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督查室。
陸橋山疾步闖進了王蒲臣的辦公室。
“王督查,聽說你們抓了胡宗南的人?”他開門見山問道。
“是陸組長啊。
“請坐?!?
王蒲臣彈了彈菸灰,一如既往的不溫不火。
“王督查,人交給我吧?!标憳蛏降?。
“陸組長,你可能誤會了,督察處這兩天並沒有行動,更別說抓胡長官的人了。
“再說了。
“我是行督查之職,抓人也是喬站長負責?!?
王蒲臣一邊倒茶,一邊擺事實。
“王督查,過去你來津海,我接待過你。
“咱也不是外人。
“你就別跟我繞圈子了,我說的是李涯。
“有人看到他今天早上帶了一個人,進入了你的督查駐地,有沒有這回事?”
陸橋山往沙發(fā)上一靠,翹著二郎腿沉聲問道。
“你說李隊長啊。
“有。
“人就關在駐地的審訊室。
“不過陸組長是不是有點誤會,李隊長跟我說的是,這人是涉嫌倒賣民生物資的紅票。
“口供、證詞一應俱全。
“現(xiàn)場也起獲了贓物。
“整整兩卡車白糖,十幾噸的麪粉、大米?!?
王蒲臣吞雲(yún)吐霧道。
“王督查!
“什麼紅票,我來告訴你吧,這人是胡宗南的軍需採購員,叫葉天化。
“胡長官馬上要進攻延城。
“這時候抓他的軍需官,萬一鬧起兵變,這仗到時候你打還是我打?”
陸橋山火冒三丈道。
“陸組長。
“打仗的事我不懂。
“我只知道倒賣軍需是大罪。
“當然,偵辦這事的是李隊長,我全程未參與,這人是紅是胡,是放是審你們協(xié)商。
“我沒有任何意見?!?
王蒲臣淡淡一句,把自己撇了個乾乾淨淨。
“行。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陸橋山起身道。
走出辦公室,他心裡那叫一個惱火。
王蒲臣這個老狐貍。
他要是真沒意見,昨晚就該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
現(xiàn)在好,都審成紅票了。
指不定李涯還會扯什麼皮呢。
到了審訊室。
李涯腿架在審訊桌上,靠著椅子睡覺。
“李隊長,這是一宿沒睡啊。”陸橋山走了進來,冷笑道。
“喲。
“陸組長來了。
“你來的正好,昨晚三科查獲了一起特大倒賣物資案,現(xiàn)場抓獲了三人,其中領頭的叫黃濱。
“他親自承認了,是紅票邊保物資保障科的人。
“這裡是物資清單,你看看。”
李涯放下腿,從抽屜裡拿出材料遞給了陸橋山。
陸橋山過了一眼,就倆字:“放人?!?
“放人?
“我沒聽錯吧?”李涯掏了掏耳朵,皺眉問道。
“你抓錯人了。
“他不叫黃濱,叫葉天化是胡宗南長官的軍需採購員。”
陸橋山跟他說話反胃,儘可能的直接點。
“是嗎?
“你叫葉天化?”李涯轉頭看一早餵飽了小米粥的葉天化。
“是,是!
“陸組長,救我。
“我不是黃濱,我是葉天化,我族姐是胡夫人。
“我不是紅票啊?!?
葉天化大聲叫起了屈。
“聽到了嗎?”陸橋山問。
“你真是胡長官的人?”李涯再問。
“是,是!
“不信,你們可以電訊第一師參謀部?!比~天化道。
“好。”
李涯待他說了號碼,當場撥打了電話。
待掛斷,他笑道:
“你還真是胡長官的人啊。”
“李涯,放人吧,胡長官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标憳蛏降馈?
“那這就更奇怪了。
“胡長官的軍需一應由軍需部一級供應,怎麼會派人來北平採購這些物資?”李涯問道。
“根據(jù)這個人的供詞,他是給紅票採購的。
“換句話說,我可不可以理解。
“這個人打著胡長官的幌子,與紅票暗通曲款?”
他進一步分析道。
“你,你那是屈打成招。”葉天化大叫道。
“屈打成招?
“哦,你不是給紅票買的,莫非是給胡長官買的?
“胡長官的物資一應由軍需部供應。
“白糖是管控物資。
“大米、麪粉現(xiàn)在一應由民調委員會分配。
“胡長官要他幹嘛?
“莫非你想誣陷是胡長官暗中倒賣物資,大發(fā)橫財?
“你好大的狗膽。
“依我看,你就是潛伏在胡長官身邊的紅票諜匪!”
李涯語氣變的嚴厲起來。
說著,他又拿出一沓材料甩在了葉天化的審訊桌前:
“看清楚了。
“這裡是你過去十三次倒賣物資的記錄。
“其中有八次倒進了邊區(qū)。
“慣犯、常犯!
“你還敢抵賴不是紅票!”
面對李涯的“鐵證”還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原本心虛的葉天化瞬間慌了神:“我,我……”
他是真懵了。
要說是打著第一師和胡長官的幌子,那就是胡長官和第一師倒賣物資,鐵定要成爲轟動全國的大案。
要說自己是紅票,那就是死路一條。
陸橋山在一旁暗叫不妙。
再說下去,這蠢貨萬一真扯到胡宗南身上,這事就大了。
他連忙擡手打住葉天化,對李涯道:
“李隊長,依我看差不多就得了?!?
李涯眉頭一揚,笑了起來:
“反貪腐,你可是當衆(zhòng)立誓零容忍,不管是誰必須一查到底。
“現(xiàn)在人贓俱獲,你告訴我差不多得了?
“來,麻煩閣下告訴我,什麼叫特麼的差不多得了!”
“我不跟你扯淡,我現(xiàn)在以巡查組組長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人?!标憳蛏綌[起了官威。
“我可不可以理解。
“因爲他是胡宗南長官的人,就可以倒賣軍需,不能抓,不能審?”李涯揹著手繞著陸橋山踱了兩步。
“你可以這麼理解。
“眼下胡長官正……”
陸橋山話沒說完,李涯擡手打住他。
然後,一緊右腮瞇眼打了個痛快的響指:“等的就是你這句!”
他轉身從一旁的桌子底下,拿出了微型錄音機。
然後,嫺熟的往回調整了一下錄音帶。
裡邊頓時傳來兩人的對話:
“因爲他是胡……
“你可以這麼理解!”
陸橋山一聽,頓時麪皮抽搐了起來,氣的一時結巴:“小,小人,無恥之徒,你,你又錄音。”
“沒法,這招好使啊。
“陸橋山,我可以說你誣陷胡長官倒賣軍需嗎?”
李涯得逞的笑道。
“李涯,你不要亂扣屎盆子,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标憳蛏揭а琅?。
“老陸,你急了。
“你這表現(xiàn)可比上次表現(xiàn)差遠了,上次站長槍頂你腦袋上,也沒見你急啊。
“看來在京陵跟了鄭長官這麼長時間,也沒啥長進啊?!?
李涯這段時間一直提心吊膽,如今得逞自然少不了奚落一番出了這口惡氣。
“你!”陸橋山快氣死。
“這樣吧。
“那咱們再換種說法,堂堂國防部二廳巡查組組長,前幾天還在報紙上對人民、黨國表忠心。
“結果轉頭就對胡長官的軍需官倒賣物資走後門。
“這就是你的以血鳴志,誓與貪腐不兩立?
“信不信北平的百姓會不會活吞了你!”
李涯道。
“籲!”
陸橋山被懟的啞口無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後,他平靜道:
“李涯,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嗎?
“此時影響胡長官的軍心,一旦延城攻克不力,委座和建豐第一個就會要你的腦袋。”陸橋山正然道。
“無所謂了。
“我只知道某些人在北平叫囂,要我李涯的命。
“呵。
“當年金山衛(wèi)戰(zhàn)鬥,老子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不就是以命搏命嗎?
“既然要死,那就拉個墊背的。
“就算胡長官震怒,首當其衝的也是你們巡查組吧。
“要死也是你先死。
“值了。”
李涯聳肩笑道。
“李涯你……你可真是小人到家了?!标憳蛏街钢R道。
“陸組長,人我就不交給你了。
“待會還有各大報社的人來採訪,怎麼著這盤錄音不能白錄啊。”
李涯道。
“你!
“你給我等著?!?
陸橋山陰沉著臉,轉身就走。
葉天化在後邊大叫:“陸組長,你,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
“你?
“先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了再說。
“紅,還是胡長官的人。”
李涯道。
“我是胡長官的人,我不是紅票。”葉天化一咬牙道。
“很好!
“彆著急,胡長官會來撈你的。”
李涯笑了笑,走了出去。
他第一時間把錄音拷貝了,省的陸橋山回頭翻臉不認人。
這次抓胡宗南的人,本身就是冒險之舉。
但他必須這麼做。
李涯是瞭解建豐的,只要是誠心辦事,辦建豐指示、重視的事,辦錯辦砸不要緊,態(tài)度、決心一定要亮出來。
現(xiàn)在他刀刃向內,敢於向胡宗南亮劍反軍貪。
委座或許會很憤怒。
但建豐內心一定會支持。
只要這一關能過,定然能重塑在建豐心目中的形象。
還有一點……委座畢竟是老頭子了,建豐上位是遲早的事。
只要巴住建豐了。
熬走了老頭子,還怕沒前途嗎?
“玉成,把昨晚抓的人放一個。”
李涯邊走邊道。
“是?!庇癯深I命。
李涯想法很簡單。
儘可能的把事情鬧大,得讓胡宗南急,動真格的。
要不怎麼給鄭介民施壓,制裁、處理陸橋山呢?
……
陸橋山回到辦公室。
啪!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狗腦子啊,咋就不長記性呢!”
瑪?shù)拢种辛死钛墓焚\的錄音計。
他相信,以李涯的無恥很快會把錄音帶公開,北平的學生、工人肯定會衝擊巡查組。
不行。
得趕緊找洪智有商量。
陸橋山下了樓,驅車來到了四國大酒店。
洪智有剛和前臺漂亮女服務生打完網(wǎng)球,披著毛巾走入大廳。
“智有?!标憳蛏降?。
“山哥,咋了,臉還咋腫了?”洪智有問。
陸橋山摸了摸,尬笑道:“吃山藥過敏了。
“借一步說話?!?
他拉著洪智有到了酒店的角落沙發(fā)坐下道:“兄弟我攤上大事了?!?
“不會吧。
шшш ◆тt kán ◆¢Ο “你是巡查組長,鄭次長的紅人,平津兩地就沒你治不了的人,咋還攤上大事了呢?”洪智有一臉不解。
“老弟,你就別笑話我了。
“我讓李涯設了套?!?
陸橋山把葉天化和錄音的事全都說了。
“老陸啊老陸,你讓我怎麼說你呢。
“你也是軍統(tǒng)局的老資格了,怎麼會在同一個坑裡栽兩次呢?”
洪智有故作無語道。
“我哪知道這傢伙走哪都帶錄音機的。
“你以後也得防著這招,當著李涯說話小心點?!?
陸橋山搖頭嘆氣,已然悔恨不迭。
“老弟,衝李涯這架勢,不搞死我是不會罷休了。
“你跟他關係好。
“能不能幫我去緩和下,或者出個策幫我渡過這一劫。”
他眼中再無昨日之傲氣,卑恭極了。
“這事的臭味很快就會傳遍全國,委座、胡宗南很快就會嗅到。
“你現(xiàn)在有兩條路走。
“第一,瘋狂給柯淑芬送錢。
“北平事辦砸了,但柯淑芬撈到了錢,鄭介民這趟就不虧,他會替你說話。
“別的不說,至少會保你的命。
“第二,給李涯送點錢。
“李涯上次刺殺林泰的事辦砸了,站裡給了處罰,還把冷藏倉庫和德龍客棧收歸到了總務科。
“他現(xiàn)在兜裡比臉還乾淨。
“你要能搞點錢給他,他或許會把事化小點。
“別忘了,他手裡有錄音帶。
“萬一交給李宗仁、傅作義,這兩人本就對胡宗南不滿,要藉機鬧事那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一句話,你得砸錢,狠狠砸錢?!?
洪智有道。
“老弟,你還不知道我嗎?
“我爲了當上這個六處副處長,還有兒子去蘇州任職,家底都上交給柯淑芬了。
“實不相瞞,我現(xiàn)在連李涯都滿足不了。
“就更別提那個女人了。”
陸橋山愁的直錘額頭。
“想要搞錢還不簡單嗎?
“你手上不就有大把現(xiàn)成的?!焙橹怯行Φ?。
“現(xiàn)成的?”陸橋山沒聽明白。
“馬漢三啊。
“他可是北平第一大倒爺,手裡隨便漏一點,就夠柯淑芬吃了。
“你去求求他。
“正巧他也想脫身,這不是上好的機會嗎?”
洪智有點撥道。
“不行吧。
“我都懷疑這是馬漢三給我設的套。
“他口口聲聲說不知道葉天化的身份,這是在蒙鬼呢?!?
陸橋山連忙擺了擺手道。
“老陸,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絕對的利益。
“甭管李涯、馬漢三出的什麼招。
“你已經輸了,這是事實。
“現(xiàn)在你和馬漢三隻有聯(lián)手,兩人才能共渡難關,就看你這話怎麼說呢。
“至於這點臉面,比起命來算什麼?
“馬漢三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還不至於拿這點笑話、拿你一把?!?
洪智有勸說道。
“成吧,我試試。
“那李涯……”陸橋山道。
“李涯就好說了。
“他沒見過什麼世面,大錢拿了燙手,你在津海不是有棟宅子嗎?
“給他。
“讓他把錄音帶扣了。
“別要求高了,要不以他的性子會跟你犟到死,只要這一條即可。
“沒有錄音,你就把事都推到屬下人身上去。
“給你的副手設個套,讓他去出頭。
“到時候學生、工人、市民遊行鬧事,胡宗南追著,你都可以推到他們頭上去。
“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有鄭長官護著你,你最多是國防部內部警告,等風頭過去,還有起來的可能?!?
洪智有道。
“行吧。
“也只能這樣了,我去求馬漢三,李涯那邊就靠你了。”
陸橋山琢磨了好一陣,實在沒轍,只能苦笑說道。
“放心。”洪智有道。
陸橋山落寞的離開了。
洪智有亦是唏噓。
高手過招就這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一個胡宗南和民意就套死了陸橋山。
洪智有倒也沒啥同情的。
他跟陸橋山這種反覆無常的小人,不可能成爲“兄弟”。
相比陸橋山。
他寧願跟馬漢三、尹卓然這些人打交道。
至少能拿到真金白銀。
這招一出,老馬就解套了。
自己來北平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剩下要做的就是泡茶看戲了。
……
晚上。
李涯提著一包豬頭肉,來到了四國飯店。
因爲陸橋山有事相求。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來這找洪智有。
洪智有訂了西餐。
李涯要了個盤子,把豬頭肉一勻擺上了桌:“老弟,見過了?”
“你沒帶錄音機吧?”洪智有笑問。
“你呀。
“錄誰也不能錄你啊,咱們是朋友。
“錄音是對付小人、敵人的?!?
李涯點了點頭,站起身兩手掏兜,以示清白。
“謝了,玩笑,別當真?!焙橹怯袛E手示意他坐。
“老陸想求你高擡貴手?!崩钛牡?。
“不可能。
“錄音我已經拷貝了,隨時可以發(fā)給傅作義、李宗仁。
“一旦明天報社和錄音一公開,向來缺糧少炮的李、傅二人必然起鬨,陸橋山公然庇護胡宗南的人倒賣軍需。
“北平的學生和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到時候驚動了委座,別說鄭介民,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
李涯冷冷道。
“錄音還是別發(fā)了吧。
“這牛排、豬頭肉不香嗎?
“一旦傅、李鬧事,這件事想拉也拉不回來,到時候你指不定真的給陸橋山陪葬。
“其實,陸橋山已經元氣大傷。
“他再想起來很難了。
“不可能再有殺回津海的機會。
“與其這樣,大家各退一步,他留一條命。
“陸橋山託我來說情了。
“願意把桂林路的豪宅給你,你要怕有影響,我找人給你處理掉,兌成等價的黃金、銀元。
“咋樣?”
洪智有笑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