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致遠(yuǎn)也不顧李瑤紋是否答話,只繼續(xù)道:“六月那場地震毀壞了官道,關(guān)外的人蔘、獸皮都運不進(jìn)來,藥田也毀了大半。七月的瘟疫不僅讓江南桑蠶盡毀,織造局的繡娘一個個都走了,絲織不濟。最要緊的是你放下去的那些印子錢!如今天下大亂,去哪兒把那些錢收回來?!”
李瑤紋聽著樑致遠(yuǎn)說到印子錢,卻是猛地愣住了,她的嘴脣抖著,他竟然知道自己私放印子錢的事。
樑致遠(yuǎn)瞧著李瑤紋害怕的模樣,這才冷笑著俯視著她道:“你當(dāng)娘是瞎子嗎?你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放出了五十萬兩的印子錢!五十萬兩啊!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錢!”
李瑤紋嘴脣抖著,卻仰起頭來看著他道:“那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用這五十萬兩給你們樑家掙了多少錢?!皇上像個吸血鬼一樣成日裡跟樑家要錢要錢要錢!打仗要錢,賑災(zāi)要錢,蓋園子要錢,做壽要錢!爲(wèi)什麼都跟我們樑家要錢,他留著個戶部是個擺設(shè)嗎?
樑家就靠著那些織布坊、藥材、獸皮的生意能掙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樑家這些年到底虧了多少錢?要不是我放印子錢頂著,樑家的賬早就賠掉了底了!”
樑致遠(yuǎn)道:“你還說那些錢都是跟廖家借的,每年你又從公中的銀子裡掏了多少還給廖家?”
李瑤紋聞言卻是帶著淚冷笑道:“你都知道,你竟然都知道?”
樑致遠(yuǎn)道:“我如果不知道,不幫你做著賬,你以爲(wèi)就憑你那點小伎倆能瞞得過娘?!”
李瑤紋嘶吼道:“我還廖家?這麼多年我外祖家只給樑家貼錢,什麼時候見過你的回頭銀子?那些錢都給了靖義!我都貼補給靖義了!你當(dāng)他幫皇上搜羅來養(yǎng)著那麼一幫血滴子就容易嗎?”
李瑤紋泣不成聲,樑致遠(yuǎn)聽她提起了樑靖義,也是顫顫巍巍地向後退了一步,扶了桌子站定,許久才繼續(xù)道:“我進(jìn)京之前,才清了賬,樑家賬面上已經(jīng)虧了上百萬兩銀子了。不是幾萬兩,也不是幾十萬,是上百萬啊!
往年是娘從母家巡鹽御史趙家借了不少銀子來填補虧空,可是如今娘過世了,趙家那幫孫子不但不幫著,竟然還來討債。
西北戰(zhàn)事,戶部籌不上錢來,敬王爺去金陵籌集糧草不成,反而開倉放糧,滿朝讚譽皇上又不能責(zé)罰他,上個月就下令讓我們織造局先出一百萬兩銀子應(yīng)急,我上哪兒給他弄錢去?!我上哪給他變銀子去?
偏偏我還不能說沒有,不能哭窮,否則惹惱了皇上,皇上派內(nèi)務(wù)府的人下來查賬,知道了樑家這些年的虧空,皇上能滅樑家九族!
我原本想借敬王爺之力,看看有沒有轉(zhuǎn)圜的餘地,你瘋了一樣的眼裡就只有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李瑤紋搖著頭道:“我不管,我不管那些,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後宅婦人,你爲(wèi)什麼要聽我的?你是老爺,是你給皇上遞的消息,都是你,你都同意了,怎麼能將一切都怪到我頭上來?”
樑致遠(yuǎn)道:“是,我沒有怪你!我們?nèi)缃褚膊皇亲咄稛o路,若是我將這封叛逆謀反的奏摺遞上去,替皇上解了心頭大患,皇上一樣會龍顏大悅,功過相抵!”
在門口偷聽的樑靖知嚇得倒退了兩步,他原本是因爲(wèi)聽聞母親身子不適,十分放心不下打算過來看看,寶環(huán)從小與他一同長大,與他最是親暱,便也容他站在門外,沒有通稟。
卻不想,他怎麼會聽到這樣的事。
怪不得父親剛剛囑咐他明日帶著林若萱離開李家,回樑家自己的宅子裡去住。
怪不得父親前些日子就叮囑讓若萱身子好了就親自接手樑家在京城的房產(chǎn)鋪子,不要都假手他人。
父親竟然要揭發(fā)李家。
不!
樑靖知又踉蹌著退了兩步,只聽著母親在裡頭阻攔父親,看著母親站起來撕扯著父親,要去搶那奏摺,決不讓父親將它交到皇上手中。
他該怎麼辦?
樑靖知想起了自己在李家小住的這半年,這是他的外祖家,外祖父和大舅舅費盡心思幫他在刑部謀了這樣一個缺,他當(dāng)初考進(jìn)士的時候,也是外祖父幫他在內(nèi)閣打聽的消息門路。
他幼時常在京城小住,大舅舅親手教他寫字,指點他的功課制藝,三舅舅教他騎馬射箭,送了他第一匹自己的小馬駒。
雖然有若萱的事情,讓他對李家心存芥蒂,但是都是骨肉相連的親人,父親怎麼能……怎麼下得去手?
他要去告訴外祖父,樑靖知轉(zhuǎn)頭走了兩步,卻忽然頓住了腳,不,不行,外祖父知道了怕是隻會氣昏過去。
他要去找大舅舅李淼生,只有他或許會有什麼主意。
夜已經(jīng)深了,樑靖知去時李淼生已經(jīng)睡下,乍聞樑靖知前來求見,李淼生和大太太都是嚇了一跳,趕緊起來穿了衣裳,李淼生去了正堂,看見失魂落魄的樑靖知站在那裡更是詫異,讓樑靖知坐了,才吩咐丫鬟們上了茶。
“靖知,大晚上的過來,是出什麼事了?”
李淼生的聲音依舊不徐不疾,帶著如他形容儀表一般的寬和從容。
可樑靖知此時心中卻亂得很,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做的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若是自己告訴了大舅舅,會不會害了父親,害了樑家。
李淼生瞧著樑靖知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裡,越發(fā)地不解其意,卻沒有逼他,只是讓他先喝杯熱茶,緩緩再說。
大太太也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從東梢間出來,瞧著樑靖知的模樣,關(guān)切地上來問道:“你這孩子是怎麼了?不會是和若萱拌嘴吵架了吧。”
大太太寬和慈愛的聲音一下子打進(jìn)了樑靖知心裡,樑靖知的眼眶有點熱,放下了茶杯,竟然起身對李淼生跪下了。
李淼生和大太太都是嚇了一跳,李淼生沒有動,大太太卻趕緊去扶他:“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出了什麼事你跟大舅母說,大舅母幫不了你,還有你大舅舅呢,可別這樣。”
樑靖知卻沒有起來,只是看著李淼生道:“舅舅,靖知不知道此時所做之事是對是錯。但是靖知知道,若是自己今夜不做此事,日後定然會後悔終生。”
李淼生聽了樑靖知的話,微微蹙眉。
樑靖知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舅舅,我爹明日要上書彈劾外祖父和大舅舅聯(lián)合敬親王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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