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隊辦公室。
李涯現(xiàn)在很慌。
上次刺殺的事情,他險些被毛萬里拖下水。
雖然建豐說了句下不爲例。
但這次追查周佛海存金一事,建豐直接指示的站長辦差,經(jīng)手的還是餘則成,一個建豐持有懷疑的人。
顯然他再一次失去了建豐的信任。
他看向牆壁上懸掛的嘉獎令和三等雲(yún)麾勳章,心頭很不是滋味。
還沒放熱乎呢。
又被打入了冷宮。
沒了建豐的庇佑,這次陸橋山在北平興師動衆(zhòng),又是審訊川島芳子,又是整飭貪腐矛頭直指馬漢三。
馬漢三啊。
多深的根子,他都敢動。
這一旦殺到津海來,對他肯定得下死手。
李涯知道,自己手上爛賬不少。
光一個董成之死,重新啓動調查。
還有屢次破壞運輸軍用物資。
過去就被陸橋山當面指責過通票,這小子要楞往他頭上扣屎盆子,沒建豐庇佑,這一關是在劫難逃啊。
不說別的。
一天被請三次茶,也受不了了啊。
李涯在等。
等站長出手,或者餘則成、洪智有出手。
陸橋山四處對站長放狠話,已經(jīng)不是秘密。
等站長出手,自己就不用那麼被動了。
“怎樣,洪秘書出來了嗎?”李涯問道。
“出來了。
“跟餘副站長有說有笑的。”高原道。
“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思有說有笑?”李涯皺眉道。
“我知道了,你先先去吧。
“讓三科那邊在北平盯緊點,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聯(lián)繫我。”
他吩咐道。
高原一走,李涯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匣子,他打開來,裡邊是一隻品相上佳玉鐲子。
這本來是上次站長勸他和餘則成親近點,李涯準備登門拜訪所送之物。
只是後來一想不值當。
餘則成做了副站長,沒自己擡,他能當上嗎?
按理也應該是他感謝自己。
憑啥自己倒貼啊。
所以,李涯一直沒捨得送出去。
正巧,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
他抱起匣子,快步來到了洪智有的辦公室:
“洪秘書,忙嗎?”
“不忙,正閒著呢。”洪智有放下雜誌,一臉輕鬆的說道。
“北平那邊的事……”李涯欲言又止,斜眼看著他道。
“你說的是老陸吧。
“不用多想,這就是衝咱們站來的。
“審訊川島芳子,鬼子那邊,還有岡村寧次這些耕耘多年的老戰(zhàn)犯,國防部啊、黨通局啊,哪哪託的都是關係。
“甚至好話都遞到委員長那去了。
“啥都不好使,必須定死刑,還得是公開處刑,國際通報。
“瞧瞧這手腕鐵不鐵。
“這就是殺雞儆猴,把咱們當猴了。”
洪智有笑道。
“你說他這麼搞不怕得罪人嗎?
“馬漢三可是打黑槍的老手了。”
李涯暗嚥了口唾沫,皺眉道。
“掛在北平警備司令部,誰敢動?
“誰不知道他是鄭介民當次長後的第一把開春火。
“這時候誰去動他,那不就是打鄭介民的臉麼?”
洪智有道。
“你覺的他真的會殺回津海嗎?”李涯問道。
“那是肯定的啊。
“你想陸橋山那是帶著恨走的。
“以他那性子,不殺一個回馬槍,你覺的他會安心嗎?”
洪智有道。
“你就不擔心站長嗎?
“他可是蕊蕊的父親。
“陸橋山可在到處放狠話,要查站長。”李涯說道。
“這個不用擔心。
“陸橋山代表的是鄭介民的意志,鄭長官跟站長是老同學,而且還曾是老搭檔,他們倆的關係好的很。
“真要殺紅眼了,給柯淑芬送點東西,這一關也就過去了。”
洪智有笑了笑,也不提李涯落井下石坑陸橋山的事。
那太低級了。
說人,不如讓人自己說。
說壞,不如和和氣氣說好。
這是吳敬中言傳身教的秘訣。
就像毛人鳳、毛萬里一直咄咄逼人,但在毛人鳳難堪時,吳敬中也時刻保持恭敬之態(tài),維護對方的顏面。
沒有一絲一毫的得勝、揚威之態(tài)。
讓人輸也輸?shù)氖娣?
還得倒過來引爲知己感激一番。
李涯一聽更慌了。
站長是有脫身之法,他沒有啊。
“洪秘書。
“實不相瞞,我當初送走陸橋山是使了點小手段的。
“他那點恨,這次回來肯定全都衝著我來的。
“站長要不出面周旋,我會很難辦。”
李涯也不裝了,如實說道。
“不會吧,你是鐵血青年團的人,陸橋山哪敢真動你。”洪智有笑道。
“別提了。
“這次刺殺林泰,我讓毛萬里坑死了。
“再加上找女大學生,吃吃喝喝的事被捅了上去,建豐已經(jīng)不信任我。
“沒把我開除出青年團,都算不錯了。”
李涯苦笑說道。
“李隊長,別這麼悲觀。
“建豐不管你,站長怎麼可能不管你。
“別忘了,你是他的學生。
“站長的意思是你和我去一趟北平。
“悄悄助陸橋山一把。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洪智有擠眉說道。
“老弟,我好歹也是青浦班的優(yōu)等生,做生意肯定不如你,要說下套子這種事多少還是懂點的。
“聽你老弟的口風,像是已經(jīng)有想法了?”
李涯挑眉問道。
“嗯。
“要搞走陸橋山很簡單。
“一是內部。
“二是外部。
“內部的事,陸橋山喜歡錢,他帶去的巡視組裡肯定也有人喜歡錢。
“如果他們收受賄賂,報紙再炒一炒會怎樣?
“外部嘛。
“陸橋山這次動作越大,得罪的人越多。
“眼下最重要的是圍攻延城。
“要能在胡宗南、傅作義身上動點文章,擾亂了這些大員的軍心,委座還能容他胡作非爲嗎?
“不僅如此,柯淑芬就在北平。
“她要撈不著油水,陸橋山再要捅一身簍子,她肯定得去鄭介民那吹風,讓陸橋山吃不了兜著走。
“到時候各方力量齊下,陸橋山縱然有三頭六臂也遭不住。”
洪智有淡淡道。
“有道理。
“可怎麼才能把胡、傅兩位長官拉下水呢?”李涯欣然問道。
“這就得問馬漢三了。
“他跟各個集團軍的軍官熟,隨便拉一兩個下水還是很簡單的事。”
洪智有道。
“太好了。
“你我立即去北平!”李涯大喜。
“李隊長。
“北平你比我熟,這次還是你帶隊吧。”洪智有沒急著動身。
李涯瞬間明白,連忙道:
“別,我跟馬漢三不熟。
“這樣,這次行動由你全權指揮,我給你打下手,你指哪我打哪。”
“好,那就這麼定了,出發(fā)。”洪智有道。
……
北平。
初春,風颳了整整一天。
原本患了風寒的馬漢三,心情愈發(fā)的糟糕了。
晚上九點。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哆嗦著回到了私宅。
“玉珠啊。
“快,給我打盆洗腳水,燙一點,再煮碗薑糖水給我驅寒。”馬漢三喊道。
很快,劉玉珠一應準備妥當。
馬漢三泡著腳,噂噂著糖水,這才感覺回魂了:
“哎,這個陸橋山真不是個東西。
“就這麼點破事,一天問詢八九遍。
“他倒好坐高背椅,給我就一條馬紮。
“一問就是一兩個小時,車軲轆來回倒,就那幾句話。
“照這麼個審問法,我這身老骨頭遲早得被他拆了。”
“馬局,聽說柯淑芬來了,陸橋山這麼故意折磨你,會不會是想你……要不,咱們給他點送走得了。”劉玉珠蹙眉道。
“你想的太簡單了。
“這幫人就是老虎,沒吃著肉還好,一旦聞著血腥味了,他是不會撒嘴的,你喂多少都不可能管飽。”馬漢三道。
“那咋辦?
“哎,早知道你就該聽我的,咱倆直接去香島,這會兒在島上喝喝茶,看看海景多好。”劉玉珠道。
“玉珠,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我馬漢三也不是誰想拿捏就拿捏的,戴笠都弄不死我,他陸橋山算什麼東西。”
馬漢三道。
“你知道我上了委座的黑名單,他卻一直只來回敲打,卻至今仍讓我身居高位嗎?”馬漢三笑問道。
“屬下不知。”劉玉珠道。
“因爲這個位置,只有我能做。
“北平是啥地方?
“糧草、軍械中轉站。
“東北要糧,胡宗南、孫連仲要糧,傅作義也要。
“這糧食到底給誰?
“這是個很大的學問啊。
“當兵的不可一日無糧,這幫人可都是手裡有槍的大爺。
“嫡系、桂系、晉綏系本來就斗的厲害。
“一個弄不好,別說打仗,自己人先打起來了。
“只有我馬漢三頂在這個位置。
“中央軍,我一分不少。
Wωω⊙ttκǎ n⊙co
“晉綏系,少點不夠,給錢我去倒,總歸不讓各家的兵餓著肚子。
“呵呵。
“他陸橋山想動我,還沒到時候。
“好歹得等胡宗南徹底剿滅紅票,天下一統(tǒng)吧。”
馬漢三笑道。
“可他們這麼天天耗著你,也不是個法子啊。
“今天是詢問。
“改天搞不好就是刑訊了。”
劉玉珠道。
“他折騰不了多久,想我死的人不少,想我活的人更多。
“別急。
“會有人出手對付他的。
“姓陸別想從我這要走一毛錢。”
馬漢三往椅子上一靠,瞇著眼說道。
正說著,門衛(wèi)走了進來:
“馬局長,門外有人送了封信來。”
“信?”馬漢三問道。
他剛要伸手去接,劉玉珠喊住了,戴上白手套這才接了過來:“馬局,這當口還是小心點微妙。”
說著,她離的遠了些,小心翼翼打開了:
“老地方!”
“老地方?
“什麼老地方?”馬漢三一時間有些懵。
“會不會是洪智有?
“咱們第一次跟他見面的地方。
“現(xiàn)在電話都被監(jiān)聽了,除了他,也沒人會冒險跟您接觸了。”
劉玉珠分析道。
洪智有跟馬漢三有聯(lián)手之誼。
他肯定是最不希望馬漢三死的。
“走吧,那就見見這位老朋友去。
“兩輛車。”
馬漢三道。
到了外邊,他和劉玉珠各上了一輛車。
繞著大半圈,終於甩掉尾巴。
來到了第一次見洪智有的衚衕小宅。
吱嘎!
馬漢三推門走了進去,順手警惕的拔出了槍。
“老哥,用不著緊張,是我。”
洪智有從門後邊走了出來,順手掩上了門。
“老弟,這時候也只有你能來見我了。”馬漢三笑道。
到了裡邊,點著油燈。
“老哥,你這邊情況咋樣?”洪智有問道。
“情況很不好。
“陸橋山在變本加厲的熬我。
“雖然我現(xiàn)在依舊在職,但以他的手段下一步恐怕得給我上強度了。”
馬漢三表情倒是平淡,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能扛住嗎?”洪智有問。
“就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幾天。
“不過你放心,要命一條,要錢沒有。
“姓鄭的想從我身上敲油水,他是打錯主意了。”
馬漢三冷笑道。
“老哥。
“我查了一下名單,這次來北平的巡查員裡,有一個叫張志平的。
“這個人是個老油條。
“你看能不能給他點錢,讓他上套?”
洪智有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陸橋山肯定給他們立了規(guī)矩,但凡涉及我的他怕沒伸手的膽子。”
馬漢三道。
“老哥,你看想窄了不是?
“陸橋山這次來北平,整飭的又不是你一個人。
“不還有北平城防局的,糧食局的。
“我仔細研究過了。
“糧食局有個叫樑月山的人,他在京陵有熟人認識張志平。
“你可以找人遊說下他的家人,藉著人情關係,跟張志平見一面。
“錢給足。
“金條、美元,越多越顯眼越好。
“只要能抓拍到張志平收受樑月山家人賄賂的證據(jù),就能把陸橋山拉下水。”
洪智有道。
“老弟好計策啊。”馬漢三眨巴眼琢磨了一下,欣然道。
報紙媒體不會在乎陸橋山是不是受賄。
只要巡查團收了錢。
報紙一炒,他們就站不住腳了。
巡查貪腐的,自個兒先貪上了,你是來查誰呢?
北平的老百姓也不同意啊。
“光靠這一點還不夠。
“陸橋山極有可能公開處分張志平來平息風波。
“真正可以讓他傷筋動骨的,還得是胡宗南這些人。
“他不是可能要動刑嗎?
“你受點苦。
“待扛不住了,招一個出來。
“我覺的最好是胡宗南的人,胡宗南前不久不是剛結婚嗎?聽說他對這個留洋夫人十分寵愛,你認識的軍官中有走他夫人門路的嗎?
“不要直屬的親戚。
“就那種沾點皮毛的,又兼了要職的。
“這種人一旦被抓,既影響軍情,又可以求胡宗南夫人出面,會讓胡宗南很傷腦筋。
“大將軍一怒,陸橋山日子就不好過了。
“畢竟攻打延城在即。
“陸橋山要破壞了委座的用軍大計,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洪智有道。
“你讓我想想。”馬漢三一聽,揹著手來回踱步起來。
“有了。
“第一王牌軍有個軍需副長叫葉天化。
“他是胡夫人的浙東松陽老鄉(xiāng)。
“這個人倒賣軍需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過幾天正好有一批要過我手下暗子的倉。
“要能抓個人贓俱獲,看他陸橋山怎麼審。”
馬漢三腦子一轉,很快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嗯。
“抓人的事,你肯定不行。
“得要有個重量級的人物親自抓,這樣陸橋山想私下放人也很難。”
洪智有摩挲著額角道。
“那隻能是喬家才和王蒲臣了。”頓了頓他道。
“王蒲臣吧。
“喬家纔是德鄰長官的人。
“他出面,上邊肯定會覺的他故意撈我,萬一激起委座的反感之心,我只會死的更快。
“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鄭介民是要錢。
“但能要我命的只能是委座,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
馬漢三道。
“老哥真是人間清醒。
“只是王蒲臣不太好搞啊。”洪智有道。
“是啊。
“這傢伙是毛人鳳調來的,當初處處以我馬首是瞻,哪怕我不任平津主任了,他還是一樣對我畢恭畢敬。
“但我清楚,將來如果有一天我會上斷頭臺,必是此人之功。
“我去找他,他估計只會抽菸裝死。
“老弟,你嘴皮子好使。
“全靠你了。”
馬漢三搖了搖頭,一副沒轍的樣子。
“我試試。
“也許有點希望。”
洪智有琢磨道。
王蒲臣是毛人鳳的心腹。
毛人鳳跟鄭介民向來不合。
鄭介民任國防次長,第一把火燒在了北平,估摸著最希望這把火滅掉的就是毛人鳳了。
抓葉天化,讓陸橋山跟眼下第一紅人胡宗南結下樑子,估計毛人鳳是很樂意看到的。
畢竟這樣的機會可不常有。
而且,王蒲臣的身份正好合適。
級別比陸橋山高。
在保密局資格也算老的。
權威足夠了。
“行,那這事就這麼定了。
“我去找樑月山的家人,讓他向張志平行賄。
“老弟你去說服王蒲臣。
“等葉天化來北平時,現(xiàn)場去倉庫抓贓。”
馬漢三聊完心情好多了。
“好的。
“老哥凡事小心,儘量多扛幾天再招。
“招太快了,容易看出假來。
“別忘了,你可是老軍統(tǒng)啊。”
洪智有半開玩笑的囑託道。
“什麼老軍統(tǒng)。
“打戴老闆飛機一上天,軍統(tǒng)就與世長辭了。
“不說了,我得走了。
“省的陸橋山的探子盯上你。”
馬漢三說完,快步而去。
洪智有後腳緊跟了出去。
找了個公共電話亭,撥通了王蒲臣家裡的電話。
王蒲臣向來低調。
能知道老王家號碼的人不多。
恰巧了,洪智有正是其中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