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蕭珺出使突厥,曾得了處羅相助,饋贈六十五頭駱駝,使得隋軍衝過大漠,攻佔伊吾,威震西域諸國。那時候蕭珺貴爲(wèi)大隋皇后,母儀天下,風(fēng)華絕代,令還是王子的處羅甚爲(wèi)迷戀,如癡如醉。
未曾想今日相見,蕭珺處境寒酸,只能寄人籬下,而如今處羅已繼承可汗王位,依舊對蕭珺垂涎三分,藉著晚上送提爐,又掏出御簪。
處羅可汗是個敢愛敢恨的草原漢子,草原的女子一生基本不學(xué)什麼技藝,又終日生活在天寒地凍,風(fēng)沙日灼的塞北,平日稍有保養(yǎng)。即便年輕女子,也難與深宮善養(yǎng)的江南女子蕭珺相提並論,況且蕭珺天生麗質(zhì),傾城風(fēng)範(fàn),更是勝出一籌,依舊讓處羅可汗癡戀三分。
蕭珺看著處羅可汗遞過的御簪,不禁嘆道:“當(dāng)年我以御簪相謝,大隋何等富足,本當(dāng)以重賞答謝。如今國破家亡,飄泊流落,而今無以報答。”
看著蕭珺垂顏不語,略有羞澀,處羅說道:“我處羅不是漢人,說不出什麼山盟海誓,情深意濃的話,當(dāng)年本汗對娘娘一見鍾心,傾慕久矣,娘娘萬莫推辭。”
處羅正想拉蕭珺雙手,蕭珺坐立不安,起身閃開:“我與大汗,有尊卑之分,男女之別,豈能做著有悖禮法之事。”
處羅拿著御簪在自己嘴邊,蹭動兩下,放在小桌之上,處羅對蕭珺說道:“娘娘萬莫怪罪,早些歇息,處羅改日再來看望。”處羅轉(zhuǎn)身離去,只剩御簪一根留在桌上,蕭珺拿起御簪,追憶起不少陳年往事,心甘酸楚,潸然淚下。
單說處羅求愛不成,也沒再去,只因暖春又來,萬物復(fù)甦,各部盟的汗王齊聚都斤山腳下,拜會突厥大可汗處羅。幾天的時間,塞北的子民,彙集草原,人山人海,牛馬成羣,熱鬧非凡。
義成公主與蕭珺等人一同登上觀禮高臺,坐在臺上,僕人端上酒肉和水果,眺望四方,一派欣欣向榮的草原景象,蔚爲(wèi)壯觀。
大可汗處羅登上觀禮高臺,端坐虎皮寶座,宗室將領(lǐng)分列左右,臺下的牧民、兵士爭相圍觀,都想親眼目睹這場突厥王室的鞠球大賽。
只見在擁擠的人羣中,從臺下走上一人,身材魁梧,身高八尺開外,肩寬腰細(xì),濃眉虎目,鼻正口方,頷下短髯如針,頭戴百羽鹿絨帽,身穿獵手牛皮鎧,懷抱令旗,威風(fēng)凜凜,登上觀禮高臺。
蕭珺正挨著義成公主,公主附耳說道:“皇嫂看這漢子好生威武,乃是咱突厥第一勇將。”
“卻有幾分英雄氣,但不知這是何人?”
公主道:“此人便是大汗的三弟咄苾,今日盛會擔(dān)當(dāng)令旗官。”
蕭珺道:“以我之見,與他哥哥處羅定是不相上下的英雄。”
倆人正品頭論足,只見咄苾將令旗一揮,觀禮高臺前面的騎手牧民往兩邊散去,留出中間一大塊場地,幾十個兵士用麻繩圈起場地,有擺設(shè)了兩對柱門。
咄苾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大汗右手捂住心口,躬身說道:“啓稟大汗,馬上鞠球,已紮好場地,請大汗點賽手角力。”
“好!”處羅可汗道:“今日,本汗與子民同樂,就命突厥子民爲(wèi)一隊,宗室臣子爲(wèi)一隊,讓官民同樂,共襄盛典。”
“得令。”
咄苾依照可汗口諭,傳下令去。義成公主最愛打馬球,拉著蕭珺,便往臺下走去。蕭珺言道:“皇姑還是自取打球,我已多年不玩馬球,早已手生。”
義成公主道:“皇嫂未免太過謹(jǐn)慎,那宮裡的御馬可比不得草原汗血馬,打起球來又是一番滋味,就只打一局而已。”蕭珺看著熱鬧,心裡不免想玩樂一把,跟著義成公主走下觀禮高臺,去馬廄選馬。
入圈參賽的球手各自換了騎獵裝,手持馬球,列成兩隊。只見司球判官拋出鞠球,兩隊騎手催馬衝出,一場馬球競逐開來。
騎手打球,以來我往,場外觀者振臂呼號,場面正是火熱。忽然一個騎手與蕭珺並行搶球,只因用力過猛,球桿正撞在蕭珺坐騎的屁股,球桿折斷,戳進(jìn)馬股,頓時只聽馬兒一聲痛鳴,驚煞四座。
只見驚馬一時不聽了驅(qū)使,撂蹄狂奔,沖斷圍場繩索,狂飆向北。圍觀衆(zhòng)人嚇得四散開一條去路,無人敢攔。蕭珺嚇的伏在馬背,心慌萬分,卻勒不住這匹驚馬。
此時,處羅可汗早已在高臺上看的清楚,縱身躍下,將臺邊一個護(hù)衛(wèi)的騎兵拉下馬來,自己催馬去追。令旗官咄苾也搶過一匹快馬,揚鞭追去。
突厥騎手的馬鞍之上,通常掛有弓弩箭囊,追出了一程,見驚馬依舊馬不停蹄,處羅可汗取弓摘箭,搭箭上懸,“嗖!”的一聲,箭衝馬腿射去,只聽驚馬又是長鳴,後退踉踉蹌蹌,放下腳步,緩緩跪倒,直喘粗氣。蕭珺早已是驚魂落魄,嚇得汗透鬢髮,四肢無力,滾落草地。
等處羅來到近前,只見馬股之上,竟是插著兩支弓箭,迎面竟是三弟咄苾。咄苾翻身下馬走到蕭珺近前,俯下身雙手輕輕翻過昏厥過去的蕭珺,雖然臉色煞白,虛汗浸透,依舊容顏照人,幾縷青絲貼在臉頰,更顯嫵媚。
咄苾一臂挽住蕭珺肩膀,一臂挽住雙腿,毫不費力將蕭珺端起,正遇趕來的大可汗處羅。咄苾明白兄長親自追來,必是心愛之人,不敢猶豫,端著蕭珺走向處羅面前。
“大汗箭法驚人,被救女子毫髮誤傷,只是有些受驚。”咄苾用力端高蕭珺,處羅雙手接過,將蕭珺側(cè)坐鞍前,摟在懷中。
“三弟營救有功,爲(wèi)兄回去重重賞你。”言罷,處羅撥轉(zhuǎn)馬頭,揚長而去。咄苾見蕭珺被兄帶走,自己也只得上馬返回。這纔是:
草原擊球牧場奔,雙箭射馬救美人。
兄弟手足同相惜,只爲(wèi)一女牽兩人。
等蕭珺緩緩甦醒,只覺牀榻綿軟,周身溫暖,仰頭四視,卻不是自己所居宮帳。只見義成公主走來,俯身問道:“皇嫂好歹醒來,嚇壞我和大汗了。”
“此乃何牀,如此舒坦?”蕭珺問。
義成公主笑道:“這是大汗的狼牙張,你睡的正是汗王的獅皮毯。”義成道。
“啊?”蕭珺頓時滿面羞臊,微微起身:“怎能讓我睡汗王牀榻,男女授受不清,將來有何顏面見人?”
義成公主輕輕摁住蕭珺,勸道:“這有何妨?這獅皮是突厥從西域國交易而來,舒適暖和,再說突厥人可不像咱們漢人那麼禮數(shù)繁雜,不必介意。”
蕭珺道:“那也不能丟了君臣之禮,尊卑之別。”
義成公主忍不住笑了出來,勸道:“在突厥部沒有君臣,只有主奴,男歡女愛,自由無束,更無漢人倫理。我自嫁給啓民可汗,啓民早亡,三個兒子爭相取我這個繼母,生怕我?guī)ё呦韧醯倪z產(chǎn)。”
“難道皇姑不怕落下千古唾罵?”蕭珺問。
公主道:“這裡的人,只要情投意合,從不在乎外人說辭,長子始必可汗死後,我又下嫁二弟處羅,照樣還是可汗之妻,依舊受人尊崇,咱們女人家只能入鄉(xiāng)隨俗。”
聽義成公主這番述說,蕭珺才明白突厥風(fēng)俗,與漢人迥然不同。義成公主看蕭珺多少領(lǐng)會些風(fēng)俗水土,又說道:“處羅可汗對皇嫂垂青已久,欲結(jié)爲(wèi)夫妻,皇嫂不如答應(yīng)了,你我親上加親。”
蕭珺一愣,眉頭微皺:“後宮暗鬥,爭風(fēng)吃醋,比兇鬥狠,我何嘗不知。若是你我姑嫂同嫁一夫,再同居後宮,豈不又成別人笑柄?”
公主道:“大可汗是萬奴之主,所有女人都一樣,不分正宮偏房,有什麼好爭鬥的。”
蕭珺莫然不語,還是推辭。公主又勸:“如今皇嫂守寡,大汗又仗義相救,美人英雄本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何必推辭?”
蕭珺想到處羅相救,心生感激,又難爲(wèi)情,說道:“我若華年,改嫁無妨,今已五十有三,半百殘顏,也不能生兒育女,只怕反誤了大汗。”
公主捋了捋蕭珺髮髻,勸道:“突厥人不在乎兒孫子嗣,只追求真情實意。”再三規(guī)勸,蕭珺才略有動心,默許此事。
處羅與咄苾回到宮帳,兄弟二人英雄救美,自然心中舒暢,僕人準(zhǔn)備了奶酒和烤肉,二人隨吃隨聊,好生痛快。咄苾問道:“今日馬球角力,所救女子被編在宗親隊中,爲(wèi)何從不曾見過?”
處羅杯到脣邊,又放了下來,說道:“二弟果真不知道這女人來歷?”
“確實不知。”
“哈哈哈哈!”處羅大笑,仰杯一飲而盡,說道:“此人便是大隋朝皇帝楊廣的正宮皇后蕭珺。”
咄苾雖然聽說蕭皇后被接到突厥部,但從未見過,聽處羅所說,才恍然大悟:“我說突厥從未有過這等女子,突厥女子在草原風(fēng)吹日啥,皮糙健壯,哪有蕭皇后這般細(xì)膩白淨(jìng)。”
處羅道:“三弟還有所不知,這蕭珺是個江南女子,飽讀史書,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在漢人女子之中,也是萬里挑一。”
咄苾點了點頭,更對蕭珺刮目相看。處羅問道:“今日三弟英雄救美,本汗應(yīng)當(dāng)重重賞你,想要什麼賞賜儘管說來。”
“請大汗把蕭珺賞給小弟。”
處羅肉到嘴邊,又停了下來,說道:“草原上的東西,三弟想要什麼儘可拿去,但這個女人,本汗已有安排,還是算了吧?”
咄苾一聽,一抖手中酒杯,灑出些許奶酒,趕忙請罪:“大汗既安排,小弟豈敢爭搶,盡聽大汗賞賜。”處羅對自己這個三弟,是關(guān)愛有加,雖然同爭一女,不願相讓,但還是大加封賞,讓弟弟在身邊安心過日子。。
處羅一頓酒肉,又逢今日英雄救美,心中甚有興致,回到狼牙帳。正逢義成公主出帳,處羅問道:“蕭娘娘怎樣?”
“只受驚嚇,並無大礙。”公主道。
處羅又問:“那結(jié)親之時,公主可替我說了?”
義成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我皇嫂已願下嫁與大汗,不過大汗答應(yīng)過臣妾,將來一定要替楊家興兵南下,重興大隋。”
處羅道:“公主放心,我與蕭珺結(jié)親之日,正是舉兵南下之時。公主贈我一個皇嫂,我還楊家一個大隋。”
義成公主點了點頭,十分欣慰,義成公主遠(yuǎn)嫁突厥多年,心中並不在乎處羅可汗有什麼樣的女人,更關(guān)注的是如何幫助自己孃家人殺回中原,重興大隋。
到了晚間,處羅可汗進(jìn)了狼牙帳,蕭珺正在牀榻獨坐,見大汗回帳,趕忙起身行禮。處羅道:“蕭娘娘不必多禮,處羅只求娘娘芳心。”
蕭珺難以爲(wèi)情,含羞答道:“臣妾初到塞北,不懂風(fēng)俗,還望大汗莫怪。”
處羅把蕭珺攔在懷中,便要倒?fàn)椂P,蕭珺用手一擋,處羅問道:“娘娘莫非後悔嫁給本汗?”
蕭珺道:“方纔聽到公主與大汗在門外說舉兵南下,不知真假?”
“如今大隋宗室,只剩皇孫楊政道,公主欲爲(wèi)孃家報仇,本汗擁戴你的孫兒再爲(wèi)大隋皇帝。”處羅道。
蕭珺輕輕用手推開處羅,往牀邊一座,不做言語。處羅問道:“匡扶大隋,殺回中原,這般好事,爲(wèi)何愁眉不展?”
蕭珺道:“大隋已是國破家亡,骨肉失散,如今我祖孫來到突厥,只求平安。臣妾得以侍奉大汗,也算老有所依,再不想復(fù)辟之事。”
處羅從身後摟住蕭珺,附耳說道:“草原部落沒有宮宇,本汗封你爲(wèi)美人,等待將來蕩平中原,本汗還要讓你做太皇太后,輔佐皇孫楊政道登基。”
想到襁褓中的孫兒楊政道,蕭珺心中又感嘆這沒有皇位的皇孫,百般思緒之中,宮帳燈火熄滅,男女歡愉,又成就一段夫妻姻緣。
蕭珺與義成公主左右相伴,姑嫂二人同嫁一夫,一個隋煬帝皇后,一個大隋宗室女子,在漢人看來有些不合禮數(shù),但在塞北草原是在平常不過的事情。這也使得處羅可汗對大隋朝亡國倍加惋惜,決定重新?lián)砹⑺逯鳎僭焖宄U婵芍^:
四度嫁人也非常,姻緣變幻度美娘。
蕭蕭草原情深印,許許愛意沉番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