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的幾聲鳥鳴。
林中那幢破敗的房裡透出一股子死氣,若是走得近了,就可以聞到濃厚的血腥味。
門外,綠樹茵茵,一片生機昂然,門內,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具死屍。雖然天氣還不是很熱,可屍體已經開始有些發臭。這臭味引得不少老鼠爬竄在這些屍體之間,偶爾還啃上那麼一兩口。
一隻小老鼠在這些身體中間爬來爬去,似乎找不到目標下口。最後它停在一個身體看起來比較嬌小的人身上。這具屍體竟然還有溫度,暖暖的。它又爬了一會,找到了容易入口一點的地方,那纖細修長的手指,看起來很好吃。
它張開嘴,想要咬下去時,這手卻動了一下。
它嚇了一跳,連忙往後竄去??赡恰畬企w’沒有動靜,於是過了一會兒,它又大著膽著爬過去,再次想咬時,那手又動了,這次的幅度很大,是人,是活人。它急忙尖叫一聲招呼著同伴們往四處跑了。
活了的‘屍體’,只是個少年。雙手及衣服上都沾滿了鮮血。
他慢慢的爬坐起來,身子有些發抖,目光很是渙散,沒有絲毫的焦距。他只是愣愣的坐著,好像完全不能明白自己的處境一般。
過了些時間,少年揉了揉自己發疼的額角,搖晃著站了起來?!袄睢??”前一個字是自然而然的開口,後一個字聲音就輕了許多,語氣中也帶了些疑惑。李政,李政已經死了。
少年偏著頭想了想,他確定李政已經死了,是被自己殺死的。
他開始習慣性的去褲袋裡拿手機,可是,他找不到。少年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一點也不慌。
腳踏出了第一步,又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的時候被腳下的屍體絆倒了。
少年很坦然的站了起來繼續摸索著找門,這樣的跤,他摔了不下萬次。
腦子很奇怪,閃過一些殘缺不全的記憶。一點也不像是屬於他的。
終於,讓他找到了門,他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氣很清新,有鳥鳴,有蟲叫。有香味,花的味道,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沒有工業化的難聞氣味。
少年一點也不驚訝,因爲腦中有著這種乾淨空氣的記憶。
少年知道他叫凌夕,是洪盟的殺手。
可是少年也知道,自己死了。被洪盟裡的同伴落雪殺死的。
少年的腦中有秦宣這個名字,有劉燼揚這個名字,有顏譽這個名字,有冷裴狐這個名字,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可是,印象很模糊,全都很模糊。
國號熾炎,永合二十七年,離二十六年,已經過去一年了。
少年伸出了雙手,在前面探索著,緩緩的邁出了腳步。
他是凌夕。
凌夕,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弱者。
是誰,曾在他耳邊說,夕,桃是粉色的。
又是誰,握著他的手說,夕兒,明天去看日出吧。
他的腦中,對顏色不再迷茫,他可以生動的勾勒出那七彩的畫面。他的眼睛,曾經看到過這一切。
凌夕三步一撞,五步一絆,十步一摔。心想樹林什麼的靜物多的地方可真是麻煩,而且腳下的路,一點也不平,坑坑窪窪的。
凌夕在不久後聽到了水聲,心中一喜,有水源的話,沿著水走總會碰到人的。他找了根樹枝,爲他開路。
還好,那不知是河還是溪流旁邊的路是平坦的。
他的身體,向來都算是好的,可今日總覺得特別的疲憊,身體很是不舒服。
一世情?腦海中突然閃過這三個字,可凌夕覺得莫明其妙,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正想著,水流聲外的馬蹄聲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走去幾步,還未出聲叫人,腳底下一滑就摔倒了。
那是一個斜坡,他一下子就滾到了底。
疼痛,飢餓,暈旋感一子席捲而來,凌夕沒來得及求救,就暈了過去。
“少爺,您沒事吧?”馬匹受驚,豎起前蹄嘶叫起來,在主人的安撫下方纔鎮定下來。那人一將馬定下來就問他的少爺。
“我沒事。落安,你去看看他怎麼了。”好馬差馬一下子也就可分別出來,他的馬剛纔可是很安穩的停下了腳步,沒有絲毫受驚的樣子。
他先聽落安咦了一聲,纔回頭向他稟報,“少爺,這個人像是暈過去了。他身上有些擦傷,應該沒什麼大礙。衣服上的那些血跡應該不是他的,他身上沒有那麼大的傷口?!?
他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沒有大傷口?脫衣服看了?”
落安臉色一紅,“他衣服上沒有相對的缺口?!?
他駑馬上前,讓落安將人翻正了。
一張年輕的臉孔,有些髒亂,可是,掩蓋不了驚人的容貌。
看了許久,他才問,“落安,他和我母親,誰美?”
落安偷偷看了他一眼,“夫人有傾城之姿,天香國色,連國主都嘆爲天人,豈是其他凡夫俗子可比的?!?
“落安,我母親又不在這裡,你這話說給誰聽啊?我可不會心花怒放的打賞你?!?
落安尷尬的笑,“少爺,我說的是實話?!?
他往後在馬背上往後移了移,空出了馬鞍,“抱他上來吧,前面就是濟臨城,到時給他找個大夫?!?
“少爺,還是落安帶他吧,此人身分未明,要是出些什麼差錯可就不好了。”出門在外,萬事還是小心爲上。
“就你那馬?放心吧落安,我會提防的?!?
落安聽他這麼說,也知道自家少爺的脾氣,沒再說什麼。
見落安扶抱起那少年到自己的馬前,他側下腰,伸手一圈將少年帶上馬放在自己的前面,然後用自己的手臂攔抱住不讓他掉下去。
“落安,走吧?!北恢魅说碾p腿一夾腹處,馬兒就撒蹄開跑。
到了城裡,主僕兩人直奔自家在城中的別苑,剛安頓下來,下人前去請的大夫已經來了。那大夫細細的把了凌夕的脈,摸了摸他那小山羊鬍子,慢條斯理的邊寫藥方邊說道:“病人血少氣衰,心肺虛弱勞損,七情乖張,平日裡調養身子時,心緒也是萬分重要的,他鬱結在心,切不可受激過度?!?
“知道了,我們會注意的?!彼孟駬炝藗€麻煩回來,還是等這少年醒了問清楚情況,早點讓他家人來接他回家吧。
送了大夫出門,剛進屋就看到少年動了動。這麼快就醒了?
凌夕睜開眼睛,就知道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是房裡。他被人救了。他坐起了身,對著那個站著人的地方微微一笑,“多謝相救,凌夕,感恩不盡?!?
“客氣了。”他回之一笑,這少年叫凌夕?
凌夕低垂下頭,謙遜有禮,“不想打攪,但凌夕現下身無更換衣物,這身衣服髒了,不知主人家可否借與凌夕一套?”他不想在此地多留,也不想欠別人什麼,可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沾著血跡,就這樣走出去,怕是會嚇到人,惹到一身麻煩。
“當然可以了?!彼仡^一個眼神,落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及乾淨的衣物。“你先在這好好休息吧,告訴我你的家在哪,我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
凌夕對著他又是微微一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想了想,也好。不過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叫凌夕的少年說話的時候總是不擡起眼睛看人,若說他高傲,說話的語氣卻是溫文有禮,並不是飛揚跋扈。若說他本就是個下人,可他雖是低眉順目的,身上卻秀露著冷傲,有這樣氣質的人,絕對不會是個下人。
而凌夕心中此刻想的卻是家人這兩個字。這是個說陌生又不陌生的世界,他知道。
這裡沒有洪盟,他也知道。
那個世界裡所謂的家人,他是沒有的,而這個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腦中還是隻有那些隱約模糊的名字。
“小夕,不要……告訴他,我,我……我死……”
劉燼揚。秦宣。
劉燼揚已死,死在他面前。劉燼揚要他不要告訴秦宣他死了。
凌夕不明白爲什麼想起這個的時候心有些痛。
也許,等他去找到秦宣這個人時,會知道一些事情,一些被他遺落了的事情。
凌夕洗完澡,整個人感覺舒服了許多。還好這裡的主人有遣下人服侍他,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穿好衣服,怎麼正確的走出這間房。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只要有個人在他前面帶路,他就絕對不會摔倒跟撞到。而第二次,他就可以一個人走完這些路了。
所有的一切,一如當初。他的眼睛,真的見過光明嗎?
“那麼,凌夕打擾了,不便多留,這就告辭。不過,還請主人家知個姓名,日後若是有用得到凌夕的地方,凌夕定會盡力?!?
他笑了笑,“容塵白?!?
凌夕心想這人倒也乾脆,“那麼,還請容公子差人帶我出府?!边m才跟著一個下人七彎八繞的才走到這地方,他就斷定必然是個*園,就算眼睛看得見,要找大門也怕是還要好一段時間。
容塵白走到了他身側,“我送你出去吧。”
“有勞?!绷柘ξ⑽⒁恍ΑF鋵嵥雷约阂郧笆遣怀PΦ?,只是腦中記得有人對他說過一句話,夕,你笑起來很好看,多笑笑吧。
忘記了那個人是誰。但是,很想聽這個聲音的話,笑給他看。
開門的聲音,可是外面還是比較的安靜,凌夕想,也許是偏僻的巷子吧。
踏出門檻時他站著,有那麼一刻的迷茫,他該去哪?
但只是片刻,他很快回神,對著容塵白站著的地方露出一個微笑。“再次道謝,告辭。”
“不送了。”容塵白沒有漏看他的表情,那一會的迷茫他也看到了。他看著凌夕特別小心翼翼的走下了臺階,然後再往前走了幾步就站住了。
其實凌夕一點也不想示弱,可是因爲眼睛的關係,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逞強?!叭莨樱蚁胫?,我要去峻城該往哪個方向走?!本?,好像,秦宣曾經在那裡救了自己。
“在東,離這很遠。”
“東嗎?在我的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