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瀟心中一凜, 面色卻依然如常,微微一福道:“見過將軍。”
莫成軒點頭回禮,走到她身側停住, 看著土包下舉目可見的軍營, 說道:“我二十歲不到便隨父征戰, 別人都以爲我會直接被提做軍官, 不想父帥卻將我丟入營中, 從最基礎的士兵做起。”
莫成軒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般:“那時沒人知道我是父帥的兒子,我一步步靠著軍功爬上了百夫長,才被父帥召入營帳。”
莫成軒說著, 突然擼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小臂, 這精壯的小臂上突兀的橫著兩道傷疤, 莫成軒指著傷疤說道:“這一刀, 是在西良邊境處得的,那一戰兵敗, 我大楚送了瑞王殿下做了質子,若是那戰勝了,也許瑞王殿下就不用去西良受了那些年的苦。”
莫成軒又指著另一道說道:“這一刀,是在北關所得,北凝雖然看似與大楚邦交友好, 實則底下多有流寇, 北凝王常說那是些叛亂的部族, 是真是假, 呵呵, 只在於你想不想相信而已。”
林瀟瀟無言,不知道他爲何對自己說起這些。
莫成軒看了看林瀟瀟, 嘆息了一聲,道:“我少年時曾有位好友,於我一同習武讀書,我們曾約定一起保家衛國,卻不想,最後成了仇人...你應該知道,自己與他長的很像,看見你,我總是有些恍惚,覺得好似就是見到他一般。”
莫成軒面對著林瀟瀟,突然上前一步,看著林瀟瀟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他還在世,我好想親口問問他,到底是何緣故,讓他的父親對昔日同僚痛下殺手?!我想問問他,到底是否參與了這可恥的殺戮?!我想問問他,可曾面對過自己的良心,可曾有過片刻的猶豫?!”
莫成軒又上前一步,一雙微紅的眼眸近在咫尺,“我想問問他,這一切,是否是真的?!”
林瀟瀟被逼的後退了幾分,面色有些茫然,心中卻明鏡一般。她正要開口,突然看到眼前的莫成軒雙眉豎起,猛地抽出身側長劍,揮劍向林瀟瀟頭頂砍去。
林瀟瀟本能的閉上眼睛,抱著腦袋“啊”的一聲蹲下身來,卻聽頭頂“噹啷”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擡頭一看,莫成軒的長劍與另一把長刀劈架在一處。
那長刀被一黑衣蒙面人所持,一擊不中,抽身撤手,又向林瀟瀟砍出第二刀。
莫成軒再舉劍攔下,兩人就此拼在一處。
幾招過後,黑衣人好似落了下風,便不再糾纏,虛晃一刀,轉身就走。莫成軒大喝一聲,揮劍向那人身後砍去,被那人回手一刀震退,那人也借力躍出丈餘,又幾個起落,眼看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
忽然,一道劍氣劈來,黑衣人悶哼一聲跌落下來,卻不敢耽擱,掙扎著躍起身,終於消失在不遠處的樹林中。
林瀟瀟驚魂未定,手扶著狂跳的心口,卻見一人提著一把寒光閃爍的長劍緩步走來。
瑞王殿下,蕭博衍。
看見蕭博衍的一瞬間,林瀟瀟眼中一熱,鼻子一酸,索性假戲真做,故作慌亂的飛奔過去,一頭撲進蕭博衍的懷中,嗚嗚哭了起來。
真是堪比奧斯卡的演技啊!林瀟瀟越來越佩服自己了。
蕭博衍皺著眉頭摟住懷裡的林瀟瀟,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安慰了幾句:“沒事。”那溫柔的語調,饒是林瀟瀟再有定力,也心神盪漾了幾番。
林瀟瀟索性把心一橫,兩手勾上蕭博衍的脖子,窩在他懷中哭的更加大聲了些。
說不怕是假的,怎麼會不怕?只是林瀟瀟早有預感,從見到莫成軒站在身後開始,就知道總是要發生些什麼。
蕭博衍擡頭,眼中略帶著怒意,向莫成軒問道:“莫將軍似乎欠本王一個交代。”
莫成軒倒提長劍,單膝跪地,抱拳請罪道:“是末將失職,未能提早覺察到異樣,請殿下降罪!”
好一個以退爲進,林瀟瀟暗想。瑞王這樣一個閒散王爺,若想籠絡人心,怎麼可能因此而降罪一位鎮守邊關的將軍?!
蕭博衍靜靜的看著莫成軒,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感受到他周身發出的剛正之氣。莫成軒雖單腿跪地,卻脊背挺的筆直,眼眸雖然低垂,頭卻未曾低下。
“罷了,”蕭博衍開口道,“邊關之處本就形勢複雜,本王只是不明白,是什麼原因,會讓刺客盯上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琴女?”
蕭博衍摟著林瀟瀟的手又緊了幾分,“此事不宜張揚,以免讓百姓恐慌,不過,還請莫將軍好生查探緣由,幸虧本王睡到一半發現懷中空蕩,起來尋她,如若不然,我這連皇祖母都惦記著的琴女,恐怕已經成了不明不白的刀下鬼了。”
蕭博衍將“不明不白”四個字咬得重了些。
莫成軒肅然道:“殿下放心!末將定當嚴查!”
蕭博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打橫抱起懷裡的林瀟瀟,向營帳走去。
回到營帳,門口的侍衛多了一倍,蕭博衍將林瀟瀟輕輕放到牀上,身體卻沒有馬上直起來,而是俯身盯著林瀟瀟的臉,盯得林瀟瀟有些心裡發毛。
“怎麼了?”林瀟瀟乾笑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血嗎?”
“沒有。”蕭博衍輕聲答道,“我只是在想,你這張臉,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習以爲常...”
林瀟瀟默默的往旁邊挪了挪,想要坐起身,卻被蕭博衍一把按住,“不許再動,就在這裡睡。”
說完,自己也和衣上牀,掀開被子鑽了進來。
“今天這齣戲,未必就這麼結束了,不想節外生枝的話,還是老實點好。”蕭博衍閉著眼,低聲說道。
林瀟瀟在心裡合計了下,覺得他說的有理。
營帳中只留了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燈光搖搖晃晃,卻稱得帳中的氛圍更加曖昧了些許。林瀟瀟看著躺在身邊的瑞王殿下,他雖然閉著眼睛,睫毛卻在微微顫動,很明顯的還沒睡著。
“怕我?”蕭博衍沒睜眼,卻出言問道。
林瀟瀟不置可否。
有些怕,還有些,小期待。
夜深了,睏意終於戰勝了胡思亂想,不知道什麼時辰,林瀟瀟終於迷迷糊糊睡著了,還順便做了一個夢。
夢中,自己一身鎧甲,卻滿是血污,周圍都是戰死的屍體,她艱難的從屍體堆中爬起來,卻有一隻腳將自己狠狠的踹了回去。她哭著想再爬起來,卻聽到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萬事有因果,待你該離去之時,自會離去。既來之,則安之。這便是命數。”
“不!爲什麼不能讓我現在就離開!我想我爸媽!我要去找他們!”林瀟瀟哭喊道,爸媽在哪裡?他們還好嗎?爲什麼自己好像丟了他們?!林瀟瀟越哭越傷心,最後簡直撕心裂肺。
終於哭醒的時候,林瀟瀟發現自己被蕭博衍抱在懷裡,他胸前的衣襟已經被自己的眼淚打溼了大半,林瀟瀟止住哭,卻依然抽抽搭搭的,擡頭看向蕭博衍,卻看到那一向清冷的眼眸,現出的卻是難得的擔憂和憐憫之色。
看到林瀟瀟醒來,蕭博衍眼中的情緒立刻被藏了起來,他看著林瀟瀟有些難爲情的坐起身,低頭揉著紅腫的眼睛。
蕭博衍淡然道:“去找些冷水敷敷,否則這一天都會好似頂著兩顆桃子一般了。”
林瀟瀟低著頭跑了出去。蕭博衍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回想起剛纔那像孩子般痛哭的樣子,心中微微抽動了一下。
罷了,還是先換身衣服纔是。蕭博衍低頭看了看胸前那大片的溼漬,無奈的搖了搖頭。
徐偉虎的營帳門口沒有侍衛。軍中雖然規定高階軍官的營帳需要守衛,但是他們這些校尉對這種規定很不適應,通常都早早讓那些守衛去休息了。
此時的天色已經開始矇矇亮,徐偉虎穿戴整齊的出現在自己的營帳門口。當他揭開帳門走進營帳,卻見到一個人已經坐在裡面等他了。
莫成軒站起身,面色有些焦急,快步走過來查看徐偉虎的身體,低聲問道:“傷在何處?”
徐偉虎一改宴席上的咋呼,正色道:“無妨,只是皮肉傷,若將軍心中已經有了結果,屬下這一劍,就沒有白挨。”
莫成軒終於看到了徐偉虎腰間滲出的血跡,神色黯了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道:“是我的錯,那女子,確實不是他。”
第二天一早,蕭博衍一行人準備啓程出北關,莫成軒將關文奉上,便率領衆軍官爲他們送行。
前一晚參加宴席的軍官都來了,蕭博衍很親和的和衆人一一告別。走到徐偉虎面前時,蕭博衍的眼睛有意無意多瞟了一眼他的腰側,這一眼,卻讓徐偉虎和莫成軒額頭滲出些許冷汗。
然而瑞王殿下什麼也沒說。
莫成軒將一行人送出關隘,送到寧水河畔。寧水河不寬,水流平穩,碧波盪漾。蕭博衍笑著對莫成軒道:“不知將軍可有興致與本王一同賞賞這湖光山色?”
莫成軒愣了下,卻只得應道:“末將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