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市長剛走進石油賓館的大門，正巧看到準備出門的佘影和一干九科的科員們。賓館的經理正滿頭大汗的連作揖再求饒，但就是不讓開擋在大門前的身體。
“佘科長，大家不要著急嘛。皇帝還不差餓兵，這幹工作怎麼能不吃飯呢？要說一天之計在於晨，早飯不吃可是千萬不行的，長久下來同志們的身體是要出問題的。”酒店的詹經理拍著胸口，驕傲的說道：“我們石油賓館的早餐可是一絕，你們要吃什麼都有！什麼油條、豆漿、豆腐腦，油餅、油炸糕、煎餅果子，想吃清淡點的，咱們有清粥小鹹菜啊！大家想吃什麼粥？大米粥、小米粥、薏米粥？皮蛋瘦肉粥、菜乾蘿蔔粥、豬骨粥、魚片粥、艇仔粥、狀元及第粥？要不再來點豆類粥，綠豆粥、紅豆粥、黑豆粥、蕓豆粥……”
“好了、好了，詹經理。”佘影扶著腦袋出言打斷了他的“報菜名”節目，無奈的說道：“我們也不是不吃早餐，這不是要出去吃麼。你們石油賓館有早餐的話就趕緊拿上來吧，光在這報菜名有什麼用？”
“嘿嘿，佘科長這話說得，外面的小店做的早餐怎麼有我們石油賓館來的好吃還乾淨。大家等一等，這廚房的大師傅剛來上班嘛，總要準備準備。再等五分鐘，五分鐘之內肯定做好！”
“詹經理，你這話都已經說了快半個小時了！”佘影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手錶，煩躁的說道：“現在都已經眼看八點鐘了，我們總不能等上一上午來吃這一份早餐吧？”
“不會的，不會的。”詹經理似乎對佘影的態度一無所覺，只是笑著點頭：“不會的，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詹經理您也不用馬上就好了，我們自己出去在路邊吃就行。我們銀行是有規定的，八點鐘要開始工作。雖然我們是出差，但也不能違反規定啊！”
“嗨，看您說的。”詹經理真是咬著牙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精神，不論佘影的態度多麼焦急，他都是一副笑臉以對：“這裡又沒有外人，您就是早一點、晚一點的去工作，又有誰知道呢？”
“這不行，我們銀行的規定就是這樣……”
佘影的話沒說完，方市長和吳副廠長以及一干隨行的接待人員，就已經浩浩蕩蕩的推開賓館的大門走了進來。
事情方市長早就已經聽等在外面的工作人員說清楚了，當即哈哈笑著迎了過來：“佘科長大早上的，什麼事情這麼著急？嗯？詹經理，我不是指示過你，一定要全力滿足佘科長他們的要求嗎？”
詹經理見到方市長一行人，眼睛裡的笑意簡直都快飛起來了，但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委屈的樣子：“方市長，我是按照您的要求，盡力爲佘科長他們提供服務的。可是佘科長他們連口早飯都不吃就要工作，您說這怎麼能行呢？傳出去了，我們石油賓館讓貴客餓了肚子，以後這賓館還開不開了……”
“好了、好了，就你話多！早知道這個情況，你怎麼不提前讓廚師準備呢？耽誤了佘科長的時間，你能負這個責任？”
方市長嘴裡是這麼說，但是從他讚許的目光和微微上下點頭的腦袋，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多麼的讚賞詹經理的工作。
小子，幹得好！能把調查組的人擋下來，你立了大功了！組織上虧待不了你！
詹經理雖然被方市長的口水噴了一臉，但渾身上下美的簡直都快融化了。
“市長您說得對，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請您批評我吧！”詹經理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
“哼，等事情完了我再跟你算賬！”方市長咬牙切齒，似乎詹經理已經仕途一片黯淡。
“哎呀佘科長，你看這個事情搞的。”方市長熱情而歉然的抓住佘影的手，長嘆一聲說道：“都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位，讓各位受苦了。這樣，既然石油賓館這邊早餐沒有準備好，那咱們去市府食堂好了！來來，我們市府食堂的水平，可比石油賓館的高多了！”
“方市長，對不起。”
佘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竟然把手從方市長的手裡掙了出來，表情僵硬的說道：“方市長，我們的早餐可以就近解決，但是工作卻不能拖著了。銀行給我們的時間只有一週，要對環繡市的投資環境進行整體評估，我們沒有什麼時間可以浪費。”
“佘科長你放心，需要什麼資料，你說！”方市長就差沒拍著胸脯打包票了：“市府有的資料你們可以隨意調閱，沒有的數據，我動員市府的力量去查！你們三十人的工作緊張了點，但是我動員三百人、一千人幫你一起做評估，這個時間還不夠？”
“佘科長你這個小同志啊，今天我老方倚老賣老，要批評你幾句。”方市長端著架子，拍起佘影的肩膀來：“年輕、幹工作不惜身，這是好品質啊！現如今咱們國家，能做事情像你這麼認真的人，可是不多了。但是幹工作，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一個是要注意身體，這樣才能爲國家做出更多的貢獻。第二就是要注意方法，團結同志、統一戰線向來是我黨的重要法寶嘛！”
“我們銀行的規定，工作結果經辦人和經管人都是要簽字的。”佘影幾乎是板著臉，“食古不化”的說道：“如果調查結果與事實不符，輕的我們要被降職甚至開除。重的，我們可是要面臨鉅額賠償的。所以，方市長的好意，我們只能心領了。”
“開除？鉅額賠償……”方市長對這兩個詞是多麼的陌生，他甚至有種從來沒聽過它們的感覺。
“佘科長這話說的，難道我們環繡市的領導幹部們會弄虛作假麼？”
佘影笑笑，擺手道：“這個雖然說我願意相信咱們環繡市的同志，但規定就是規定，我想還是請方市長給我們行個方便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市長畢竟是一市之尊，只好黑著臉點了點頭。
“哎，早餐，早餐來了！”旁邊詹經理見氣氛鬧得有些僵，連連招手之下，一羣廚師擡著幾個大鍋跑了過來。
“詹經理費心了，不過時間不多，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吃些方便的……”
佘影正待繼續拒絕，詹經理笑道：“我知道，都是我們賓館方面工作不到位，還請各位同志多擔待一下。這不是，知道大家時間寶貴，咱們早上吃包子！熱乎乎的豬肉大蔥餡包子，拿著路上吃！”
廚師們將蒸鍋鍋蓋掀開，一股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還沒吃早餐的佘影和九科的科員們不由吞了口口水。
見手下人都有些挪不開眼睛，佘影便點頭道：“那麻煩詹經理了，我們付錢。”
“嗨，不用不用，早餐是算在房費裡的！”詹經理哪敢要錢，轉身拍拍屁股就跑了：“我去看看廚房裡還有鹹菜沒有，光吃包子怪膩得慌的。”
……
總算最後有詹經理這麼一打岔，場面上緩和了不少。方市長見佘影這麼軟硬不吃，只好揮手讓開了賓館的大門。九科的人一人手裡捧著一袋包子，有的還帶了一袋鹹菜或者飲料，就這麼跟著佘影離開了賓館。
“方市長，關於我們的調查工作，還希望能夠得到環繡市的配合。”
佘影嚥下一口嘴裡的包子，擦了擦滿嘴的油，便迫不及待的商量起工作的事情來。
“這個當然，佘科長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方市長雖然情緒上有些興趣缺缺，但畢竟不敢真的阻礙佘影的調查。這麼大的項目，就算是市長大人也不敢任性。不過要他再擺出一副笑臉來，也實在是有些不拿市長當領導了。
“那好吧，今天我們先觀察一下曙光廠的運作情況。”佘影點頭，招招手將手下聚攏過來，便開始分派任務。
方市長雖然吃了一癟，但在官場上喜怒不形於色這也算是基本功了。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九科的人卻是該幹什麼幹什麼，絲毫沒有爲此擔心。
擔心什麼？九科未來的辦公地點肯定不在環繡市，不管是現官還是現管，方市長最多也就影響到環繡市的地面上而已，省裡或許也有些關係。
但那又如何？他是敢給調查使絆子、不配合，還是能事後打擊報復？正相反，爲了不給佘影他們增加心理負擔、擔心等項目落地秋後算賬，方市長還得表現的寬宏大度，對佘影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冒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天可憐見的，作爲環繡市的方市長多少年沒有這種小年輕敢這麼和他說話了。
曙光廠可以看得出來，爲了迎接調查剛剛進行過一次大掃除。這是應付檢查的應有之意，顯然他們是把調查團當成上面的領導檢查來看待了。
大門前掛著火紅的條幅，蒼勁的毛筆字寫著“熱烈歡迎中鐵建投銀行投資部九科蒞臨指導”的字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筆。
曙光廠偌大的廠區，還有遍佈整個環繡市的油田，佘影手下的三十人撒出去簡直就像沙子扔進了沙漠，對於上萬人的曙光廠來說根本不夠用的。
佘影之前說的倒也真是實話，如果要親自得出調查結論，那麼七天時間要做完這麼大規模的調查摸底，工作量自然是相當艱鉅。
而市裡乾脆仍然繼續了昨天的人盯人戰術，兩個隨同人員陪著九科的一個科員，調查團的人走到哪、市裡的人就跟到哪裡。
而除此之外，還有多兩倍的人在隨時嚴陣以待。調查團的人往哪個方向去了，立刻就有人動員起相應的部門。在調查團沒有到達之前，就已經完成了一切的準備工作，確保展現出來的一定是曙光廠最美好的一面。
在這方面，曙光廠的戰鬥經驗可是相當豐富。對講機、望遠鏡，這都是基本配置。消息樹、瞭望哨，這是因地制宜。串崗、換崗那是低級手段，廠裡甚至有一支專門應付檢查的骨幹隊伍！單就應付檢查的戰鬥力來說，曙光廠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失手過！若非如此，李羽憑什麼以曙光廠廠長的身份坐上省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呢？
作爲渤海省裡效益最好的石油行業國企，曙光廠可謂是身經百戰了。
九科的人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場面。道路整潔乾淨、工人工作一絲不茍，領導幹部們更是以身作則。
“佘科長，我們曙光廠可不光是工人素質高，生產熱情高，同時我們還執行了一系列的優秀管理措施！這些管理措施，很多還是從繡城借鑑而來的呢！”
吳副廠長頗爲驕傲的指著車間牆上掛著的一個相框，相框裡面並不是誰的相片，而是一套管理守則。
“我們從繡城新科公司學到了很多管理方面的經驗，質量管理、成本倒推，這些都讓我們大開眼界啊！當然了，還有標準化工作。不過標準化工程的難度高了一些，我們現在還在摸索階段。聽說佘科長是這方面的專家，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還希望能在這方面請教一二啊！”
看吳副廠長的表情，顯然是對這套管理守則相當有信心。佘影在新科的情況早就被他們挖出來了，作爲標準化委員會的委員，質量管理是標準化的一個重要內容。把這個東西拿出來說，那就相當於在檢查的領導面前拍他最得意的工作成績馬屁一樣，肯定能讓人舒服的心花怒放。
做國企領導的，誰還沒有幾手這方面的絕活了。
佘影擡頭看向牆上掛著的管理守則，能在車間掛著的自然是針對一線工作的相關規定。
似乎擔心佘影以爲這些措施是樣子貨，吳副廠長還特意叫來了一個正在操作機牀的工人，和藹可親的喊道。
“這位同志，請你背一遍車間管理守則，再說說平常對這套守則的執行效果！”
“吳廠長、各位領導，我們這套守則可是好啊！自從執行這個守則以來，我們車間產品的成品率從65%，迅速的增加到了99%！這套守則，我們全車間誰都能背下來，實在是因爲對工作太有用了！”
說著話，這個被叫過來的工人還清了清嗓子，竟然真的流利的背了起來。
“曙光采油廠生產車間管理守則，一、員工管理……”
“……用戶出現次品反饋，由責任人、工段長和分管領導自費向用戶賠禮道歉。責任人扣除當月獎金，調離工作崗位進行業務培訓。”
“等一下！”
佘影聽著聽著，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他幾次想張嘴說話，但是剛動了動嘴就抿住了嘴脣。他只是銀行的調查人員，不是上級領導、更不是來給曙光廠指導工作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實的記錄他對曙光廠的評價，當然沒有立場去幹涉曙光廠的管理方式。
但是當他聽到這一條，終於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
“佘科長，有什麼問題嗎？”
佘影張開嘴，呃了一聲，沉吟半響這才說道：“我想……請問吳副廠長，你們是根據什麼來制定這個守則的呢？”
“當然是繡城新科公司的管理規章，我們專門從繡城請人抄了一份全套的新科公司的管理章程，並且以更加嚴格的態度來執行這些規則。就算不能達到新科公司的管理水平，但也還算過得去吧？”
吳副廠長三句話不離新科公司，表情得意洋洋，顯然對這一手非常自得。
我從你老東家新科公司抄來的規章，你總挑不出毛病來了吧？我們不僅用新科公司的規章制度，而且規定的比新科公司還嚴格。就算執行上比不過新科公司，起碼你佘科長也不好意思說我們做的不對吧？
“我是說，你們制定這個制度，根據的管理思想是什麼呢？”佘影實在是有些不吐不快了，他把手上的報告單文件夾合上，正色道：“剛纔吳副廠長讓我指教一二，我的水平肯定不夠指導曙光廠的管理，我還是轉述一下我們小胡總的話吧。”
“管理思想？”吳副廠長眨著眼睛莫名所以。
“我們小胡總是這麼說的。”
聽到佘影說起“小胡總”，不光是吳副廠長，就連方市長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如今“小胡總”胡文海的名聲，全國方面或許因爲信息缺乏還不太瞭解，但在渤海省那可真是如雷貫耳。具體成績就不重新複述一遍了，很多人聽的耳朵都已經起繭子了。
“我們小胡總說，質量管理的關鍵在於責任到位。制度設計的合理性是執行的基礎，管理制度的設置要抓住管理思想的根源。”
“也就是明確責任。”
“嗯……”
佘影這段話說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看情形，彷彿是佛祖拈花一笑，頓時心領神會一般。
“這段話說的好啊！”
“是啊，真不愧是胡總！”
“了不起！”
佘影周圍的人羣紛紛讚歎。
“所以，吳副廠長您不覺得這個管理守則有什麼問題嗎？”
“啊？問題？什麼問題？”吳副廠長茫然無措。
“產品質量出了問題，處理一線操作工人是沒有問題的。但問題是，你們的質檢人員責任呢？行政科的責任人呢？你們的質量管理自糾自檢體系呢？光靠嚴罰就算短時間有效果，難道能維持長久的質量管理水平嗎？自費賠禮道歉這種事情，且不說執行難度和處罰力度是否過重，關鍵是這麼一來不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扔到了一線工人的頭上？還談什麼明確責任？”
“呃——”
吳副廠長被佘影問的啞口無言，當時指定規章的時候只想著要比新科公司要求的還嚴格了，誰會用心去想新科公司這麼設置的原因是什麼啊！
見到吳副廠長尷尬的說不出話來，方市長連忙打了個哈哈，插進話來：“哎呀，佘科長說的真是太好了！有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嘛！要不是說在新科公司的時候，佘科長就能得到小胡總的信賴，做出那麼大的成績來呢！這個領會領導思想的水平，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一下啊！”
“我只是作爲一個外人，說一說我的工作經驗。”佘影把手上的文件夾重新打開，繼續開始自己的工作。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曙光廠裡的待檢隊伍更是如臨大敵，生怕再被九科的人找出其他什麼問題來。
然而不論是佘影也好、還是其他的九科科員，接下來的調查過程只是帶著一雙眼睛，再有沒有多說過一句話。
這些徵兆看在方市長和吳副廠長的眼裡，卻是急的額頭都有些冒出汗來。
上級領導來檢查的時候，不怕罵、不怕誇，但就怕領導什麼都不說。罵你說明對你還有期望，誇你更說明你做的對了路子。但要是什麼都不說，誰知道領導心裡想的是什麼？或許正是因爲領導都懶得再關注你了，這樣一來才真是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方市長和吳副廠長轉頭商量了一下，決定必須扭轉現在的局面。如果環繡市和曙光廠有希望拿下大化工基地項目，佘影和九科的人斷然不會像現在的表現。至少不會連早飯都不願意佔個便宜，不會檢查的時候連個笑臉也沒有，不會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上。
現在這個情況，最怕的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這個，佘科長。”方市長笑呵呵的轉回來，陪著佘影並肩走著：“關於這次的大化工項目，我們市裡也做了一些工作。如果方便的話，不然咱們明天去看看市裡的準備怎麼樣？我們環繡市，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定要支持大化工項目建設的。”
“哦，當然。”佘影點頭：“我們中鐵建投銀行是要對整個環繡市的投資環境和人力素質進行調查的，當然會有一些項目要麻煩到市府的支持。”
“呵呵，我們當然要支持，一定會大力支持的！”方市長點頭點的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