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你覺得怎麼樣?”曹瀚從攸悠手上搶下冰,誰知手上乏力,險些將她摔落,勉強撐住,雙膝卻是一軟跌跪在地,膝蓋磕在石板地上,發出兩聲脆響。
他顧不上膝上的劇痛,雙目赤紅,想要爲她灌輸一口真氣,卻再也無能爲力,“冰……”想要擦去她口中不斷涌出的鮮血,可是那血像是怎麼也擦不盡似的,鮮紅的血,青白的臉,暗淡無神的眸光,讓他徹底被將要失去她的恐慌所籠罩。
“瀚……”冰輕輕的喚了他一聲,卻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就連呼吸都能產生難以忍受的劇痛,五臟六腑似乎全部移了位一般,不停翻攪著痛苦,痛苦灼燒著血液,她必須拼盡了全力纔不致讓自己被拖入無盡的黑暗,她彷彿看見死神的再次逼近,帶著滿臉的獰笑,興高采烈的欣賞著她的掙扎,觀摩著她遊走在死亡邊緣的靈魂……
“冰,別說話……你會好的,神醫在這裡,你不會有事的!”曹瀚求救似的望向沐遠澤,彷彿溺水之人看見了順流飄來的一根浮木,不顧一切的想要牢牢抓住。
“攸悠,這是怎麼一回事?”沐遠澤驚怒交加之下,處事倒也不亂,醫者的仁慈心讓他一時顧不上弄清這些人都是誰,便幫著曹瀚將冰平放在地,伸手把脈之後,面色漸漸沉了下去,頹然搖頭道:“五臟具損,已難以救治了。”
以爲是救命的浮木,原來卻是虛無的泡影,他怎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不……你就她啊!快救她啊!”曹瀚固執的搖頭,他不信,不信她會就這麼死去,那一次她曾胸前中劍,神醫不費吹灰之力的便爲她治好了劍傷,甚至連孃胎裡帶來的心疾也是手到病除,現在她不過是被人擊了一掌,怎會就宣佈無治了?
難以救治了嗎?她果然是要死了……
冰心裡苦澀一片,堂堂的帝王雙膝觸地,語帶懇求,卻是迴天乏力……
她握緊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冷的,是顫抖的,她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憤怒。無奈交織成了心酸苦楚……
淚眼朦朧,視線模糊,冰嚥下口中的腥甜,眨眼驅散淚霧,想要最後再好好的看他一眼,她要將他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裡,如果還有來生,也不至於對面不相識……
一粒有著薄荷響起的丸藥在口中化開,清涼的滋味刺激了味覺,喚醒了幾欲昏散的神志,壓榨著靈魂的痛楚也好像減輕了不少,也終於能輕鬆地喘一口氣了。
“師叔,我不知道表哥爲何突然發難,我真的不知道……”攸悠無辜的大眼睛裡閃著淚花,她真的不知道表哥爲什麼要做此暴行,難道表哥真是玥皇的人,被派來蝶谷作亂的?
沐遠澤茫然不解的望了攸悠一眼,好像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轉臉語帶同情的對曹瀚說道:“我給她服了固魂丹,可保她半個時辰內神志清明,半個時辰後她將毫無痛苦的死去。”
半個時辰?也就是說,她還能再活一個小時嗎?和漫長的人生相比,一個小時實在微不足道,但是冰已經很滿足了,起碼她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和瀚在一起,還有一個小時可以和他無所顧忌的說話。
“師叔!皇后娘娘真的沒救了嗎?”攸悠胡亂擦著臉上的淚,焦急的問道。師叔連固魂丹都用上了,難道皇后娘娘真的要命喪蝶谷了?
“皇后娘娘?”沐遠澤茫然的重複一句,轉臉求證似得望向背靠門扉的曹澈,但曹澈眼神空洞,目無表情的一動不動,飽受驚嚇的濃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也不見他哄上一聲。
“王爺?您怎麼了?”攸悠發覺他很不對勁,關切的上前輕問了一聲。
曹澈身子一震,彷彿大夢初醒一般,神情終於不再麻木,眼神一轉,輕拍濃情之餘,面向沐遠澤問道:“真的沒救了?”
沐遠澤無奈搖頭,“她本就中了毒,如今五臟有受到如此重創,就算師父在世恐怕也……”
曹澈頹喪的閉目,明明心痛的像被千萬柄利刃同時刺穿,可眼睛卻乾澀的要命,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就是她命定的煞星,想要對她好,卻處處給她帶來厄運和危機,現在他更是害死她的禍根……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棄自己,恨不能從來不曾來到這世上……
如果不是爲了給他解去血中之毒,他們本是可以平安回宮的,可是現在,她卻要死在這裡了,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啊!
“攸悠,你跟我進房,我有話問你。”沐遠澤對攸悠招了招手,他心中的疑惑何止千萬,王爺神思恍惚恐怕是無法爲他解答,也只好向攸悠詢問了。
沐遠澤的異樣只有曹澈略微察覺了些,但尋思著或許是東方流歡所下的迷藥所產生的暫時效應,也就沒有往下深想。
屋外的隆隆聲不絕於耳,是陣法發動時造成的聲響,而陣法一旦發動,這座處於幾座竹樓中央的主樓編程了蝶谷中最安全穩固的場所,即使萬人齊攻,只要陣法未破,也近不了百步之內。
曹澈抱著濃情帶帶的靠門而立,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也許是哭的累了,也許是曹澈的輕哄起了效果,小濃情終於安靜的閉上了眼睛,小臉上還掛著淚珠,可憐的小模樣讓人看了心疼極了。
曹澈坐在地上,將冰抱著懷中不讓她觸及冰冷的地面,他面上的沉痛還不及表達他內心的痛苦的萬分之一,他不停叫著她的名字,像是生怕今後再沒有喊她的機會……
“瀚……”冰擡起手撫上他失了色的臉,指上未乾血液使他臉上多了幾道血痕,執袖輕輕擦去,凝望著他泛著紅絲的雙眸,柔聲道:“瀚,還記得那個夢嗎?”夢中美好的感覺此時想來仍覺溫馨,可惜那隻不過是個夢,而不是現實,現實終究是殘酷的,而幸福似乎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記得,我怎會忘記……我會等你!”她是想用那個夢來化解他心中的慟切嗎?可那終究只是個夢,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又怎能足以給他在沒有她的歲月裡獨自等待下去所需的毅力?沒有了她,那種空虛寂寞的感覺想想便覺可怕,日夜被思念煎熬的日子他也無法忍受……
“不,你不用等了,忘了我吧!”冰嘆息一聲,“今後要是遇到你喜歡的女人就好好待她吧!”她無法許他一個未來,誰知道那個夢是不是真有成真的一天呢?她有什麼權利要他空守寂寞等著一個完全不可知的將來?
曹瀚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眼中的絕然讓冰心驚,“瀚,答應我,別做傻事!答應我好嗎?不要讓我走的不安心……”她豁然想起自己中劍將死時,他那些讓她心驚的話來,她不要他陪她死,她要他好好活著,甚至寧願他能忘記她,繼續做他睥睨天下的帝王,照顧好那兩個纔出生便再也無緣相見的可憐孩子……
“我答應你。”
太過迅速的承諾反倒顯得不是發自真心,冰急道:“君無戲言,我不想在臨死前聽到的都是你的謊言,孩子們還那麼小,你要替我好好看著他們長大成人,看著他們成親生子,不許讓他們受一丁點委屈,你能答應我嗎?”
“我……”看著孩子們成親生子需要多久?二十年?她竟要他在孤寂中獨活二十年?她可知道那樣的日子分分秒秒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瀚,答應我!”他還在遲疑什麼!可是還在想著爲她報仇,然後再不顧一切的隨她而去?
“我……答應,我會看著孩子們長大,看著他們成親生子,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艱難的許下她想要的承諾,曹瀚用哀慟的表情掩埋了難以自抑的陰狠戾氣。那麼,他會等二十年,二十年足夠他做很多事了,所有對不起她的人都要爲此付出代價!無昊,東方流歡,我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冰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輕鬆的展露了笑顏,但很快又凝重了表情,“瀚,有些事我一直沒敢對你說,現在是說出來的時候了,太妃的確是你的生母,當年的事我不想多說了,毛大同所說的都是真的,還有,蘇綻是周家的長子,家族傾覆之時他僥倖躲過,改了母性,他心裡一定恨太后入骨,或許連你也恨上了,你要當心他……”
這些我都知道,冰,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她爲何還要說這些事……
這麼重要的事,在他眼裡倒成了無關緊要的了?冰無奈的笑笑,“那我和你說說我吧!”現在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就讓他看清真實的她吧!讓他知道她那不堪的過去,讓他明白她並不是他想象中的美好,讓他就會放下對她的癡戀,讓他在緣分再次降臨時能坦然接受另一個女子吧!
她伸手往頸上摸去,可卻空空如也,那個裝著星月牌的錦囊不見了,應該是吧被東方流歡擊飛出去的時候掉落的,想想不見了也好,本來也是想讓瀚幫她丟掉的……
她用平淡的語氣敘述道:“前生的我是一孤兒,很小的時候就被納入了一個殺手組織,在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抱裡撒嬌的時候,我已在學習如何殺人的技巧,每年的最後一天,我們會被分組關在房間裡自相殘殺,每組五人,只允許活著出來一人,不到十歲,我的手上易染滿了同伴的鮮血……十五歲那年我接了第一個任務,乾淨利落的殺了一個世界聞名的慈善家,拿到的第一筆賞金足足讓我揮霍了一個月……”
“冰,別說了……”
“不,我要說。”他聽不下去了嗎?她成功破壞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嗎?他是否開始覺得她無情、冷血、嗜殺、貪財,而開始排斥、厭惡她了?並開始悔恨自己愛錯了人?
“冰,不要企圖改變我對你的觀感,因爲根本不可能,不管前生的你是怎樣的,我對你的心永不變,你可明白?”
“別以爲我是在編故事騙你,那就是真實的我……”
“不,那不是真實的你,你的心地純善不亞於若妍,更是處處爲人考慮,你自以爲看破世情,卻常常錯估了人心的貪婪,使自己處境尷尬……冰,不管你的前生都做了些什麼,都並非出自你的本心本性,而全是出於被迫,那並不是你的錯,你實在不必將自己桎梏在自卑自厭之中。”
感動如潮水一波波的涌上心頭,他對她的瞭解竟然比她自己還透徹,還細緻,早知如此,她就應該早點對他坦白了,那些曾經彷徨無奈的掙扎,此刻回想起來實在是多餘……
遺憾啊!這樣一個愛她、懂她、惜她的男人,她卻不得不離他而去了……
慘白的容顏漸染紅暈,脣間綻放絕美的笑靨嘴角未曾擦淨的血漬猶如春日裡隨風飄落的花瓣,平添了一抹瑰麗的色澤,染血而紅的脣瓣輕啓,“瀚,有句話我已說了不止一次,但現在我還是想要說給你聽,瀚,遇見你是我最大的福氣。”
“我心亦然。”能遇上她,何嘗不是他的福氣呢!
“瀚,有點呢!抱緊我……”冰不僅覺得渾身發冷,眼皮也漸漸沉重起來,好想睡……
曹瀚鎖緊了懷抱,哀傷的凝視著她剛染上淡淡紅暈的嬌顏漸漸恢復到慘白,他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固魂丹的效力顯然弱了,她就要走了,永遠的離開他了……
“冰。我答應你不做傻事,你也要答應我,哪怕只有一線機會,你也一定要回到我身邊,你能答應嗎?那樣的話,等待對我來說也就是一種幸福了。“二十年,就等她二十年,二十年後孩子們定已成親生子,她若還沒出現,他就……
“好,我答應你。”冰微笑著答應,如果他認爲等待也是一種幸福,她又怎麼忍心打碎他的幸福呢?
曹澈低眉沉穆,一動不動的一直站在原地,始終安靜的不去打擾互訴衷情的兩人,完全將自己當成了這屋內的擺設,此時他終於擡起頭來,緩緩走至兩人跟前,蹲下身來。
“瑾王,等神醫幫你換過血,你可要幫著瀚守護大景,不能再扯他後退,知道了嗎?”
“方向,我會的。”曹澈面不改色的應承道,只爲了能讓她安心。
其實守護大景皇兄一人已足夠,有沒有他都無甚要緊!
他所要做的是,讓那些害她殞命的人——通通爲她陪葬!
此時,躺在窗下一直無人顧及的齊若娉幽幽睜開了雙眸,身下是冰冷的青石地磚,眼前所及是全然陌生的環境,她慢慢撐起身子,滿臉具是驚疑與惶然,“皇上,王爺……妍兒!”妍兒爲何胸前衣襟全染紅了鮮血?
這裡是何處?最後的記憶是刺骨的寒風,徹骨的湖水灌入口鼻的窒息,不堪忍受玥皇佔有的他絕然躍下高臺墜入冰湖,只想讓那清澈的湖水洗去滿身的污穢,讓靈魂迴歸純淨走向死亡,但爲何卻未死,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來?
爲何皇上和瑾王也在這裡》是他們知曉她在玥國所以將她救回來了嗎?可是宮裡並無這樣的房舍……
她想要站起,卻感覺很是困難,乾脆手腳並用的挪向了冰,她握住那隻冰冷的小手,“妍兒,妍兒,你這是怎麼了?”挨的近了,更能充分感受到血的氣息,她彷彿聽到了死亡的腳步正一布布無情的踏向她最疼愛的妹妹……
五年了,五年未見,妍兒長大了,可是她爲何要用那麼驚疑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她不認得她了嗎?她是她的姐姐啊!
“妍兒……你不認得姐姐了嗎?”齊若娉顫聲問道,任誰都能透過妍兒慘白的臉色看出她不好了,上天爲何要如此待她?五年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都在盼著此生能再見到妍兒,爲何再見時面對的卻是生離死別?
“若娉?你是若娉?”曹澈難掩驚異的望著滿面焦急、憂傷的齊若娉。她的變化是如此的顯而易見,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齊若娉無疑,但那個眼中時刻閃爍著冷靜睿智光芒的水又去了何處?忽而聯想到沐遠澤的異狀,心頭頓時亂跳起來,難道東方流歡所下的迷藥竟然讓焰和水一齊消失了?
他與水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詫,水很快鎮定下來,對曹瀚輕搖了搖頭,告訴他沒必要向齊若娉解釋她的事了,便微笑著拉緊了齊若娉的手,“姐姐,你恢復記憶了,真好!”
曹瀚會意,轉了口氣道:“若娉,你身陷玥國,是澈和妍兒將你救出的,你失去記憶一直不認識妍兒,令她很是傷心,現在她的時間不多了,你……”他喉中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妍兒,是姐姐對不起你……”齊若娉泣不成聲,爲什麼醒來就要面對如此殘酷的場面,爲什麼要讓她失憶,讓她錯過與妍兒相處的時光?妍兒那麼善良,那麼美好,爲什麼上天偏要早早的奪去她的性命?
“姐姐,你不要難過,能在聽你叫我一聲妍兒,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若妍,你看到了嗎?你的姐姐回來了,聽到她叫你一聲妍兒,你應該很高興吧!
再也抵不過濃重的睡意侵襲,冰緩緩闔上眼簾,“好睏……”真的好睏,好像從來也沒有這樣睏倦過,明知不能睡,睡了就再也不會醒了,可是卻難以抵擋那種渾身舒坦的誘惑,只睡一下好了,就一會兒……她還有好多話沒和他說呢!
“冰——別睡!不……”
“妍兒——”
長長的羽睫幽幽闔上,絕美的面容在燭火的輝映下顯得極爲沉靜,芙芙只是安靜的睡著了一般,但軟垂的手臂,不再起伏的前胸都已明明白白的昭示著生命的消逝……
“她走了……”
曹澈面上是不尋常的安靜,他沒有說出“死”字,一個“走”字彷彿表示她只是暫時離開,遲早還會回來一樣……
“她會回來的……”曹瀚喃喃道。她一定會回來的,她答應他了不是嗎?他會等她二十年的!
“妍兒,妍兒……”齊若娉悲痛欲絕,對如今的一切還茫然無知的她,除了用哭來發泄失去妹妹的悲痛和彷徨以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眼前一黑,她昏了過去。
曹澈脫下外衫鋪在地上,輕輕將熟睡的濃情放在其上,不捨的凝視了她好一會,才用一種重託的語氣第一曹瀚說道:“皇兄,今後就拜託你幫我照顧濃情了。”
曹澈託付的語氣讓沉痛中的曹瀚理智迴歸了少許,紅著眼看向曹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澈爲何一臉決然的表情?他那麼疼愛濃情,怎會突然將孩子託付給他?他知道冰的離去對澈的打擊是巨大的,現在他準備做什麼?
“皇兄,誰害她這樣,就必須爲此付出代價。”曹澈說著站起身來,灑脫的撣平衣襬的褶皺,“濃情就交給你了,皇兄就將她當作是我的孩子吧!”
他轉身邁向房門,輕啓門扉,房內的燭光透出,照亮了門外一步左右的範圍,只見濃霧瀰漫,擡頭不見星月,低頭不見綠地,此時隆隆聲已止,表示陷在陣內的人都已不敢妄動,所以陣法纔會停滯。
“澈!回來!”曹瀚大喝一聲,卻喚不回曹澈毅然決然的腳步。要爲冰報仇也不急於一時啊!澈並非逞能冒進的人,爲何卻喪失了一貫的冷靜,他何嘗不想盡早爲冰報仇,可如此急躁行事只會適得其反,“澈,別做傻事,快回來!”
曹澈回頭,濃霧讓他的身形朦朧不清,他啞聲道:“皇兄。曾經我做了不少錯事,如今就讓我做一件對的事來彌補我的過錯吧!”
“澈,快回來!我不跟你計較過去的事……”曹瀚急道,他想要將門口的澈拉回來,可又放不下懷中的冰,急的額上爆起青筋。澈此時功力盡失,身子又弱,以他目前的狀態若是和東方流歡相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更別說爲冰報仇了,他何必要去送死。
曹澈淡然一笑,身形一傾便出了房門。
反手將門關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嚥下滿喉的酸楚,一步步踏入濃霧之中……
東方流歡額上見汗,灑脫之態已全然不見,添了一絲狼狽之色方纔費勁了全力才僥倖躲過那一輪亂箭激射,雖是保住了性命,虛驚一場,但腿上還是中了一箭,箭尖卡在骨縫裡難以拔出,只得忍痛先撅斷了箭柄,他站在原地再不敢擅動一步,唯恐不知從哪裡冒出的亂箭會將他射成刺蝟。
曹澈嘴角掛著無謂的笑,眸光冷然的看著血從自己腕間流入火焰之中,橙色的火焰不見熄滅,依然熱烈的燃燒著,而火焰周圍的白霧則漸泛起嫣紅的色彩……
“東方流歡,你的死期到了。”
重重濃霧中傳來的低沉話語聲,猶如地獄中的鬼魅送出的索命符。
“來者何人?”東方流歡兀自定下心神,等待著那人的回話,好細辨出聲音的來源,可是他失望了,那人再未說一句話,周遭沉寂的可怕,就連夜風彷彿也無力穿透濃密的霧氣,只餘死一般的靜寂。
東南方突然出現了一團亮光,從濃霧中望去,幽幽的仿若飄忽不定的鬼火,他剛踏前一步,數十隻羽箭便嘯響向他急射而來,他激躍而起,中箭的左腿成了羈絆,身形稍慢,再落地時,背上又中了三箭,左膝一軟,跌跪在地,手中摺扇撐住了上身,咬牙凝眸向亮光處望去,卻見方纔還是橙黃色的火光,此時火光四周已是一片嫣紅,那詭異的色澤讓他頓時心生不詳……
他再不敢心存僥倖,這高明的陣法不是他能夠闖破的,他尚且如此,那些同他一起陷入陣內的部屬想必已然喪命了,他咬緊了牙屏息苦苦支撐著,心頭的不安卻隨著那瑰麗的嫣紅色澤不斷的擴散而瀰漫至全身。
他很是懊惱,身邊唯一懂得陣法要術之人被派去了谷口,只等三更一到便開啓谷門,他完全沒料到,谷內竟也佈下瞭如此厲害的陣法,攸悠那丫頭竟一點口風也不曾向他透露……
好在三更就快到了,三更一到,候在谷口的部屬就會開啓谷門迎皇上入谷,只要撐到那時便可……
可惜他等不到了,血霧擴散的速度越來越快,半刻鐘不到,已近在眼前,知道不詳,他屏息靜氣,但人總是要呼吸的,就在他覺得胸肺憋悶的再也無法忍受,淺吸半口氣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將它吐出,身子一歪便撲倒在地,面色青紫,隨後疾飛而出的箭翎盡數射中了他……
箭嘯之聲沉寂之後,曹澈冷笑著算好步子向聲發之處走去,腕上滴落的鮮血隨著他的走動,形成一道蜿蜒的痕跡。
鮮血的流失使得他步履蹣跚,他終於走到了被射成了刺蝟狀的東方流歡旁邊。
乾澀的眼中滴出血淚,腕上卻已無血流出……
他擡頭望天,想要再看一眼星月,眼前卻只是一片嫣紅,苦澀一笑不支仰倒在地。
冰,我已讓東方流歡爲你陪葬,我也將與你共赴黃泉,此生無緣,如果還有來生的話,願上天能讓你我自小相識,青梅竹馬,沒有陰謀算計,不要爾虞我詐,只願能與你朝夕相伴,做一對神仙眷侶,無憾無悔的共度一生……
沐遠澤從內室中走出,滿臉具是惶惑。
“攸悠,我對你說她是你的師叔母?”他一指昏倒在地的齊若娉,問著隨後步出內室的攸悠。
方纔攸悠說的不明不白,許多問題未曾解開也就罷了,反添了更多的疑惑,就說這個被攸悠稱爲師叔母的人,攸悠說她本是玥皇的寵妃,光這一點就讓他覺得荒唐透頂,他瘋了纔會去招惹玥皇的妃子,可他就真的招惹了,還將人帶回了蝶谷……難道失憶時的他真的瘋了嗎!還有,他居然身中一種奇藥,導致周身功力消散的乾乾淨淨,尚不知可有解救的辦法。
“是。”攸悠點頭,“師叔,師叔母昏倒了,你不去看看她嗎?”忽而又發現房內不見了曹澈,驚問道:“王爺人呢?”
“他出去了。”曹瀚木然回答道。
他失去了冰,失去了澈,而這一切他遲早要向玥皇無昊討回!
“皇上,王爺對陣法不熟,他出去做什麼!”攸悠急急就要出門。
沐遠澤卻大呼一聲,“不好!又有回來!”他面色陡變,疾奔入內室取了個檀木盒出來,“快!每人含一粒在口中……”
“師叔……”攸悠剛要說話口中便被強塞入一顆藥丸。
“攸悠,現在不能出去!”,樣子自己也含了一粒,走之曹瀚面前,遞了一粒給他,曹瀚接過藥丸,遲疑了一下便放入口中含著。
待到每人都含藥入口,就連熟睡中的小濃情也被掰開小嘴塞了一粒進去之後,沐遠澤才重重舒了一口氣,探了探齊若娉的脈,確定她只是情緒太過激動,一時氣血攻心纔會昏倒,這才黯然的望著已逝去的冰,歉聲道:“皇上,草民已盡力了,皇后娘娘傷的實在太重……”
曹瀚毫無反應,失去她的痛已歸結成了一股深沉的仇恨,蔓延在胸臆間,叫囂著,催促著,讓他恨不能立即率領千軍萬馬去踏平玥國的九州十六郡!
攸悠急道:“師叔,爲何現在不能出去?王爺萬一走錯了陣位就麻煩了!”一旦走錯一步,輕則肢體殘傷,重則死於非命啊!
“攸悠,王爺已經死了。”沐遠澤憂傷的陳述道。想必此時外間的霧已化爲血色了……
“不會的!師叔騙人!王爺不會死的!”攸悠驚懼的睜大了眼。師叔何以如此肯定王爺已死,就算王爺不是十分精通陣法,但也不至於……
沐遠澤面上的憂傷讓攸悠的不詳感越發強烈,終於忍無可忍的大喊一聲,“我要出去看看!”便衝過去打開了房門。
瞪著眼前血紅色的霧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濃霧本是白色,怎會變成如此詭異的血紅?
這早已在沐遠澤的預料之中,是以他只看了一眼,便說道:“攸悠,外面的人不會再有活著的了,撤去陣法吧!”他進房詢問攸悠諸事的時間不過一會,王爺居然就身入陣內,焚血而亡,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被皇上緊抱在懷中,面青脣白已然死去的皇后一眼,又搖了搖頭放棄了心中荒謬的臆想。皇后是齊家女,王爺恨齊家入骨,怎會爲了她而棄自己於不顧?
“皇上,若有用的上草民的地方,請皇上吩咐。”沐遠澤表面上恭恭敬敬,心裡卻恨不能早早將這些人送出谷去,失憶的他真的瘋了,怎麼竟將這些外人通通帶進谷來了……
曹瀚深思的凝望著沐遠澤,他這才發覺神醫簡直前後判若兩人,不僅不見了之前的飛揚神采,就連對若娉也是宛如陌生人一般,就這樣任其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管不問。他試探性的問道:“地上涼的很,神醫爲何不扶夫人上榻?”
“皇上,那是先前草民失憶時所爲,現在半點也不記得了。”沐遠澤苦笑道。
曹瀚錯愕,又是失憶!神醫竟也說失憶!先前已未聞過的事,如今竟接二連三的發生,可能嗎?
攸悠撤去陣法,夜風吹散了血霧,視線漸漸清明起來,不遠處橫死的兩人讓她尖叫出聲,“王爺,表哥……”
曹瀚和沐遠澤聞聲奇向外望去,面色各自不同,沐遠澤長嘆一聲,想不到師父一手建起的蝶谷今夜竟遭此無妄之災……
曹瀚緊咬牙根,面色沉冷。
遠遠的傳來馬蹄聲,沐遠澤奔出院門,遠遠望去,月光下可見影影綽綽的大隊人馬正向這邊馳來,銅盔鐵甲反射著月光,是一道道刺目的寒芒……
“好多人來了……師叔……”攸悠驚懼的睜大了眼,眼角猶掛著淚。這些人是怎麼破了谷口的陣法的?爲何一點預警都沒有便已深入谷腹?
“是玥皇。”曹瀚一聽馬蹄聲便知是一支精銳的騎兵,他看了看懷中已逝的冰,那冰冷的身軀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溫暖的了,回過頭去,齊若娉和濃情還躺在地上,神醫和自己身中迷藥,功力全失,攸悠又只是個未見過如此場面的小丫頭,面對此時到來的玥皇,面對玥國精銳的騎兵,他何以抵擋?難道是天要亡他嗎?
“玥皇……”沐遠澤退回院內,轉眼看到昏倒在地的齊若娉,眉頭更是緊皺難舒,不是因爲玥軍的到來而驚慌,而是懊惱自己失憶時荒唐至極的所作所爲。玥皇想必是爲了她而來吧!瞧他都幹了什麼好事,攜了人家的妃子私奔出宮,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
齊若娉卻恰在此時轉醒過來,茫然的看著皺眉不悅瞪著她的沐遠澤,縮了縮肩,“你爲何這般看我?”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啊!
沐遠澤煩悶的移開了視線,對傻傻在東方流歡和曹澈屍體旁的有又不叫道:“攸悠,還不快發動陣法!”此時發動陣法正可將來兵擋在外圍,也可少些殺戮。
蘊含著天字十六卦奧秘的陣法再次啓動,濃霧再次籠罩,玥國數千精銳騎兵前玥皇無昊一馬當先,眼見前方突現濃霧,將幾座竹樓裹了個嚴嚴實實,一個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之人高喊一聲,“皇上停步!前方有變!”
“怎麼?”無昊收住了馬不解的問道,蝶谷處在深山腹地,突起大霧也是常事,這東方家號稱神卦的人物怎麼如此大驚小怪的!
“皇上,這並非尋常霧氣,此處有陣,極爲兇險,不可踏入,待老朽上前探個究竟。”
“速去速回!”無昊擺擺手,讓他去了,心下卻大不以爲然,憑他什麼陣,難道還能擋得住數千精銳騎兵嗎?冰兒就在裡面,她以爲真能逃出他的掌心嗎?天真!
不一會神卦回來了,低聲對無昊道:“皇上,老朽已探出此陣是根據天字十六卦所設,精妙非常。”
“你可有法破陣?”無昊皺眉,天字十六卦已失傳數百年了,天下竟然還有依此而布的陣法?那豈不是無法可破?
神卦得意一笑,“老朽若是破不了此陣還稱什麼神卦?豈不是徒有虛名?”
“請神卦先生速速破陣。”無昊心裡冷哼一聲,無比厭煩此人的自負,他若能破陣何不破了陣再來,何必還要先來自我標榜一番!
“皇上稍帶。”神卦一鞠便飛身入了濃霧。
不久之後,濃霧漸淡,再過片刻已消散殆盡,從正當中一座竹樓內透出的燭光便成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無昊驅馬入院,卻見神卦僵在院內,而地上有兩具屍體,再定睛一看,那死去的兩人竟是瑾王曹澈與東方家的少主流歡,此時東方流歡渾身是箭,面上是可怖的青紫色,死狀極爲慘烈,而瑾王,除了面色死灰之外,安詳的神態猶如睡著了一般……
無昊心中亂跳,這兩人怎會死在這裡?
冰兒……
“冰兒——”他面色一變,策馬直衝入了房內。
謝天謝地!他的冰兒正好好的坐在椅上,可爲何她的樣子竟像是在靜候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