好時機竟然被她白白浪費了!
“我能說什麼?你還看不明白嗎?他在等的是一個長著若妍容顏的冰,而不是什麼別的人,一旦結果與你預期的不同,誰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不敢冒這個險!”她的確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她以爲要讓他重新愛上現在的自己不會太難,可現在看來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一個人整整十五年來每日寄情於一幅畫像,長久以來累積起來的情感,又豈是她一個陌生人能取代的,雖然是同一個靈魂,但誰又能保證相貌的不同不會讓他直接將她擯棄在心門之外呢!
澈沉吟了好一會,才擡起頭來說道:“如今三面合圍之勢力已成,不日就要進逼瀾國京城南安……”
“你不用和我說目前的局勢,我知道你們心裡都裝著國家大事……一切都等到戰事結束再說吧!”冰躺倒在鹿皮毯上,拿了軒轅刺在手上把玩,原先的鞘已經不見了,被換成了一個精緻的鱷魚皮套,粗糙的表面摸在手上的觸感並不大好……
澈知她心裡不好受,剛要寬慰幾句,忽而看見她手上的軒轅刺,便趁機轉開了話題,“皇兄把軒轅刺給你了?你是如何得到這等消失已旳的寶物的?據傳死在軒轅刺下的帝王不下十位,當時有士兵呈上軒轅刺來,是皇兄親自收妥的,我還以爲他不會給你了呢!”面對這個多次沾染帝王血的利器,澈總覺不祥,尤其當他看到她放在手中反覆把玩的時候……
“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他爲什麼不還給我?”他不僅還給她,還幫著做了個新鞘,雖然她對這個鱷魚皮的鞘並不是很喜歡,但這總是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是很有紀念意義的。
“不錯,是你的,還是你的。”澈的話明顯意有所指。
冰豈會不明白,淡然一笑,“希望如此吧!”
無生命物是不會變的,而人不同於物,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而最容易變的不也就是感情嗎?十五年的等待,已讓他對她產生了恨意,不禁自問,那份曾經獨一無二的帝王之愛今後還能再次獨屬於她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