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倜神色凝重望著天空，弩箭居然傷不了這縷思緒。
是手弩的威力太小，須換做肩弩、牀弩才行？
寶象王也沒奈何這縷思緒，不過思緒對戰神王的神矛有所忌憚，可惜自家當前無法觀想完整的戰神王出來。
趙倜下令軍內各處加緊防範，隨後走回帳中。
他進帳轉去後面，只見元小仙覆著被子，青絲如流蘇呈顯於外，動也不動。
這是還沒有醒來？趙倜思索幾息，看眼不遠處壁上的窟窿，叫人修補完整，接著坐至榻邊，伸手輕輕掀開被角。
元小仙臉頰露了出來，髮絲散亂，鬢雲斜墜，釵簪橫陳。
他仔細看去，眉若遠山含黛，臉似三月桃花，瓊鼻檀口，膚如美玉，一陣幽香傳來，叫人不由心神搖曳。
趙倜微微沉吟，將被子揭開一半，露出令人目眩的瑩白，他面無表情看了一眼，擡手將之前封閉的那些穴道一一解開，又重新將被子蓋好。
又待片刻，他瞅向元小仙淡淡道：“既然醒了，怎還不睜眼。”
只見元小仙一動不動，呼吸均勻，臉色微微有一抹粉暈，美得驚心動魄。
趙倜皺了皺眉，看她長長睫毛如小扇一般輕顫，分明不再是昏厥狀態。
“成安公主，莫要再裝下去了，再裝的話本王將你捲起來直接丟出帳外去。”
元小仙在榻上身子一顫，隨後頗小心翼翼地將雙目睜開一絲，望見榻邊坐著的趙倜，小口中不由發出一聲“啊”地驚呼，便立刻再度閉起。
趙倜神色清淡，過了幾息元小仙從被中將雙手抽出，輕輕蓋在臉頰之上，纖指縫隙內把眼睛睜開，滿懷好奇偷偷打量趙倜。
趙倜有些無語：“成安公主，你在幹什麼？”
元小仙聲音柔弱，似乎有些害怕：“你，你……”
趙倜嘴角動動，沒有說話。
“我，我在哪裡？”元小仙小聲道，猶豫著把雙手慢慢拿下，臉上一副失措神情。
趙倜深深吸了口氣，這是之前自己法力進入對方身體，傷害了神魂，導致忘記事情？
還是……在演戲在給自己看？
可這根本沒法子驗證，神魂全不全，完不完整該有法門可以查證，但他不會。
而且，若真是神魂受損忘記事情，還和慕容龍城那種不同，慕容龍城是假死療傷功法導致，別的什麼都不耽誤，而且早晚會自行恢復。
而若是神魂受損，嚴重了會變成癡兒，很多事情都忘掉不會了。
如果對方不是裝的，那很麻煩，如果是裝的……
趙倜摸了摸下巴：“成安公主，本王知道你在演戲，不要裝腔作勢了，以爲能瞞過本王的法眼如炬嗎？”
元小仙雙眸閃了閃：“你……”
趙倜淡淡地道：“別再裝瘋賣傻了，本王也不想將你如何，趕快起來，我問你幾句話後，就放你離開。”
“問我幾句話……”元小仙聞言怔了怔，手伸入被中摸了摸，小臉飛紅：“你是夫君嗎？”
“甚麼夫君！”趙倜面色一黑：“趕快起來，別再做僞，不然本王直接將你丟出營盤之外。”
“我，我……”元小呆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拿過被旁衣物，卻露出了懵懂神色，片刻之後嘴巴一扁，眼圈微紅，似乎有淚珠在裡面打轉。
趙倜冷冷地道：“成安公主幹什麼？再繼續裝下去，本王可真的不客氣了。”
“我……”元小仙忽然將衣物一拋，把頭縮進被內，“嗚嗚”地哭了起來：“我不會穿……”
“不會穿？”趙倜怔了怔，神色古怪起來：“不會穿衣服？你覺得本王信嗎？”
“我……我記得都是孃親給我穿的，我自己一次都沒有穿過啊。”元小仙在被子裡放聲大哭起來。
趙倜表情漸漸難看，半天才道：“穿衣其實很簡單的，根本不用學，拿著衣服一件一件罩上就是了。”
“我，那我試試……”元小仙微微撩開被子，露出雙眼道。
趙倜目光復雜點頭，然後轉身往前面走去。
“夫君不要走。”元小仙忽然喊道。
趙倜回頭，見元小仙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坐了起來，被子垂落，手上拿著月白裡衣，像只小白羊般傻傻地望著自己。
“你……”趙倜瞬間感覺血脈僨張：“成安公主，你做什麼？”
“夫君……教我穿衣。”元小仙囁嚅道：“教會我了，我就可以自己穿了。”
“教你穿衣？”趙倜神色變幻不定，半天才道：“我不是公主的夫君，公主還是自己學一下，其實很簡單的。”
元小仙搖頭：“你就是我的夫君，我在你的牀上躺著，蓋著你的被子，身子都被你看見，衣服也肯定是你脫的，你必然是我的夫君無疑！”
趙倜緩緩道：“公主只怕是誤會了。”
元小仙忽然道：“我記得你，你……叫做趙倜，我心中記得很真切，你本來就是我的夫君。”
趙倜眼睛瞇起：“公主記得我的名字，卻忘記怎麼穿衣？不會穿衣乃是孩提童稚之時，認得我卻是成年後了，不覺得其中矛盾嗎？”
元小仙目光驚慌：“什麼成年之後？夫君在說什麼？我才只有九歲啊！”
趙倜頓時臉色鐵青：“公主今年已經十九歲了，與本王同齡，根本不是什麼九歲，過了這個年便已二十了，不是什麼小孩子！”
元小仙聞言呆住，半天才道：“原來我已經十九歲了嗎？是和夫君同歲……夫君，還請夫君教我穿衣。”
趙倜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說話，帳外傳來敲門動靜，姚師閔聲音傳進：“殿下，屬下有軍情稟報。”
趙倜額頭青筋跳了跳，道：“門外等著！”
姚師閔語氣略顯疑惑地應了句是，便不再作聲。
趙倜重新走回榻邊，從元小仙手中拿過衣物，一字一頓道：“好好看著，學會之後，下次自己穿。”
說完，就要拿其中一件給對方套起，這時元小仙忽然低頭看向自身，驚訝道：“真的和原來不一樣了，竟然長大了，是……成長的關係嗎？可我爲什麼記不得這些年的事情了？”
趙倜聞言手一抖，再次吸了口氣，然後連套帶裹，胡亂給對方將衣服穿好，又把帶子束緊，接著想了想，走去前面將那件白裘拿過來又給她穿在外面，神情冷峻地道：“就在這裡呆著，不許說話，不許出聲。”
元小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看了看趙倜，點頭道：“是，夫君。”
趙倜轉身朝前面走去，走一半回頭又道：“就在這裡別動，不要弄出聲音。”元小仙乖巧地道：“夫君，仙兒知道了。”
趙倜雙眉幾乎擰到一起，繞至前方，坐在案後：“進來吧！”
姚師閔應聲進入帳內，趙倜淡淡道：“不在東城駐守，回來何事？”
姚師閔行禮，表情有些怪異：“殿下，屬下確實有軍事稟報，不過剛纔聽說殿下遇刺，妖物所爲……”
“無妨！”趙倜一擺手，隨後略微沉吟，又道：“妖物附身於成安公主身上，已經被我驅離，逃出了營盤。”
姚師閔道：“殿下無事便好，屬下還自擔心……”
趙倜搖頭：“區區妖物，還傷不了本王，姚將軍說軍情吧。”
姚師閔道：“殿下，屬下這幾日在彌娥川東面駐紮，日夜思索破城之策，倒是想出來一個，有極大把握攻陷此城。”
“哦？”趙倜瞇起雙眼：“姚將軍細說聽聽。”
姚師閔道：“屬下以爲彌娥川不是雄城高關，四周也無險處，不須尋找什麼城防破綻，或者誘敵出來，只是正面攻城就能破掉此處。”
趙倜道：“眼下臘月冬日最寒時，雲梯搭建不穩，軍兵衣著臃腫，戴著護手爬梯艱難，而且即便登上，穿戴太累贅，不好使用兵器弓箭，城上反而佔許多便宜，不受天寒所累。”
“正是如此。”姚師閔道：“殿下所言不錯，不過屬下有一計策，勿須搭建雲梯，可以使用別物堆高至城頭，一舉攻城，遼軍之長在於騎兵，自城上攻進，展開城戰，對方不擅於此道，彌娥川必破無疑。”
“哦？”趙倜揚了揚眉：“勿須搭建雲梯，使用別物堆積至城頭？這天寒地凍哪裡有旁的東西堆建，你所說的莫非是……築京觀嗎？”
“殿下，正是築京觀！”姚師閔道。
築京觀是大戰勝利後，戰勝方爲炫耀武功、震懾敵人，將戰敗方的屍體堆積起來，築成塔狀土堆的行爲。
京觀又稱京丘或者武軍，做法起源很早，左傳中便有相關記載，主要是炫耀戰功、震懾敵人，以及對戰敗方的羞辱。
東漢末年皇甫嵩鎮壓黃巾軍後，築曲陽京觀來震懾起義軍，不過，也有一些君王將領不倡此事，如楚莊王、李世民等。
“築京觀攻城……”趙倜緩緩搖頭。
此刻因爲天寒地凍，不好挖龐大深坑掩埋屍體，而且冬季軍中攜帶火油量少，也未做燃燒處理，所以之前戰場死傷的屍體都在彌川西南方向擱置。
這些屍體全都凍僵，足夠造京觀於彌娥川前攻城，而且省時省力，甚至比夏日挖土建土山還要方便簡單。
“殿下！”看趙倜搖頭，姚師閔著急道：“屬下願全擔此事惡名，請殿下回駕兀剌海，待攻陷彌娥川后，屬下願以此事受軍法處置，昭告內外，不叫殿下染半分污名。”
趙倜目光炯炯看著姚師閔，若按對方所說，自己此刻回去兀剌海，這邊築京觀攻城，完畢之後撿一人問罪，倒是可以將此事遮掩過去。
不過他嘆了口氣，依舊搖了搖頭：“人死爲大，若大奸大惡挫骨揚灰都無妨，可那些都是尋常軍兵，普通丁卒，姚將軍……有些急功心切了！”
“是……”姚師閔聞言臉色頓時一變，急忙低頭行禮：“是屬下考慮不周，還請殿下降罪。”
趙倜道：“姚將軍又何罪之有，此策其實和本王不謀而合，只不過行使手段不同罷了。”
“殿下……”姚師閔擡頭，遲疑望向趙倜。
“本王也以爲堆物攻城爲上策，已經安排人去運築城之物了，估計不日到來，年前就能行事。”趙倜悠悠說道。
姚師閔聞言大喜：“殿下高瞻遠矚，屬下……”
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表情一滯，將剩餘的嚥進了肚中。
就看元小仙從後面走了出來，雲鬢散亂，玉釵斜插，白裘披在身後，腳下鞋子“踢踢踏踏”作響，眼神頗爲好奇打量帳前一切。
趙倜轉頭，臉色頓時一變。
“夫君，我，我渴了……”元小仙怯生生地道。
“成安公主，你……”趙倜伸手抹了一把額頭，微微閉上眼。
前方姚師閔慌忙把頭低下，但猶嫌不夠，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土中方罷。
趙倜緩緩地道：“這是遼國成安公主，之前叫妖物附體，妖物被我驅逐，人……還有些虛弱，剛纔一直在後面休息。”
“夫君，什麼妖物？仙兒怎不知曉？”元小仙呆呆道。
姚師閔聞言嘴角咧了咧，真想整個人鑽進地下才好，自己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過來，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啊。
趙倜道：“你……你神魂受損，都不記得了。”
元小仙道：“原來仙兒是神魂受損，怪不得忘記許多事情，連穿衣都不會，還得夫君幫忙……”
姚師閔實在不敢再聽下去，咬牙道：“殿下，屬，屬下告退了。”
趙倜擺了擺手，姚師閔急忙退出帳外，接著將帳門牢牢關好，抹了一把額上汗水，擡腿小跑而去。
“夫君，你臉怎麼紫了？”元小仙踢踏著鞋子，“啪啪”清脆作響，走至案邊。
“本王……容光煥發。”
“啊，怎麼又白了？”元小仙道。
“防冷……塗的蠟！”
元小仙眨了眨眼，在案上摸過茶壺，用之前的奶茶杯子倒了一杯涼茶，小口喝乾。
趙倜沉默半晌：“成安公主，我送你回遼國吧。”
“我，我不回去……”元小仙驚道：“娘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被送回去是沒臉見人的，只能自殺以守貞節。”
趙倜聞言一腦門黑線，將元小仙送去對面彌娥川是不可能的，因爲馬上就要攻打此城。
送去薩滿教廷也不可能，畢竟附身的妖物來自教廷，利用元小仙身份來刺殺自己，如今失敗，送回去說不定反受其害。
可送回上京，卻沒那麼的容易，千山萬水，距離遙遠，何況此時兩國開戰，不好說明此事和進行交涉。
他左右思想也沒什麼良策，不由皺眉看向元小仙，元小仙此刻也望向他，兩人不由大眼瞪小眼起來。
良久，元小仙弱弱地道：“夫君，我，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