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夜色鬱濃,興州城中。
大宅內,阿紫看著木婉清三人離開,趕快把房門拴好。
接著她又將燈燭吹滅大半,只保留牀頭兩盞小珠燈,盤膝坐於榻上,從腰間摘下神木王鼎。
她表情略帶一絲詭異,隱隱露出興奮之色。
那日夜晚她用匕首撬動神木王鼎上的縫隙,引得赤紅光芒大放,籠罩半面屋子,最後緩緩進入她的身體。
赤紅光芒似乎真氣內力,擁具極大威勢,但又有所不同,後來她逐漸一點點弄懂,那竟然是法力。
神木王鼎綻放紅光之後,自有一篇經文進入了她的腦海,喚做化血瘟癀經,據此修煉可以練出無盡道氣,諸般法術,奧妙無窮。
她這些時日偷偷修習,已經入門,並且練習出來了法力,正是那種紅光。
本來她初入此道,境界低微,練出的法力也沒多少,但吸收神木王鼎的紅光與道法兩相結合,卻叫她一日千里。
那王鼎光芒並非只綻放那一次,自從她吸收後,每晚練習這化血瘟癀經都會激發神木王鼎的奇異,發出光力給她吸收。
阿紫自然心中大喜,暗忖將此法修煉完成,就再也不怕趙倜,到時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定然狠狠打壓,將大王捆綁制住,滴燭抽撻,看他還敢不敢再欺負自家。
她每日強忍心中興奮,僞裝得沒事發生,依舊伺花讀書,只待夜晚悄悄修煉。
不過這實在過於憋悶,她恐自己忍受不了許久,待哪天實在做僞不下去了,就直接離開興州,去尋找趙倜復仇,叫他看看究竟誰纔是真正的大王。
阿紫此刻念及報復,內裡激動,強自壓下,然後開始練功。
只看她功行六轉,法力周身遊移,那神木王鼎在身前綻出縷縷似血紅光,都被她吸入口中,煉化進自身。
就在時至午夜,她漸要收功之際,外面院門傳來了打開的動靜。
她猛地睜開雙眼,朝外看去,眼珠竟然呈現鮮紅顏色,眸子似血樣流轉。
嘴角微微向上彎起,露出兩顆亮晶晶,不知什麼時候變化尖銳的小虎牙,她深吸一口氣。
目中紅光轉瞬消散,牙齒也變回了原形。
門外這時傳來腳步聲響,還有阿朱的聲音:“妹妹睡了嗎?”
阿紫急忙將神木王鼎藏在牀裡被下,道:“姐姐,有事嗎?”
阿朱於外面道:“今晚不知爲何,怎麼都睡不著,想著妹妹若是沒睡便與妹妹一起說說話。”
阿紫眼珠轉轉:“我也沒睡,我去給姐姐開門?!?
她說著起身下榻將房門打開,就看阿朱拎了一盞蓮花小夜燈,正站在門前,月光似水,映襯得如白衣仙子一般顏色無雙。
阿紫立刻笑道:“姐姐今晚陪我?”
阿朱莞爾點頭,進屋後忽然道:“妹妹這房中……彷彿什麼古怪氣息?”
阿紫眨巴眨巴雙眼,急忙岔開道:“可能是剛纔我薰香了,姐姐爲何睡不著呢?”
阿朱道:“想起妹妹身世,輾轉反側,總是想和妹妹聊一聊?!?
阿紫聞言不由心中暗想,這玉兒姐姐也忒地奇怪,從在小鏡湖開始就表現出對自己出身的興趣,到了興州更是如此,到底因爲什麼?
如果是好奇當年是非,大也可以去找木姐姐和鍾姐姐去聊,兩個也都是段正淳的私生女,不必緊抓著自己不放,難道其中還有別的緣故?
她道:“姐姐來的正好,我也睡不著呢,不然姐姐今晚就在妹妹這裡休息好了?”
阿朱點頭,看著阿紫總有一些心痛,想著對方自小在星宿派所受之苦,便是感同身受一般,又是難過,又是懺悔。
她抓起阿紫的手:“好,那姐姐今晚就在妹妹處歇下吧,也與妹妹說些話兒來聽聽?!?
說著,兩人收拾一番,便上牀躺下,然後聊起天來。
這時夏熱,穿得單薄,阿紫隱隱約約又瞧見阿朱頸上戴那一物,好像鏈繩之類東西,和上回看到的一樣,熟悉感頓時莫名生出。
她拼命轉動腦筋思想,突然心裡猛地一跳,這不就是自己所戴長命鎖的繩鏈嗎?
阿紫偷偷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脖間,雖然對方看的有些模糊,但怎麼分辨都是和自己長命牌的鎖繩一樣,幾乎不錯分毫。
她立時大吃一驚,玉兒姐姐怎麼可能會有相同的鏈繩?
在小鏡湖她聽阮星竹說過,自己的長命鎖可是專門打造的,並非在鋪中購買的成品東西,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第二隻……
不對,不對!阿紫陡地張開了小嘴,這長命鎖不是隻有一個,還有一個款式相同,只是上面刻字不一樣的,在自己同樣被拋棄的姐姐阿朱身上。
難道……阿紫不由瞪大了眼睛。
玉兒姐姐一直關心自己的家世,沒事不但給自己化解心結,還給自己講道理說世故,比木姐姐和鍾姐姐還要關心自己。
當年師父那老傢伙曾經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凡事皆有因,不會平地起波瀾,那麼玉兒姐姐對自己這般好的原因是什麼呢?
莫非玉兒姐姐就是阿朱姐姐?先自己一步被拋棄的親姐姐嗎?
阿紫想到這裡去看阿朱容貌,只覺得哪裡確實與自己有些像,但又不太明顯,可瞅見對方眉宇間那一絲頑皮精靈的神色後,不由驀然一驚,這不是和阮星竹的氣質有點相似嗎?
對方對自己好,又多少和自己還有阮星竹有彷彿的地方,還有頸間一模一樣的鏈繩,下面的長命牌估計也必然是一樣的,那幾乎可以肯定就是阿朱姐姐了!
可姐姐爲何不對自己坦明呢?是嫌棄自己嗎?卻又不似,那該遠離纔對,何必這般親近,可又是因爲什麼呢?
“妹妹在想何事?”阿朱這時看阿紫眼珠亂轉,眸中光彩時亮時黯,不由開口說道?!拔摇蚁肫鹦r候,在星宿海生活的情景,如今門派四分五裂,也不知道星宿海那裡變得怎麼樣了?!卑⒆险f道。
她聲音略顯柔弱,心中卻在想對方爲何不亮明身份,是了是了,定然是因爲大王,大王從中阻撓不叫阿朱姐姐與自己相認。
至於爲何阻撓,肯定是瞧自己不上,動不動就要拍死自己,若真給姐姐認下了,以後一巴掌打死,總歸有些好說不好聽,畢竟自己是姐姐的親妹妹,這算是親小姨妹了,和木姐姐鍾姐姐又有所不同。
哼,好你個大王,你瞧本姑娘不起,本姑娘就偏偏要叫你另眼看待,你不知道本姑娘練了法術吧,等本姑娘道法大成,一定要給你個好看。
今日你對本姑娘愛理不理,他日本姑娘叫你攀附不起!
她胡思亂想,表情難免流露,阿朱見狀疑惑道:“妹妹還是別想星宿海的事情了,現在重新生活,好好讀書,以後徹底忘記那些吧?!?
阿紫聞言忙道:“我知道了姐姐,我肯定好好讀書,以後做個好人,善良的人,有用的人,不叫姐姐多餘惦記擔心。”
她此刻猜出阿朱身份,語氣間難免多了幾分親近,阿朱與段正淳阮星竹不同,同被對方拋棄,而且比她還要早,哪怕她性子扭曲多舛,喜惡無常,可這段時間經歷磨轉,再被趙倜強行設置的條條框框,軟硬皆施扳來,又是親生姐妹,還是難免生出了幾分共心之情。
阿朱看她語氣變得親暱,不由得喜歡,道:“妹妹,妹妹明白就好,如此也不負姐姐的心意和公子的一片苦心了?!?
阿紫聽見阿朱提起趙倜不由暗暗握了握拳,心中來氣暗哼一聲,但不知爲何又感覺有些紊亂,道:“姐姐,我……我有些困了?!?
阿朱笑道:“那我們姐妹就不聊了,睡覺好了?!闭f完,放開阿紫的小手,輕輕閉上雙眼。
阿紫看著她,假意也闔上眼睛,心中卻在琢磨要不要揭穿親生姐妹這層關係,但想了想覺得還是等自己道法練成之後再說,否則被趙倜知曉了,惱怒之下對自己出手,自己再不敵對方,豈非一切前功盡棄?
她念及這裡,伸出胳膊,猶猶豫豫地去抓住了阿朱的手,然後握緊,心裡突如其來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安然,接下睡去……
涿州城中,趙倜正在觀看西軍送過來的戰報消息。
章楶率兵三度攻城,將朔州守軍打得七零八落,但卻依舊沒有下去朔州,之後還是神霄道的人夜晚夾雜軍內,攀上城牆,暗裡破除朔州守城將領法術,這才奪取此關。
趙倜放下戰報不由沉思,兩線作戰實乃兵家大忌,就算這時奪了二城卻也不能夠言勝。
宋軍統共才只有四十多萬兵馬,遼軍若是不顧代價聚集大兵,恐怕會合出兩百萬之數。
此刻已經不全是看兵有多精,將有多猛,對方些年不經軍事,戰力墮落化成什麼樣子,還能不能參與大戰了。
還要看對方有多少擅長法術之人,有多少奇詭的術法,可以影響到戰況,影響戰場局面。
大宋東面軍這裡和西面不同,山前七州和山後七州也不一樣。
山前七州原本大宋就有瀛洲、莫州,此刻下了涿州之後,前方直接便對上了幽州。
幽州,稱燕京,爲遼國的南京析津府。
幽州是十六州里最大州,不但如此,也是遼國五京之中最大的城池,更是遼國所有城關中面積最大,最爲雄偉,人口最多的地方。
遼設五京,分別爲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南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
其中上京臨潢府是遼都城,幽州爲南京析津府,周長近乎四十里,面積居五京之首,且人口最多、市場最爲繁榮,宮室也最完備,城內不僅有完善的宮城、衙署,還有密集的居民區和商業區,是遼國皇帝的主要駐蹕地之一。
可以說幽州所在,不但是由南往北的咽喉要道之地,更是遼國流通經濟的主要來源地,是遼面向諸國的一扇門面,對遼來說重要無比。
若是幽州能被拿下,那麼遼失去南面門戶,往北一片通途,戰略上損失無法計量,也失掉對外的主要流通經濟來源,對國力是頗爲嚴重的打擊,而且幽州一旦丟失,遼在草原諸部的心中必然會威望大減,引得民心不穩,說不定會生出什麼是非來。
可以說大宋如果真能夠拿下幽州,那便有了資本去和契丹繼續較一較力,決一決天下的真正歸屬。
五代之末,金甌殘缺,收回十六州是爲補金甌,若是兵鋒再指,直達草地諸部,那可就是效仿漢唐事了。
可幽州好下嗎?並不好下,即便下了幽州,想乘勝滅掉契丹,更是一件難中之難的事情。
趙倜面無表情,看著前方桌案上的卷牘,雙眉逐漸皺起。
幽州本來常駐軍馬十萬左右,但此刻卻聚軍三十餘萬,戰將幾百名,會用法術的法師則不知多少,而大宋東路軍只有區區二十萬數,去攻駐軍三十餘萬的雄城,簡直是有些太過爲難了。
正常情況之下,攻城之戰想佔優勢,甚求結果的話,那麼兵力至少要是城中守軍的三倍以上,才能進行圍困強攻。
否則,根本強攻不得,因爲不管攻城器械如何厲害,攻的一方總是損失要大過守的一方,每每折損會遠高於守城方,兵馬若不佔極優,那麼強攻最後大抵敗北。
古來對雄關大隘的圍城攻城多爲如此,雖然也有個別例子,人數差不多或者較少也拿下了城池,但都屬於個例,不能視同正常情形,戰略之上完全可以忽視。
那麼以宋軍眼下兵力前往幽州,雖不能說是以卵擊石,但其實勝算實在不大。
圍城自然不得,強攻也是難行,大概就要先進行陣戰了。
而陣戰之中尋找機會破城也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情,究其根本還是兵力不足,對方背靠燕京大關,圍又圍不得,怕對方撿薄弱之處擊破,攻也難以攻,如果陣前混戰起來,不出奇計,也是不好取勝。
趙倜沉思良久,開始給趙煦寫奏摺,寫完奏摺之後,又給章楶寫信。
他有軍前獨斷之權,直接令章楶將朔州兵馬精練,然後九成調遣到涿州來,進行二軍合一。
燕雲戰事,分兵不利,想下幽州,必須合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