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世追逐,卻終不得你隻言片語。
摺子戲
“少爺,夫人喚您去前廳吃飯。”丫鬟清脆如鈴的聲音忽然響起。我知道,又是暮色漸濃離別時了。多想開口挽留,卻只能在水中吐出幾圈脆薄的氣泡。
“是,我即刻便去。”依舊恭敬溫雅的聲線,那清俊逸朗的臉上總掛著一末若有似無的暖笑。即便流光滄桑,輪迴失憶,那溫暖的氣息依舊縈繞未去。這般的他,讓我如此迷戀。我多想是一位紅顏佳人,伴他朝夕。然,我卻只一尾魚,渺小而微不足道的魚。即便再美再通靈性,在他人眼裡亦只是一介畜生。
我還記得那些長久的等待。自湖底遊向水面,穿越層層縷縷在清澈湖水中盪漾的日光。我身後是一片魚們放肆地嘲笑。它們輕視著我的傻,卻不知這是前世今生固執的等待。我在等待那一抹光將我喚醒。我堅信,我們不會輸。
可,命運又將是怎樣呢?
日復一日的漫長等待,終於在某一日的雲淡風輕裡,看見了久違的他。一襲白衣勝雪,眉目輕朗。信步而來,撩動起些微的風。
我傾盡力氣一次一次破水而躍,水珠四濺,陽光被折射得色彩斑斕。他將目光轉投向我,沉靜如水卻無限陌生。他的眼中寫滿好奇,卻只是好奇。如三百年前那驚鴻一瞥,灼痛我。
我用力過度,摔倒在了他的腳旁。泥土柔軟而芬芳,我卻只能痛苦掙扎。須臾,我便不省人事。恍惚間,有溫暖的氣息漸漸滲入肌膚,融化了所有。
當我醒來時,已是黃昏,暮靄沉沉。我發現我正懸浮在一個陌生的池子裡。當他的身影攜著暮色闖入我的視線時,我才驚覺得原來這是在他的家。他看著我的眼神依舊溫柔如水,卻是全然的陌生。有輕微的疼痛,與我黯然交接。
他終於,還是沒將我認出。
他總是在午後過來,安靜地坐在池子邊。“魚兒。從第一眼見你起便覺你有靈性。每次見你,我便能自心底生出歡喜來。你我是否有前世未了的羈絆,今世才得已相遇?你可知道,我有多麼不捨。”
我多想點頭,我多想說是。然而,我卻這能在清冷的水裡在心底默默地回答。他的眼神落寞而縹緲,我不知是何事讓他如此鬱鬱寡歡。他的眼角眉梢,都有略微的焦急。他看著,有自然流溢的疼惜。
我亦不知,他看我爲何是此等傷人的眼神。他撫琴而歌,他揮劍而舞,都藏不住他日漸班駁的憂傷。
終於,他道出了真相。輕似呢喃,卻也如此決絕。原來,他早已有未婚妻。而他的妻,卻陷入了無因的昏迷裡未再醒轉過來。他說,一個道士告訴他須以靈性之物的血做藥引方可救醒她。最後,他對我說對不起。
我終於瞭然他憂結所在。我也知道,他要的,不過是我的血而已。他要我犧牲,來換取他妻子的清醒。所幸,我躲在水裡。所以,他看不見我潸然而下的淚。
忽然我如觸電般躍出水面在落入,我開始起舞,在這依然乾淨的池水中。上下翻飛,舞姿妖豔不可方物。他看得出了神,我卻心中呢喃:“沈軒,這是最初也將是最終的舞,請將這璀璨深刻入你的記憶吧。” ωωω ?тт kan ?c ○
冰冷一刀,斷盡所有。
我以爲,這便是再見。卻不想,放血之後,我的命卻奇蹟般地保存下來。但元氣大傷,我每日所做便是在幽然的水底茍度餘生。我不願瞧見,他們恩愛的樣子。那樣的幸福,於我是這般諷刺。
終於,他成親的日子也到了。外面一片喧譁錦繡,這裡一池碧波清冷。我彷彿聽見,他連綿不絕的笑聲。他的幸福,終將完滿。
然,幸福總是短暫。大婚當夜,宅子潑起漫天大火。火光,映紅了整片夜空。慘叫聲,不絕於耳。
他滿臉慌張地跑了過來。他定定地看著我,最後卻將頭別了過去:“魚兒。對不起,我的妻子還困在著火的房間裡。來人啊,快用這池子的水。”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而他,終不再看我一眼。
水漸漸稀少。死亡漸漸迫近。終於,他再一次狠絕地將我逼至絕境。我沉入池底,不再做掙扎。
這一出摺子戲,我甚至連配角都不是,只是一個道具而已。無論怎樣光鮮亮麗,終將不得善果。可是,卻是這樣的絕望。
靈魂出體前,我看見了他妻子精緻傾城的容顏,眼裡卻藏滿嘲弄與得意。她,竟也讓我如此熟悉。
刺鳥
刺鳥,亦稱荊棘鳥,渾身黑羽,外型醜陋至極。然,它卻擁有世上最甜美的歌聲,連夜鶯也不可比擬。它需尋找最長的荊棘,次穿身體,才能釋放這絕倫美妙的歌聲。
這一世,我便是刺鳥。在終年陰翳的栝玀森林,等待他的到來。
這裡一片荒涼,終年積雪難化,烏雲難去。幾縷陽光,便是千百年奢侈的邂逅。而當那幾縷陽光落下來時,他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森林裡。他的眉目,硬朗幾許。他的眼神,犀利如鷹。而頓生的幾分疏離,恐慌了心神。
這一世,他是獵人。所以,他將是這森林裡所有動物的勁敵。一開始,我們就錯位在了敵對的立場。
一根利箭呼嘯著破空而來,精準地刺穿我的翅膀。頓時,疼痛撕裂,鮮血淋漓。迴轉過頭,看見他漠然的臉和顫抖著的弓弦
。難道,一開始便樣將我趕盡殺絕嗎?
我掙扎著往森林深處飛去。疼痛讓我幾欲昏過去。他的箭羽不斷破空而來,我左躲又閃,方纔艱難地躲過。我不能就這樣死去,一切都尚未開始。死了,便全盤皆輸。
終於,失血過多,讓我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我狠狠地摔墜在了冰冷的土地上。而他的腳步,漸漸逼近。我只能用哀怨的眼神望向他,希冀他放我一條生路。
他停止了腳步,擡起的弓也放了下來。他的眼神裡,忽然有了憐憫的繾綣。他終於,還是讀懂了我的眼神。他沉默地走過來,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白色的細碎粉末輕柔均勻地灑在了我的傷口上。一陣清涼,順著傷口滲入,蔓延全身。疼痛,立時減去了大半。爾後他又用紗布爲我仔細地包紮好。動作輕柔,我彷彿有被珍惜著的錯覺。
他處理好我的傷,起身折返。我掙扎著飛到他的肩膀站立。他只是沉默地看我一眼,繼續朝前走去。我的心底,充滿了歡喜。
或許,這便算是一個好的開始吧。但是,我卻發他原來已有妻。而那妻子,竟與上一世有著同樣的容顏。當我停駐於他家的窗臺上時,他妻子的眼神總飄向我,裡面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還夾雜著一絲得意。彷彿我的所有,都已被她看穿。
這個女人,讓我感覺熟悉異常,卻始終無法想的更深遠。但如今,或許只要能守侯在他家前或站立在他寬闊的肩,我便已滿足。
他總是在破曉時分出發狩獵。在森林一走,便是一整天。這一世的他異常沉默,不茍言笑,臉上刻滿了風霜。我站在他的肩膀上,也習慣性地沉默。刺鳥,並不聒噪。它的聲音,只留給彌留之際的自己。
當暮色四合時,他便會準時回到茅屋前,或滿載而歸,或一無所獲。而當他看到妻子時,總會流露出難得的一笑。這笑於我看來,便是這裡奢侈的陽光。他對她的愛,深沉執著。這時,我只能迎著逐漸濃郁的黑暗,獨自往森林裡飛去。而他的眼光,一刻也不曾爲我流連。
難道,這就是命運?
以爲日子可以如此細水長流地過下去,卻不知一個小小的伏筆便可峰迴路轉。到後來我才明白,他與妻子爲何會忽然出現在這荒涼之地。
那日破曉我同往常一樣飛到茅屋的窗臺上等候他,卻看見他焦急地守侯在牀前,而她妻子一臉病態的蒼然。嘴角,殘留著血跡。如今的她,已氣遊若絲,命在旦夕。
“你,可否完成我最後一個心願?”淒涼的眼神,讓我看來已是惻然。他鄭重而悲痛地點頭應允。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亦願不顧一切地奔赴。
“我想聽,刺鳥的歌聲。”她艱難地擡起手,指向了我。我一瞬間定在原地,腦子空白一片。
他遲疑地看著我,最後,只見一絲決絕鋒利地閃過。他向我緩緩走來。一時間,心如死灰。
他抓著來到了屋旁的荊棘叢,將我狠狠地摔向一跟荊棘。身體被刺穿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了他的眼淚。我彷彿依稀聽見曾經的他對我說:“我會永遠保護你。”所有隱忍的痛楚,終於爆發。
清越而美妙的歌聲響徹雲霄,所有的痛楚化成最動人的聲音,翻越山嶺,飛度流雲。那女子在我的歌聲中死去,我看見她嘴角詭異的笑。他抱著她漸冷卻的軀體離開,距離將他的背影模糊成一片死灰。
原來,他便是我這一生中那最長的荊棘。這,或許纔是命運。
替身
這一世,我終於成人。輾轉紅塵,我是否可以在對的地方對的時間邂逅他。
我沒有嬌媚的容顏,我亦無玲瓏的身段。我只是江南水鄉里一名普通的採茶女。我祈禱命運不再弄人,他是乞丐也好,平民也罷,這樣我們或許可以少去諸多障礙。這一世,已經是最後。若再不能贏,我們便將萬劫不復。
那日,我冒險去採那絕壁上的巖茶。這茶稀有,賣了好價錢或許可以幫見裡還債,也能防止爹孃因走投無路而將我賣掉。於是,我孤注一擲。就在快摘到時,腳下一滑,一個閃身便直直地墜落下去。風聲呼嘯,我絕望地以爲,一切就此草草收場。
一雙手,卻穩當地將我接住。熟悉的氣息,將我包圍。一擡頭便看見他熟悉的臉。一抹淡定的微笑自他嘴角蔓延開一個柔軟的弧度。
“姑娘,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
那之後,他很快便差人到我家裡來提親。他是當地的行衣世家,家底殷實。爹孃自是歡天喜地地答應了這門婚事。但鎮上卻流傳說他的府上十分詭異,前後嫁進去的幾個女子都暴病而亡或無故失蹤,猝然之極。人們也紛紛揣測著我又會是怎樣的結局。我卻已顧及不了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將嫁他爲妻,事情開始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終於,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我與他拜堂成親。從此他的眉眼,將充滿我的生活。
他的日子其實過得寡淡冷清,並不如那些執絝子弟一般花天酒地,紙醉金迷。他每日除了開館行醫,其餘時間都關在書房裡研閱醫書。偶爾他也會出門上山去採藥。漸漸地,我也習慣了這清冷的生活。
這府裡也確實有些奇怪。下人並不多,而且個個沉默寡言。而日光,似乎也在迴避著這所冷清的府邸。
安靜已經漸漸積聚成令人窒息的沉悶。總感覺,怪怪的。但半個月過去了,一切依然相安無事。
忽然自夢中醒轉,有翻身,卻發現身側空空如也。平整的牀面表示他未曾回來過。看著窗外冷月的位置,已是三更天了。蒼穹漆黑如墨,星辰似乎也被這濃郁的黑給吞沒,隱匿了蹤跡。這麼晚了,他爲何還未回來?難道仍在書房?
我起身披了褂子,到書房去看看他是否還在那。府裡的走廊迂迴曲折,在黑暗裡彷彿蜿蜒到了無盡頭的地方,讓人沒來由的恐慌。已快燃盡的燭火蒼白無力,無法驅散濃郁的黑暗。死一般的安靜裡,只有我的腳步聲在空寂地迴響。一下。兩下。
忽然,在前方轉角處,一點白影如暗夜裡的鳥,忽閃一下便不見了。我揉了揉眼睛,前方一片虛無。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來到書房,裡面卻是一片漆黑。輕聲地喚了他的名字,無人迴應。不在?可這麼晚了他不在書房又會在哪裡呢?輕輕推門進去,月光也隨著門開薄薄地灑了進去。而正對的牆面上的畫,毫無預兆地落進我的視線。那畫上女子,竟然是她!不,怎麼會這樣?
此時,一隻慘白的手塔在了我的肩上。我剛回轉過頭,卻只來得及看見直垂的黑髮。我暈了過去。
醒來後已是翌日清晨時分。他守侯在我的牀前,眼神滿是心疼地柔軟。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彷彿下一秒我便會消失一般。所有的疑所有的擔憂此刻都煙消雲散,我起身撲進了他的壞裡。這一次刻即便讓我死去,我亦再無怨悔。
日子又平靜地繼續下去。然而,我總感覺在我身後會多出一個人。猛然地迴轉過去,卻空空如也。心裡的不安,在日夜加劇。而那幅畫像,也縈繞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而他看我的眼神裡似乎多了什麼焦灼。我有種眼前的幸福彷彿都只是鏡花水月的錯覺。
我不知道,他和這宅子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這晚,我如往常一樣睡下。不知過了多久,有細碎的聲響一絲絲落進夢來,最後將夢境撕碎裂。我睜開眼,卻看見陌生的場景。燭火幽暗,光影輕晃。
他正背對著我,忙碌著。燃燭火,置木椅,燎沉香,開明鏡,拂細塵,他動作嫺熟而從容,彷彿在舉行著什麼神聖的儀式。我想叫他,卻發現自己已失聲。而身體,亦動彈不得。
他從另一個房間抱出了一個女子。是她!我感覺到一定是她。他抱著她那樣小心翼翼,生怕傷到她。從他的眼裡,我又看了那讓我熟悉也讓我絕望的愛意。這次,我是否又將成爲犧牲品或陪葬品。
他將她平放到我的旁邊後,走到了我的近旁,蹲了下來:“秋她患上了敗血癥,所以需要定期換血來維繼續命。對不起。但希望這三個月你真正地過得開心。你是一個好姑娘,看你第一眼起我便感覺你很親切。但是,我不能沒有她。”輕聲呢喃,飄若鬼魅。語畢,他抽出了一把刀,在我和她的手碗上各自割了一刀,然後將我倆的手交疊在了一起。我感覺到血液在寸寸失守。
終於,我不省人事。當魂魄出竅時,我看見那女子幽幽醒轉過來。她的眼神望向我的方向,裡面終於蓄滿了惡毒的得意。
終於,我想起了她是誰。終於,失卻的一部分記憶悄然甦醒。
而一切都爲時已晚。
鏡花水月
我本是佛祖座下青蓮燈火。朝夕伴佛,無慾無求。與我一同修行的,還有承擔起我所有重量的燈座琉璃。我們一直情如姐妹。
那一日,青鳥自頭頂飛過。驚鴻一瞥,卻在我心底激起無數微妙的漣漪。於是,我忽然有了想見到青鳥的慾望。於是,我偷偷幻化成人形,與青鳥私會。後來我才明白,我是愛上了他。而他,亦對我許下守護的諾言。
佛祖早已知曉此事,於是他對我說:“青蓮,你已私動凡念,不能繼續在本座座下修行。你和那青鳥投胎去吧。若你們能在三世之內尋得你們之間所謂的真愛,那便可以脫離輪迴,生世不離。若不能,便將灰飛煙滅,萬劫沉淪。”於是,我們帶著與佛組的約定,投胎輪迴。
卻不想,那燈座也已愛上青鳥。她嫉妒,所以她偷偷追隨我們輪迴,在三世裡搶我先機,從中作梗。於是,我與青鳥終淪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場。
“青蓮,到此刻你還要執迷於你的鏡花水月中麼?”佛祖亮如洪鐘的聲音震動耳膜。猛然驚醒。不是這樣的,原來一切都不是這樣的。是我,是我破壞了青鳥與琉璃,是我變幻成琉璃的模樣造成了他們的誤會。青鳥愛的始終是琉璃。是我自己的一相情願導致了今日這般狼藉的下場。琉璃只是不甘才這樣處心積慮,她只是在要回她應得的。他終究只愛她。
眼淚,終於潸然而下。我跪在佛祖面前,不再言語。青鳥的悲痛琉璃的憤恨如火一般灼燒著我。而佛祖,只是嘆息。
“將青蓮打入無極世界,每日受冰火煎熬,靜思己過。琉璃私入輪迴,罰其看守浮屠七百年。青鳥再入輪迴,歷經千百世的情劫。原汝等好好思過。”
“謹遵佛旨。”
偷偷回望琉璃與青鳥,他們之間依舊有著強烈的繾綣,強烈到再過千百年我依舊無法介入其中。
三世輾轉,不過只是我執迷不悟的獨角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