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倜瞧少女煙眉如畫,眸如星月,膚似美玉,衣素如雪,正是秦羅敷。
少女神色略帶驚訝,微微顰眉,臉上隱隱流露出一絲不解。
莫尋這時笑道:“那便是羅敷小姐,我帶趙兄過去認識。”
趙倜點了點頭,跟隨莫尋走去,沿途兩旁桌後的士子紛紛與莫尋打招呼,莫尋抱拳示意。
待至了裡面,來到羅敷近前,趙倜瞅得更加清晰,只見少女身材窈窕曼妙,宛如柳枝般嬌柔,眉眼若蘊含晨露桃花,盈盈流轉間又似藏有星河。
明眸如星,瓊鼻秀挺,朱脣不點而嫣,顧盼生輝,有絕色之美,傾城傾國之姿。
莫尋擡手道:“羅敷小姐,在下有禮了。”
羅敷還了個萬福,轉向趙倜:“莫公子客氣,這位是……”
莫尋笑道:“羅敷小姐自家請來的客人,難道還不知道是誰嗎?”
羅敷神色稍稍一怔,立刻道:“難道是趙倜……趙公子嗎?”
趙倜聽她話音有異,心念轉動間便想起那日玉帶橋上事,那日他看見對方於舫首站立,有感而發,吟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被對方聽見。
雖然自己只是觸景生懷,情不自禁的讚美之語,沒別的任何遐思在內,但難保對方會如何想,會不會誤會自己有所輕薄。
不過這種事情,只要身端心正,可也沒有必要作什麼解釋。
若是對方質疑自己,那自己今後不與對方產生任何來往,任何瓜葛,遇事遠離也就是了。
若對方在斟酌之中,自己觀察觀察再說,一旦生出牽強誤解之意,自己找個藉口離開便好。
若沒有生出曲解之意,那麼證明對方是一個通情達理,心思玲瓏,聰穎之人,自己交往爲友倒也並非不可。
想到這裡,趙倜擡臂道:“正是在下,此番見羅敷小姐請柬而來,有所叨擾了。”
羅敷眸光如水,看了趙倜兩息,嫣然一笑,還禮道:“小女冒昧送去請帖,還蒙趙公子不怪,今日公子駕臨,真使得此玉江詩會蓬蓽生輝,小女倍感榮幸,欣喜之至。”
嗯?趙倜聞言不由心中一動,有些太客氣了,甚至有些過於擡捧了。
自己只不過做了一首五絕小詩,雖然精巧美妙,稱難上佳作,可畢竟再無其它作品,全靠楊簡據此一首宣傳。
這般的話,對方客氣尚屬正常,但剛纔的話語卻有些過頭了,畢竟世家子女,見多識廣,根本不至於如此,哪怕做表面功夫也是有些過了。
莫非對方在斟酌自己那日行徑,沒有個最終決斷,對自己人品不定,在思索之中?
可這幾乎捧殺之語,卻還是稍稍偏向於對自己人品有所質疑,估計連帶著對自己的詩詞才學也懷疑,一旦自己之後做不出好詩詞來,自然蒙羞,對方先算自己一步了。
若自己詩詞做得好,反而能證明對方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眼光不凡。
真是好謀算啊!
想到這裡,趙倜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畢竟這種事情站在對方角度去考慮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只是心機深沉了一些,但世家子女,哪個心機不深沉呢?
大幹立國,八大世家全部協力,文武英才盡出,雖然經年過去,內部腐朽糜敗,但卻並沒有變成什麼廢物,也並不是花瓶擺設,個個其實都精明無比。
趙倜道:“羅敷小姐實在太客套,在下不過只有一首小詩流傳而已,哪當得羅敷小姐如此說話。”
“只有一首小詩流傳嗎?”羅敷點頭:“趙公子今日必然還有佳作問世,到時便不止一首了,羅敷剛纔所言就不爲虛了。”
趙倜笑道:“那便借羅敷姑娘吉言好了。”
果然是要藉著一會作詩之時,來定心中人品端劣,可詩好就能掩蓋人品差,詩不好就能就能將良善人品抹殺嗎?
這不是看人品,而是以才學論人短長正壞了,倒是世家的一貫作風,結交手法。
只看有無本領,只看高下才華,不看是好是壞,不看是善是惡,哪怕惡貫滿盈,只要有特殊之處,世家也是會招攬的。
這時莫尋瞅出幾分不對之意,望了望趙倜,又望了望羅敷,臉上若有所思。
羅敷莞爾道:“我給趙公子介紹一番在座諸位,以後常來常往,也都是好友了。”
趙倜微微一笑,這是加重砝碼,自己一旦作詩不成,必然要被衆人更加議論乃至恥笑的。
可若是自己真的作出好詩,也會被這些人更爲宣揚,揚名力度再上層樓。
劍有雙刃,既能傷人,也可傷己,只看劍法如何,是否高超,運用能否自如了。
他道:“如此……有勞羅敷姑娘了。”
羅敷道:“趙公子不必與小女見外。”
說著,帶二人從左手處行去,往前逐個介紹,片刻又至右首,一圈輪轉下來,趙倜已經將在場之人認識得差不多。
這些人大體分爲兩類,一類出身較好,不是世家就是官宦門第,一類則是平民,家中分屬白身。
前者人數爲多,後者人數爲少。
前者這些人裡趙倜多不曾耳聞,只有寥寥幾個聽過名字。
後者則都是各書院學堂略有名氣的學子,其中也有州學之人,但與他並非一級或者一班。走了一圈,他心中已然明白這玉州詩會的組成,無非世家官宦子弟爲主,那些平民子弟裝點門面,叫這詩會下來不至於太過難看。
只是這次羅敷提出指題作詩的法子,勢必揭開一層遮羞布,別說世家子弟,就算是平民子弟裡,也未必沒有一些濫竽充數,魚目混珠之人。
只是……身爲世家女子,爲何要做這等事情?得罪人不說,似乎也沒什麼好處,難道只爲了辨認真僞詩才嗎?卻是有些叫人費解。
趙倜想到這裡,不由側頭去看羅敷,對方氣質極佳,如幽蘭清韻,又似白雲恬淡,柔而不弱,隱約出塵,尤其還有一種淡淡的書卷之氣,叫人見之難忘。
這時羅敷感覺到他的注視,轉過雪白頸子,桃花星辰一般的眸光看了過來。
“趙公子和莫兄就坐這一邊吧。”
她微笑說道,左首有兩張桌案空閒,緊挨著她中間的正案。
二人互看一眼,點了點頭,走過去坐下。
桌上此刻不但有茶水鮮果,還有一些精緻糕點,上面花紋模字,刻著鼎福齋三個字。
此並非是玉州城內的鋪子,而是幹京城做點心的老字號,價格頗爲昂貴,達官貴族常買常用,尋常百姓是捨不得吃,甚或根本就吃不起的。
莫尋伸手拿起一塊杏仁蜜糖糕,放進口中嚐了嚐:“倒是有些日子沒吃鼎福齋了,還有點想念。”
趙倜喝了口茶,只覺清新爽口,餘香不斷,點了點頭,平時他家中倒也備有些茶葉,可一實在不是什麼好茶,二不會像大門大戶一般日日飲用,所以此刻喝著雖芳香,卻不知是何品類。
旁邊莫尋端起茶杯,咂了一下,然後笑道:“這安州的明前龍井果然不錯,也是許久沒喝到了。”
趙倜笑了笑,知道莫尋是說給自己聽的,不過沒想竟是明前龍井這種貴重之物,價值卻要遠勝過鼎福齋的糕點了。
龍井茶是安州特產,明前龍井則是在清明節之前採製的茶葉,而且並非安州所有龍井茶樹都能製作,只有安州下面一個村子的一百八十棵茶樹纔有。
其中半數是爲貢茶,給大幹皇室獻奉,剩下半數也都不在市上出售,而是被世家官宦瓜分,外人難得一見,更別提品嚐。
這時羅敷在案後觀看衆人,表情祥和,道:“諸位同好,既然人已到齊,那不妨就此開始詩會?”
衆人聞言稱好,聲音卻不少些唯唯諾諾,底氣不足。
羅敷明眸轉動,笑道:“諸位都是玉州才子,名揚州中,有的甚至名聲已經傳去了鄰州之地,乃有真才學之人,所以我才起念舉辦這一場詩會,並指題而定,即興作詩。”
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其中一個長臉士子苦笑道:“羅敷姑娘所言不差,我等確有才名,只不過這即興指題,現場吟詩,只怕沒誰能夠完成得恰當,作了出彩的詩章來吧?”
這士子名叫馬文,說完之後四周人等紛紛附和,都言指題作詩有些過於難了,即便能夠寫得出來,但也難現佳作。
羅敷搖頭道:“諸位世兄有些太過妄自菲薄,以往可都是出口成章,不論什麼題目都朗朗道來,別說七步吟詩了,只怕三五步都沒有,就會出一篇好詩詞,尤其莫兄,上回的兩首詩可真是驚豔於我,怎麼會此刻又言作不出好詩來呢?”
莫尋不由一臉尷尬,咳嗽一聲道:“羅敷姑娘,這個作詩是要講究靈感的,上次詩會我忽發靈感,所以作出好詩,今日……今日卻沒太多感覺。”
羅敷微笑道:“總不會所有人沒有靈感便是,諸位也不必質疑我提出的指題作詩的法子,實在其中還有一些緣故在,說了諸位便會理解。”
衆人聞言一起道:“是何緣故?”
羅敷明眸掃過兩旁,道:“幹京禮部將於今年秋末之時舉辦一場盛大詩會,就在秋闈之後的一個月,到時會邀天下才子前往參加,我玉州自然也在其中,而除了幹京那邊自己發出的請柬外,給每州三個推薦名額,由別駕府考察州內士子最終敲定。”
“什麼?”衆人聞言不由皆是一愣,幹京要辦一場天下詩會?除了禮部指定之人外,各州還有三個推薦的名額?
三個推薦名額已然不少,要知道大幹共有九十九州,每州三個就有近三百人了,算上禮部指定的名士詩人,恐怕不有近千之數。
馬文急忙道:“羅敷姑娘,就不知這天下詩會有何好處?”
羅敷點頭:“最大的好處自然是揚名,但除了揚名之外,朝廷會給予得到名次者重賞,而且若是這些取得名次的士子將來爲官,則也會將這次詩會的名次納入到授官考覈之內。”
衆人愈發驚訝,臉色變幻不定,羅敷繼續道:“自然,還有一些隱形的好處在內,屆時這場詩會天下各個世家,朝上王公將相,地方封疆大吏都會盯著,到時取得名次者,或者另有出色者,難保不被這些勢力相中拉攏,在背後支持……諸位都明白這代表何意,就不用我再多贅言了。”
衆人沉默,臉上都出現嚮往之色,要知道即便他們之中不少人出身不凡,但多了一方勢力相中自己,就等同於仕途之上多了一大助力,這可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的事情,每一個勢力都有自己的關係,盤根錯節,能帶來的收益遠遠超乎想象,不是一倍兩倍那般簡單。
羅敷笑了笑,又道:“這也是我牽頭舉辦這場詩會的原因,畢竟別駕府也拿不準州內士子詩才真正高低,那些名士詩人就算了,禮部自然直接請柬邀去,可州內還是得考較一番,如何考較,自然只有舉辦詩會了。”
“原來如此……”衆人都點頭稱是。
羅敷道:“可州內學堂太多,除了州學,大學堂十餘座,小學堂上百,而別駕府哪裡瞭解清楚學子情況,此也是我請諸位可以攜帶擅作詩詞好友前來的原因。”
衆人此刻已經明白爲何羅敷要指題作詩了,因爲就是要杜絕衆人作弊,因爲此時作弊,到了幹京之後可作不了弊。
這時靠作弊被選上推薦名額,那麼去了幹京後可就是丟人現眼了,在朝堂之中,文壇士林,天下人眼內丟人。
屆時丟的並非只是自己之人,而是順帶玉州別駕,玉州刺史,整座玉州的人都會丟盡了。
羅敷笑道:“所以衆位兄臺不必心中太過緊張,能作便作,作不出也無妨,叫可作的同好出手便是了。”
衆人聞言都輕鬆下來,互相笑笑,這種事情自然是能作便作,作不出也不能過分強求,雖然都想去幹京出出風頭,獲得別的勢力青睞,但總也得先掂量掂量自身,別風頭沒出成,反而丟人出醜,貽笑大方。
羅敷輕輕擊掌,立刻有侍女去往兩旁獸爐內添了薰香,然後清靈瑤琴聲響起,一下一下撥動琴絃,叫人心神驀地一明。
她嫣然道:“既然諸位明瞭,那詩會就此開始,我出第一個題目,便以小女之名命題,做一首詩來,詩中也須含小女名字。”
衆人聞言,不由臉現愕然,以羅敷之名命題,這種題目卻是任如如何押,如何準備都是做不出腹稿的。
羅敷繼續道:“以小女之名,但未必與小女有關,不限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或者樂府古風,作一首出來,諸君……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