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獨孤羿回了亭子,楚驚鴻才轉身在沉香的指引下,到了薛太妃所住的院子。
“嬤嬤,驚鴻姑娘來了。”沉香提步上了臺階,食指微曲敲響房門,而後,輕聲朝內稟道。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打開,月嬤嬤朝沉香微微頷首,而後冷眼看向楚驚鴻,“驚鴻姑娘,請進。”恭敬的話語,語氣卻十足的冷冽。
“……”楚驚鴻長眉微凝,螓首朝人輕點了點,而後擡步入內,由著月嬤嬤將她引入裡屋,方纔伏地做了一禮,“民女參見太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等了許久也沒有聽見薛太妃開口,屋子裡全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楚驚鴻朝著青磚的臉上一片肅然,即便腰痠腿麻也不敢妄動。
“平身吧。”見楚驚鴻的禮數週全,薛太妃既是挑不出錯來,便讓人起了,而後朝月嬤嬤吩咐道,“賜座。”
“謝太妃娘娘。”楚驚鴻不急不緩的從地上起身,而後就月嬤嬤搬進來的凳子,坐在牀榻一旁。眸子自始至終都沒往牀榻上看過一眼。
“你就是楚驚鴻?”薛太妃靠坐在榻上,雙手疊放錦被,凌厲的眸子直視楚驚鴻。
“是。”楚驚鴻也不廢話,脊背坐得挺直,不卑不亢的,回視薛太妃。
“哀家有話便直說了,楚驚鴻,哀家要你,離開大將軍。”雖然赫連景逸讓她不要插手獨孤羿的家事,可這件事關係到的還有赫連鈺,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置自己的女兒於不顧。
此時,薛太妃渾身上下都瀰漫著一股病態的氣息,即便如此,看著楚驚鴻的神情仍是不怒自威,隱隱透著一股壓迫。
這便是上位者的姿態……
楚驚鴻在心裡不屑的嗤笑,即便只是御膳房的宮女出身,可她是皇帝生母,雖說如今窩在長公主府做個太妃,可眼前這個女人,也確確實實的,就是上位者。
“太妃娘娘的意思,驚鴻不明白。”楚驚鴻美眸微擡,脣邊適時的勾出一抹歉意的笑。
“驚鴻姑娘,太妃娘娘的意思你不必明白,只管答應就是。”月嬤嬤眉頭擰住,瞇眼看向楚驚鴻。
“嬤嬤所言真是讓驚鴻越發的糊塗了,驚鴻既不明白太妃娘娘是何用意,又不能妄自揣度太妃娘娘的心思,如何答應?”楚驚鴻朝人撇了眼,反問道。
“好一張伶俐的小嘴兒,只是,哀家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薛太妃眉頭沉下,看著楚驚鴻的神色明顯慍怒起來。
“太妃娘娘只說要驚鴻離開大將軍,可驚鴻卻不明白是如何個離開法,驚鴻是瀟湘館的花魁,大將軍則是驚鴻的恩客……”
楚驚鴻沉吟了會兒,方纔繼續道。“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要驚鴻拋卻恩客嗎?”
“哀家沒工夫與你磨嘴皮子,哀家要你離開楚京,離開大將軍,越遠越好!”薛太妃的語氣亦是狠戾了幾分。
“敢問太妃娘娘,您是以什麼身份與驚鴻說話,是一國的太妃,還是一個維護女兒的母親?”楚驚鴻本沒有打算衝撞薛太妃,可她厭極了薛太妃高人一等的姿態。
她的太妃之位和她兒子的皇位,都是以她燕國千千萬萬條無辜的性命換來的,是踩著她燕國將士足以堆砌成山的白骨得來的!
一想到這裡,楚驚鴻原本還能做出的謙卑模樣一瞬崩塌,
似是不要命一般,朝薛太妃問道。
“你放肆,竟敢對太妃娘娘無禮。”月嬤嬤幾步上前,一個巴掌眼看著就要落下,楚驚鴻卻突然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大將軍正在外面,太妃娘娘若是縱容奴才打了驚鴻,怕不好向將軍交代吧。”楚驚鴻鉗制住月嬤嬤的手,眸子卻落在薛太妃身上。
“退下。”大抵是沒想過獨孤羿會來,薛太妃聽見楚驚鴻的話時眸中閃過一抹驚愕,而後沉聲對月嬤嬤吩咐道。
“是。”楚驚鴻的手送了些,月嬤嬤很輕易的便掙脫了開,朝著薛太妃施了一禮,而後便轉身出了裡屋。
“就憑你剛纔那句話,哀家就是賜你死罪,羿兒也說不得什麼。”聽見關門的聲音後,薛太妃才揚了下顎朝楚驚鴻厲聲道。
“驚鴻並不覺得方纔所言有何不妥,太妃娘娘若是以一國太妃的身份命令驚鴻離開楚京,驚鴻莫敢不從,只是還請太妃娘娘按照大楚律例,名正言順的治驚鴻的罪。”
“倘若,太妃娘娘只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那驚鴻卻想問一問娘娘,您如此偏私長公主,逼著驚鴻離開大將軍,世人又當如何評說,史官手下的那支筆,又該如何去寫?”
楚驚鴻卻並不忌憚,一言一語咄咄逼人。
她很清楚薛太妃的身份,一個無權無勢的御膳宮女,雙腿被砍,在親生兒子登基之後甚至連個太后的位置都拼不來,這樣的人,再厲害也不過是裝出來的。
何況,她還顧及著和獨孤羿的‘母子’之情,就更不會對她如何。
“楚驚鴻,你放肆!真當哀家不敢殺你嗎?”被楚驚鴻的話堵得不知如何開口,薛太妃只能轉口威脅。
楚驚鴻福下身子,“太妃娘娘要殺驚鴻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只是在娘娘下令之前,驚鴻方纔所言……還望娘娘慎重。”
“你……”薛太妃怒極,可剛要脫口的命令在想到獨孤羿時,又咽了回去。
“太妃娘娘倘若無事,驚鴻先告退了。”楚驚鴻說著話,身子福得更低了些。
“退下吧。”靜默了許久,就在楚驚鴻覺得自個兒頭頂都要被薛太妃看穿的時候,卻聽到她冷聲開口。
楚驚鴻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剛出了院子,便見獨孤羿的身影正在朝她過來,見到她時便停了腳步,楚驚鴻微勾紅脣,提步朝獨孤羿走了過去。
“太妃都與你說了什麼?”獨孤羿低頭看著面前的可人兒,而後輕擡鐵臂攬住她的腰身。
“太妃娘娘要驚鴻離開楚京,離開你。”楚驚鴻揹著手,踮起腳尖朝獨孤羿湊近了些,卻也只對的上他佈滿青茬的下巴。
剛毅的輪廓,俊朗的容貌,刮的乾淨只餘下些許青茬的絡腮鬍,加之沉穩的氣勢以及大將軍的身份,獨孤羿真的是許多女子夢寐以求的男人。
只是,楚驚鴻與他相處久了才知道,獨孤羿本身並不沉穩,至少在她面前算不得沉穩,否則便不會說出要娶她爲妻的話來,也不會總是喜怒形於色,將暴躁的脾氣都展露出來。
就好像現在,在聽了楚驚鴻的話時,獨孤羿的神色霎時陰沉不少,“鴻兒是如何答她的?”
“驚鴻自是不同意,卻是惹太妃娘娘不高興了。”楚驚鴻後足落在地上,悻悻然道。
“是麼?”獨孤羿似乎知道了楚驚鴻的答案,滿意的勾了薄脣,而後擡手在她的下巴上請捏了捏,“無礙,鴻兒在這楚國即便是橫著走,也自有本將軍庇護著你。”
聞言,楚驚鴻勾脣笑笑。
她知道,獨孤羿這話說的半點也不誇張,他掌管著天下兵馬,在戰場上是嗜血的修羅,他也是名副其實的大將軍,要庇護她這樣一個小女子,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走了。”獨孤羿摟著楚驚鴻的手突然收回,轉而將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放進自己的大掌中,將人牽著便朝著來時的路返了回去。
出了長公主府,怡兒原是守著馬車邊上的,見自家姑娘出來,便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楚驚鴻身前去,“姑娘……”
知道怡兒要問的是什麼,楚驚鴻搖頭表示沒事,怡兒見狀,才稍稍安心了些。
她一直擔心赫連鈺邀自家姑娘過府會爲難她,如此看來,確然是她想多了,且不說她家姑娘不是個任人欺負的,就是大將軍在,也不會由著她家姑娘被人欺負。
這廂,月嬤嬤見楚驚鴻離開才轉回屋內,朝著薛太妃禮道,“太妃娘娘,大將軍帶著驚鴻姑娘離開了……”
“這個女人到底施了什麼妖法,能將羿兒迷成這般,來一趟長公主府,竟連看都不來看哀家了嗎?”薛太妃又急又氣,卻又全無辦法。
“娘娘莫急,大將軍或許是暫時的被楚驚鴻給迷住了,等哪天清醒了,便會意識到自個兒如今的糊塗。”月嬤嬤趕忙上前安撫薛太妃的情緒。
“暫時?羿兒都說要娶她了,這哪裡還是什麼暫時,可憐哀家的鈺兒,苦苦等了這麼多年,卻被一個青樓妓女給擠了下去!”
薛太妃實在是說不出自個兒女兒不如一個青樓妓女這樣的話來,可即便說得委婉,意思卻也是明擺著的。
“方纔大將軍和長公主在池邊的亭子裡說著話,奴婢遠遠瞧著,雖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可長公主那心灰意冷的模樣,著實惹人心疼。”月嬤嬤嘆了口氣。
“月嬤嬤,你給哀家想想,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鈺兒嫁進大將軍府的。”這麼多年了,薛太妃是沒了法子,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寄希望於一個奴才身上。
“這,奴婢哪有什麼法子……”果不其然的,月嬤嬤讓她失望了。
砰
房門被人推開,沒一會兒赫連鈺便進了裡屋,坐在薛太妃牀榻邊上,故作輕鬆道,“母妃,您不必爲難了,鈺兒已經想通了,既然羿哥哥不愛我,我也不想嫁給他。”
“鈺兒,你怎麼突然又……是不是羿兒跟你說了什麼?”赫連鈺說到底是薛太妃親生的女兒,她心裡在想什麼自然是瞞不過薛太妃。
“羿哥哥說,他從來就不愛我,也絕不會愛上我,我是他看著長大的,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見證過一個女人的成長後,還會愛上她。”赫連鈺說著說著,眸子裡便泛上了淚。
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誰都怪不得,要怪,也是怪她投錯了胎,若她沒有生在皇家,而是一個普通的官家,不是在獨孤羿的眼皮子底下長大,或許,獨孤羿還會多看她一眼……
楚驚鴻呵,真是幸運,分明是比自己還小的年紀,可誰讓她不是羿哥哥看著長大的呢,倘若她們能夠互換,那該有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