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吶,原來在冬天也可以開出這麼美的花。
啊,誰說不是呢?
真想讓大家都看見啊。
他們不會想看見的。
誒,爲什麼?
噓,你聽……
才一個晚上,世界就被包裹在了一片茫茫的白色裡。言希本還沉浸在睡夢與現實的朦朧中,在聽到媽媽“昨晚的雪還下的真大”的感嘆裡徹底清醒過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齊,就急切地衝到了窗邊。窗外綿延的雪色,落進女生漆黑的瞳仁裡,映照出黑白漫漫交融的空靈奇景。
就在昨天傍晚,言希看到院子裡梧桐最有一片枯葉掙扎著落下,陰霾天空裡厚重雲層彷彿可以隨時壓出水來時,“不會馬上下雪了吧”的想法在心底飄過。沒想到,一個不經意,卻一語成讖。女生對著窗外吐吐舌頭,以後這種預言式的猜測還是少有爲妙。
吃完早飯後急忙出門,連媽媽在後面的喊聲也給甩掉了。到了樓下,看見好友正搓手哈氣地等她,通紅的鼻頭加上臃腫的全副武裝,活脫脫一隻維尼熊的形象。言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在對方疑惑不滿的眼神裡大聲說著抱歉。
在等電車時,言希看著路軌與電線延伸向雪色深處,最後消失不見,忽然下意識地將手放進了上衣口袋裡,一陣摸索,隨後臉上擺出“完了”的怪異表情。好友遞過詢問的眼神,女生半抱歉半後悔地說把學生卡落家裡了,沒有的話進不了校門。
好友丟出“我就知道”的白眼後,催促她趕緊回去拿,言希丟下一句“不用等我,你先走吧,不然要遲到啦”後就折身匆匆朝家跑去。
從媽媽那裡接過學生卡後言希又匆匆跑開了,至於“跑那麼快,又不是鬼在追你”的抱怨自然也就落不進女生被呼嘯的冷風拍打的耳朵裡。在一陣火急火撩後,依然是遲到了。女生下電車時就聽到了遠遠傳來的鈴聲,這時她的腳步反而悠閒起來。
一種隱秘的小興奮,如氣泡鼓滿身體裡的每一個神經末梢。
走到一半,一個火紅的背影闖進了視線。少年半蹲,背對著女生,從頭低俯的弧度可以看出他正在看著地上的什麼東西。女生好奇側走幾步,視線饒過少年落向前方,但除了積雪,什麼也沒有。
更奇怪的是,少年微閉著雙眼,彷彿在仔細聆聽流淌的音樂。而當女生完全看清對方的臉時,臉忽然就紅了。
啊,竟會是洛彥。
言希腳步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少年忽然擡起頭,淡茶綠的眸子露出柔和的光,嘴角彎出薄薄的笑意:“嗨。”
在旁人看來,夏洛彥是個乏味的存在,長相普通,成績平平,就連性格也溫吞得讓人發不起火來。讓言希注意到他,並且在心底埋下種子開出明媚的花,是爲著他人不屑一顧的微小理由。
那時國文課老師要求寫一篇作文,言希將兒時的幻想寫成了一篇童話故事,卻招來周圍友人“言希你還真是長不大的”的吐槽,就連老師的評語也隱晦地暗示著這一點。女生很沮喪,課間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酸澀的感覺如同螞蟻爬滿心間。當上課鈴響起時,她纔不情願地從雙臂裡擡起頭,卻發現一張紙條躺在面前。女生打開,一行清雋的字跡在眼前流過。
文章很美,故事也很美哦——夏洛彥。女生驚訝地轉過頭,正好撞見少年投過來清淺的視線。窗外陽光落灑進來,讓少年的輪廓陷進一片溫柔的璀璨裡。在少年友好的微笑裡,女生低下了頭。
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萌生出這樣的男生真的讓人喜歡的想法。
而此時,又是對方招牌的笑容,讓女生失去了抵抗力,大腦一片空白,呆楞幾秒後纔想起迴應。臉紅得更厲害,彷彿隨時都可以液化,流淌出來。洛顏卻沒有在意,起身走到了女生面前。
“一起走吧,逃課還是不行的。”少年說著轉身朝學校走去,言希趕緊跟了上去,同時還在後面拍自己腦袋後悔剛纔的失態。
洛彥一定以爲,自己是個笨蛋吧。
“吶,夏同學,剛纔你蹲在那裡做什麼?不舒服麼?”爲了打破尷尬地沉默所以沒話找話說,一開口,女生有種世界末日的崩潰感,自己的問題還真是夠白癡的。
“啊,我在聽花唱歌呢。”
好古怪的回答,女生原本還想問什麼,但看到對方毫無玩笑的認真表情,到嘴邊的話一個翻滾又咽了回去。但不知道爲什麼,眼前人,讓她覺得更加親切了。
聽花唱歌?花的歌聲會是什麼樣的呢?一連串的疑問如飛鳥盤旋在腦海裡,女生有些恍惚地過完了一天,落在好友眼裡,變成了“她不會是生病了吧”的擔憂。面對關心,女生搖了搖頭,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了洛彥的方向。
傍晚,原本停歇的雪又開始下起來,有漸漸變大的趨勢。言希做完值日工作,鎖好教室的門後走出了教學樓。這時,看見一個紅色的背影在拐角處一晃就不見了。
是洛彥麼?女生好奇地走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只看見教學樓背後的小道沿著坡度緩緩上升,沒進了山林深處。
天色已晚,雪又開始下大,少年到後山去做什麼呢?言希有些擔心,看向山上樹林與天空交織出的黑暗,最後咬咬牙,撐著傘向學校的後山走去。
雪在地面上鋪滿厚厚地一層,絨靴踩上去後“嘎吱”作響,但除了這個,周圍一片靜寂。即便連心跳聲,彷彿也被埋葬在這緩慢而綿密的落雪裡。越往深處走,光線越暗,女生的心底因爲害怕開始打起退堂鼓。
大概是自己看錯了吧,根本沒有什麼人。女生這樣想著,轉身準備往回走。這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整個人立在原地。雪依然不歇,穿過交錯的枝椏,躺到溫軟的泥牀上。
在不遠處,有閃爍的熒光在林間浮游,時隱時現。無法辨清方位的暗處,如絲般飄來幾不可聞的聲音,彷彿是低語聲,又彷彿是輕哼聲。隱秘的音調,在這無人的雪林裡,如霧氣般彌散開來。
言希忽然回過神來,猛地往後一退,卻被什麼絆到身子朝地面傾斜過去。沒有預想的疼痛,而是直接跌落進某個懷抱裡。閉上的眼睛睜開,看到一雙依然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神。女生的恐慌瞬間決堤,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框滾落。
“洛彥,我害怕。”
少年任由女生在自己懷裡哭泣,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打著。在這樣的安慰裡,起伏的聲線也漸漸平息下來,言希這才發現自己竟死死地抱住洛彥,嚇得立刻鬆開,低著的頭早已是一片沸騰的緋紅,想說什麼,卻只能絞著手指假裝看地面。
倒是少年上前一步,輕輕地握住了女生的手:“對不起,是我嚇著你了。”
最後的道歉,怎麼想都覺得奇怪。但是,這卻不是言希失眠的原因,言洛手心的溫度,似乎還有餘香縈繞。
暗沉的光影裡,林木緩慢地向後移動,少年牽著女生的手,沿著坡道向下走。雪勢更加洶涌,一把海藍色的傘在兩人頭頂撐出無雪的世界。黑暗涌動著厚雪從四面如潮撲來,卻在傘的周圍忽然慢下來,變得安靜柔和。
言希有些懵懂地被少年拉著前行,呆楞的視線一直落在輕握的手掌上無法移開。少年似乎感受到女生的異樣,不時轉過頭對女生安慰地笑笑。在這如冬日晴光的笑意裡,言希也漸漸放鬆。只是,那抹粉紅,在女生臉上固執地不肯退去。
走到山腳,言希忽然感覺臂間一垂,慌亂擡起的視線裡有一個身影沉了下去。女生趕緊上前,看見少年蹲在地上,面色蒼白,眉間糾結,彷彿正經歷巨大的痛苦。言希連忙蹲下詢問,握住了彥洛的手,感覺到冰冷一片,剛纔的溫度蕩然無存。
彥洛只是搖搖頭,說自己沒事。女生也不好再多問,只能扶起少年,繞過教學樓穿越過操場走出了學校。分別時,彥洛依然面色蒼白,呼吸也顯得沉重。言希看著少年融進雪幕裡的背影,眼中蒙上一層暗影。
言希想到這,交握的手頹然地鬆開,她翻了下身,面向窗戶的方向。深夜黑暗最濃,雪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寒意在玻璃上結出一片白霧,看著那片模糊,女生也慢慢陷入夢境裡。
“希望他能趕快好起來。”入睡前,這句音節不清的呢喃,消融在了空氣裡。
雪似乎要無休無止地落下去,天空也陰鬱得白晝似黑夜。街道上已堆起幾米厚的積雪,影響了交通,政府不得不派出鏟雪車來清理。但這並不影響言希學校同學的熱情,因爲校園雪祭即將開始。
言希被分配到負責關東煮那一組,這幾天一直忙著準備食材器具,也就沒跟彥落說上話,她只知道少年被分配到魔術組。看到他雖然有些虛弱,但面色如常,一顆懸著的心也落回了水平線。
雪祭從傍晚開始,儘管風雪天氣更加惡劣,學生和家長們依然熱情高漲,將原本空曠的操場擠了個水泄不通。因爲冬天的緣故,關東煮的小攤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看得言希和其他小組成員直砸舌,看來是有得忙了。
拜託經過的同班同學,女生才得以抽身去廁所。回來的途
中,經過了表演魔術的展臺,言希原本匆忙的腳步急剎車似地停了下來,眼光不由自主地逡巡著尋找某人的蹤跡。她驚訝地發現,彥洛竟在表演。
少年是典型的魔術師打扮,修身的黑禮服,高頂的圓禮帽,甚至手邊還有一把油亮的復古手杖。只見少年將禮帽反向託在手心,另一隻手滑過帽口的瞬間,白色的鴿子攜著鮮花飛出。少年紳士地微微彎腰,臉上依然是清淺春暖的笑。
言希看得有些發呆,直到口袋裡手機跳動才讓女生回過神來。她拿出來看到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大叫著“糟糕”拔腿朝自己負責的攤位衝去。離開太久,代班的同學已經不耐煩了。
一雙星光繾綣的眼神,追隨著少女消失在來往如織的人影裡。這邊,少年謝幕,在擡眼的瞬間視線落在了某個方向。他的臉色,竟有些透明。沒有人看到,這人聲鼎沸裡,少年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
因爲同組的同學都離家比較遠,離家相對較近的言希自然就留了下來收拾殘局。女生將所有的東西費力地搬回教室時,學校基本已經空了。
當言希迅速地收拾好書包,關上日光燈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講臺上傳來類似呻吟的聲音。好奇驅使她探出了頭,但腦子裡其實已經回閃過無數恐怖的畫面。原本打算捂眼尖叫的動作,卻在下一秒變成匆匆上前的腳步。
彥洛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額前的劉海因爲冷汗而粘結在一起,顯得有些狼狽。頹黯的臉微微泛光,呈現出詭異的透明。緊閉的雙眼不時糾結得更扭曲。彷彿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在少年的身體裡翻騰。
女生只記得自己小時候牙疼時會出現這樣猙獰的表情,那樣的痛苦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她蹲下身,關切地詢問,原本打算試探體溫的手卻在接觸到對方額頭時猛地縮回來。觸碰到的一小塊皮膚竟化坐顆粒狀的淡光如塵埃般散開,而指間在那一瞬間竟彷彿是伸進了水裡,冰涼而流化的觸感。
言希感到不知所措,這不尋常的景象來得太過突然。
少年的額頭在下一秒恢復如初,同時也勉強地扶著講桌站了起來。詭異的透明退去,眼前的人又有了實體感。女生試探地問:“夏同學?”
“就叫我彥洛吧。”少年微微一笑。
“彥、彥洛,你,沒事吧?”晶亮的黑瞳裡滿是擔憂和疑問。
少年說著沒事,牽住女生的手走出教室,來到天臺上,對她說有東西給她看。女生站在少年身邊奇怪地盯著他,彥洛卻伸出另一隻手指向天空,橙色的光自他指間溢出,流淌進空氣裡。
這時,原本黑色的天空瀰漫開一片柔和的光亮,漫落的雪粒化成金色鏤空的花狀,堆積到地面又成了星狀的光斑。當光斑鋪滿大地時,金光瞬間暴烈,閃耀激烈成一道道流光反衝上天,如焰火般交織成斑斕琉璃的光網,變幻著顏色織滿整個虛空。
光焰之舞。這原本被描寫在女生童話故事裡的場景,竟活生生地在眼前呈現。言希瞪大眼睛捂上嘴,不知名的感覺溢滿心間。
“吶,言希,因爲那段描述太美,我忍不住想把它實現呢。希望沒有嚇到你。”
在少年的溫言軟語裡,少女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字句零落。少年卻彷彿感受到女生的心意,滿足地笑了。恍惚間,女生覺得,這纔是彥洛長久以來第一次真正開心地笑。以前的笑,不過是天性裡的慣性使然。
“言希,我給你講講關於花巫的故事,想聽麼?”
毫無緣由的話,讓女生點了點頭。於是在少年輕啓的脣齒間,一段童話般的瑰麗傳說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花巫,專司四季花的生長的巫神,擁有人的形態。彥洛則是春之花巫,負責在冬季播下春天將要生長的花。聽著離奇,言希卻有種“事情本來就該這樣”的宿命感。原本是裡纔有的存在,能夠出現在現實裡,雖然有如墜雲端的恍惚,但更多的是興奮。
彥洛拉著女生,再次來到學校的後山,穿越密雪緩落的樹林後,來到一棵盤根錯節的古老大樹前。少年將手鬆開,站到樹身前,隨著一連串低吟,手指輕碰樹皮的瞬間散開一圈泛出白光的漣漪。女生感覺周圍的風景如琉璃般破碎,流光閃爍裡,世界碎裂成另外一番模樣。
四野空曠,有薄雲。海藍染滿晴空,清澈的水,蓄滿大地,筆直的車軌在水裡延伸向視線的盡頭。風,填滿餘下的空隙。這是,一個安靜而清明的世界。
言希發現自己同彥落站在一個簡陋的站臺上,光投射到四周的水裡,有些晃眼。在女生未及反應時,原本平靜的水面浮來纖細的波紋。汽笛聲沿著車軌由遠而近,有白色的煙霧出現在視線裡。不一會,一輛只有一節車廂的黑皮火車停在兩人面前。
女生隨著彥洛上了火車,少年輕拉了垂掉在門前的細線。清脆的一聲“叮呤”,汽笛聲再次響起,火車勻速地繼續前行。言希好奇地趴在窗口,好奇地看窗外緩緩掠過的風景。少年則找出兩個繡著冰藍卷線的瓷杯,倒上冒著熱氣的綠茶,溫柔地看向女生。
飛翔的魚,逆生的樹,奇形的山,還有無法說出名字的生物。唯一不變的,是滿滿的水和火車前行的速度。接過少年遞到手中的熱茶後,女生的視線依然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火車再次停下來,彥洛招呼著女生下了車。看著遠去的火車,言希眼裡竟然有些不捨。少年說一會回去還會搭這一班,女生才收回了視線。而眼前的場景,讓她差點驚呼出聲。
香雪球,蝴蝶蘭,鳶尾,金盞菊,還有羽衣甘藍,言希認得和不認得的,在春天開放的花種在這片柔軟的綠土上,開得絢爛至極。琉璃的光屑在花間落下,有淡柔的光暈從花間瀰漫過來。而在萬花後方,一棵有三層樓高的巨大花朵,閃爍著紫色的光。
只是,怎麼看起來沒有生氣,顯得有些黯淡呢?
言希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彥洛,少年的面色依然蒼白,眼神也似乎更加晦暗了。一個奇妙的想法,兔子般在腦海裡跳躍。
彥洛與這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吧。大概,這裡的光熄滅了,少年也會在同一時間死去。女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恐懼蔓延到全身。
少年沒有說話,牽起女生走到花羣的中央。一個彈指,萬千斑斕的光絲從花中冒出,蜿蜒著在空中漫舞。飄落的光屑在半空飛速旋轉,交織出一片璀璨的光亮。此時,歡快的音符跳躍,細微而熱鬧的歌聲在縈繞。那彷彿是染上水意的聲線,越過清明滴落進女生的耳裡。
“吶,言希,你聽,這是花兒們在唱歌呢。”
女生閉上眼,紛飛音符化成一楨一楨的畫面,閃過腦海。一抹笑,彎成女生嘴角柔軟的弧度。
恩,真的很好聽呢。
如同浮游在一片月光盈然的水域裡,那樣美妙的旋律大概很難再聽見了吧。原來花們是真的會唱歌的,只是對於五感退化的人類,成了無法捕捉的存在。看著窗外依然厚重的風雪,女生忽然嘆了口氣。
由於積雪嚴重,交通幾乎癱瘓,學校決定停課一週。電視裡各個頻道都在報道這次詭異的天氣,氣象、社會、神學等方面的專家們傾巢而出,紛紛發表觀點。女生看著那些湊熱鬧的人醜態百出,有些煩躁地將電視機關掉。
只有她知道,或許,這場雪會無休止地進行下去。
因爲人與自然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無法溝通。急功近利地潮涌,淹沒那些最原始的情緒,快樂或者悲傷,都顯得虛僞而不再純粹。花巫恰恰需要這些情緒來延續生命,同時用來播種,喚醒春暖。如今難以爲繼,春的跡象自然會消失無蹤,而寒冷將成爲主宰。
這也是,身爲花巫的彥洛不斷虛弱下去的原因。
那天,少年輕輕拉起女生手,放到了那朵巨大的花上。原本花內黯淡的閃爍在一瞬間明亮起來,但隨即又恢復成原狀。少年的眼裡浮滿失望,嘴角勉強牽出一絲苦笑:“果然,一個人的力量,始終無法挽回什麼。”
言希不知所措,儘管沒有做錯什麼,但還是覺得心裡每一個空隙都填滿了難過。她靠近少年,扶上對方的肩,卻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隨後,整理好情緒的少年,對她說出了上面的話。他還說,那朵巨型的花,就是花巫的生命之源,如今在不可逆轉地枯竭。
回去的路上只剩下悶人的靜默,言希無心再看窗外,唯有緊緊握住少年的手。當時在想,能夠對給對方一些溫暖,就儘量多給一些吧。
回到家後,腦子裡一直回閃著那朵花逐漸黯淡的畫面,而鋪天蓋地的報道以及周圍人對這場風雪隱隱的興奮,讓女生感覺煩躁不安。終於,她按捺不住,拿起傘就衝出了家門。媽媽擔憂地大喊,不知女生這樣的天氣要到哪裡去,但言希裝作沒聽見,衝下了樓。她忽然很想知道,彥洛的情況。
很早的時候言希就已經打聽到少年的住址,所以很不費力地就找到了。大門虛掩著,從裡面滲透出一線橙色的暖光。原本氣喘吁吁的的女生,屏住了呼吸,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客廳裡座燈亮著,卻沒有
人,女生環顧了下,朝裡面的屋子走去,在那裡,她發現了已經陷入昏迷的少年。言希焦急地想將他搖醒,卻發現少年被她接觸到的地方如水氣化般散掉,而且,不再像上一次可以自行恢復。
言希知道,少年更加衰弱了。那種“就快要失去對方”的急迫感,讓女生再度迅速起來。她纔不管是否有用,是否勢單力薄,總要嘗試一下才知道。
她簡易地製作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請大聲說出心中的想法吧”。寒風凜冽中,她站在本市最大的超市前,將牌子高高舉起。行色匆匆的路人要麼沒有注意到女生,要麼也只是好奇地看看就離開了。
女生感覺自己手都快要失去知覺,卻依然一無所獲。彥洛說過,只有喚醒人們心底的原始自己纔可能得救,但“他們不會在意”這樣灰色的話,暗示著少年早已放棄。但女生不要,沒到最後一刻怎麼能輕言放棄。
忽然,感覺一股力量撞擊腰間,言希整個身子頃刻間就撲到了雪裡。一陣惡作劇得逞的笑聲從上面傳來。女生艱難地爬起身,發現牌子已裂成幾塊,幾個小孩子尖叫著跑遠了,還不時回過頭對她做鬼臉,嘲笑著她的幼稚和白癡。
雪落滿言希一身,女生低著頭站在雪地裡,強忍著眼眶裡洶涌的酸澀,緊握成拳的手在微微發顫。
即便這樣,自己也不能放棄。
彥洛說過,正是自己身上還擁有著一部分原始的生命力,或許可以阻止生命之源的衰竭。那一次失敗了,但說不定下一次就可以成功,應該多試幾次。少年當時卻嚴肅地說這很危險,反覆的話女生很容易會被反噬掉。
現在,言希卻顧不了這麼多了。充斥在她腦海裡的,是對即將失去喜歡的人的抗拒與排斥。
言希來到“異境”的入口。因爲大樹已經記住了女生的氣息,所以在她手指輕碰的瞬間,通道便打開了。一轉眼,女生已置身“異境”中。但這裡,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空不在晴明,腳下的水也泛出深淵般的黑色。冷風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灰色的雲大團大團地亂飛。言希站在有些搖晃的站臺上,瑟瑟發抖,視線落向遠方,祈禱著火車快點到來。
當火車終於搖搖晃晃地在言希面前停下時,女生迫不及待地跳上去,拉下了細線。火車再度啓動,女生狂跳的心才稍微安靜下來。女生有些無力地跌坐到木椅上,眼神渙散,心中的黑色在不斷擴大。
一陣劇烈的顛簸搖回了言希的心神。火車停了下來,她以爲到了,不經意地望向窗外,被卻外面的景象震得說不出話來。原本靜謐的水域開始沸騰冒泡,陸地浮出水面高高聳起,不停地劇烈擺動。山開始崩裂,連天空也出現巨大的裂痕,露出深黑的物質。
這個世界,正在崩潰。女生蹲下身,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和絕望。還沒有到站,前方的路卻崩塌了,火車無法前行。
這時,一陣清亮的尖嘯讓女生擡起頭。碎裂的天空中,一隻巨大的青鳥朝言希飛了過來。未及回神,女生已伏在青鳥背上,朝目的地振翅而去。嘈雜的風聲鼓動著耳膜,女生的心裡再度燃起希望。
不多時,目的地便到了。言希從青鳥背上跳下來,站定後摸了摸它的頭。青鳥忽然霧化成一團青煙,消散了。
言希,轉過了身。
所有的花都已枯萎,灰色的脈絡彌散著黑色氣息,繚繞成死寂的霧境。腳下原本柔軟的綠土,變得又黑又硬。而中央的生命之源,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猥瑣。而那裡面的光已熄滅。這種窒息一般的寂,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女生大步地走到生命之源前,將手緊緊地貼在上面,腦子裡努力地回想著曾經溫暖愉快的畫面。但是,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言希沒有遲疑,改用整個身子貼了上去,臉上滲透進刺骨的冰冷。她忍住體內不斷蔓延的寒意,繼續回想著曾經愉快的經歷。聽到笑話時的開懷大笑,完成目標時的心滿意足,昏迷醒來後見到父母的脈脈感動,還有,少年微笑著牽起自己手時,內心的悸動。
“不、不要……沒有用的……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虛弱但依然清越的聲線,言希轉過頭看見彥洛躺在地上,身體透明得彷彿隨時可以隨風散去。女生固執地搖搖頭,用盡全身力氣將生命之源抱得更緊。
“請你一定要撐住!請你一定要活過來!拜託了!拜託了!”大聲的呼喊裡,已經帶著哭腔。女生以死命的姿勢,不斷地搖著頭,呼喊著。但是,毫無作用,生命之源依然在萎縮,而身後的花一朵朵碎成了黑色的粉末,藤蔓與枝椏紛紛掉落。這裡,終於也開始崩塌。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一雙手輕輕握住了言希,少年不知何時站到了女生的身邊,存在感變得更加稀薄了。“真的不用了,吶,言希,遇見你,對我來說就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如花落地的輕音,終於碰碎了女生苦苦支撐的城牆,隱忍已久的淚,漫了過了眼眶。
大滴大滴的淚,砸碎在交握的手上,砸碎在龜裂的泥土上。女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不斷地搖著頭,難過的海洋幾乎要將她沒頂,“不要”的吶喊在心底咆哮。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結束。那句“我喜歡你”,還沒有對你說出口啊。不允許,絕對不允許!
忽然,濺碎的淚光化成無數閃爍著綠光的花瓣,迅疾地升空炸裂成無數閃耀的光跡,在半空中交織成一道明媚的光牆。交握的手心,盛放出一團不斷膨脹的青光。生命之源停止了萎縮,那熄滅的火光也在體內重新燃燒起來。幾道光索沿著地面四射,散開無數的分叉。有歌聲,悠然地響起。
光芒驟盛,膨脹滿整個世界,耀盲了視線與意識。女生昏了過去,跌進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吶,言希,謝謝你呢。
四月,櫻花盛放,一團粉一團白地染滿了整個春色。班上趁著春假組織溫泉旅行,一羣人自然興奮異常,唱歌聲,歡笑聲交響著鬧了一路。言希靠著車窗,將手伸出去,感受著春日陽光的暖意。誰還記得,冬天裡那場綿延不絕的雪,最多,也就成了說著“那場雪真是可怕啊”並拍著胸脯表示心有餘悸的誇張表情,僅此而已了。
吃過晚飯,大家都聚在房間裡玩遊戲聊八卦,原本最愛湊堆的言希卻悄悄出了這場喧鬧,獨自泡過溫泉後穿著粉色的浴袍,來到了距離旅館不遠處的湖邊。
夜櫻如繁密的緋色星辰,落滿交錯的枝椏。清溶的月光落進湖裡,染上微涼的水意。靜謐的風從山谷中吹來,沒如林間發出“沙沙”的輕響。薄雲如絲,斂去一兩點星光。女生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這時,一個人出現在言希身邊,自然起拉起了女生的手,握在自己手裡。女生側過頭,看見月光下少年紅潤的臉,露出了頑皮的笑。少年颳了刮她的鼻子,眼裡寫滿寵溺。誰曾想到,幾個月前他們曾經歷的驚心動魄。
那時,當言希再度醒過來時,人已不在“異境”。彷彿一次漫長的馬拉松,她感覺到全身痠痛。但顧不了這麼多,她彈簧似地跳下牀,發現不是在自己家裡。穿越稀疏的回憶,好一會言希纔想起這是彥洛的家。少年名字的跳出,讓女生一陣驚慌,趕緊衝出房間來到客廳,發現空無一人。這時,一陣香味從另一道門飄了出來。
言希趕緊衝到門邊,眼前的景象讓她呆楞在原地。火苗上燉著的湯“咕嚕”“咕嚕”地響,少年圍著白色的圍裙,右手拿著湯勺,正俯身嘗著味道是否合適,聽到響動,轉過身看見女生,露出熟悉的溫柔的笑。
“呀,你醒啦。正好,湯也快好了,我們一起來喝吧。”
女生卻一頭衝過去,撞進了少年的懷裡將對方死死抱住。那句原以爲再也沒有機會表白的“我喜歡你”也在此刻脫口而出。少年趕緊舉起雙手,怕弄贓湯料弄髒了女生,眼裡流轉的暖色,帶著真心的微笑。
女生的眼淚,最終喚醒了生命之源,一切都已經過去。但其實,我想對你說,我也很喜歡你吶。
“那時我還真的很驚訝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以爲自己睡過去很長時間,結果才兩個小時而已。不過,彥落你當時雙手舉起的樣子還真是滑稽呢。”說到這言希不可抑制地笑了。少年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促狹。
“滑稽嗎?還不是被你害的。”
“嘛嘛,身爲你的救命恩人的我,就不要去計較這些了嘛。”
“啊,是呀,救命之恩,光心甘情願地被嘲笑可是無法報答的哦。”彥洛說著將言希拉近。女生從少年促狹的口氣裡捕捉到一絲危險的陰謀氣息,想轉身逃跑,卻被對方拉住無法跑開。
“救命恩人,我現在可要報恩了。”忽然放大的臉,讓女生不自覺地嚥了下口水。
“喂,你不會是認真的吧?我還沒準備好啦,喂!喂……”
薄軟如蝶的一個吻,輕輕地落在了眉間。
吶,你聽,花又在唱歌了。
唱的是什麼呢?
好象是,“我喜歡你”之類的吧。
恩,很清楚地,聽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