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炮聲持續(xù)了快兩個時辰，永安縣城西南面的城牆已然被濃濃煙塵罩住，可一里半外的高地上，王堂合的火炮還在有條不紊地開著炮，以每分鐘一發(fā)的速度，穩(wěn)穩(wěn)將炮彈送到城牆上去。

新造的炮只粗粗試過，李肆乾脆把這一戰(zhàn)當作炮兵練手的演習(xí)。

眼見已是午後，李肆正要下令停止炮擊，南面旌旗招展，又有一支人馬出現(xiàn)，沒等舉起望遠鏡觀察，哨騎就來稟報說，是潮州鎮(zhèn)標到了，大概兩千人，正跟提標人馬匯合。

“那邊的官兵肯定會有什麼想法吧。”

吳崖瞇起了眼睛，李肆點頭，看來吳崖也已經(jīng)開始有了衡量大局的思維。

“我倒希望他們能儘快動手，不然老是在一邊圍觀，煩得很。”

龍高山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盯緊了正裝作什麼也沒聽到的永安縣典史。

“怕就怕……”

李肆正要說話，從永安縣城方向傳來了如潮的呼喊聲，接著亂七八糟的旗號從煙塵中招展而出，城牆該已是被打塌了，姚振和張五再也坐不住，帶著人馬衝殺而出。

怕的就是這個，李肆苦笑，看向東南面正旗號飄曳的清軍，估計那邊已經(jīng)有了想法。

“賊匪衝出來了！咱們也從側(cè)面掩殺過去，掙掙功勞！”

見著賊匪潮涌而出，曲萬聲振奮了起來，不敢打李肆，賊匪總能打打吧，眼前這仗，怎麼也不能一直壁上觀。

“賊匪……不足爲慮，要動手，該另外選個目標。”

帶著潮州鎮(zhèn)標來的也是中營參將，名叫汪德山，他瞧著遠處那單薄的青田司衛(wèi)，眼中翻騰著異樣的光芒。

曲萬聲心中咯噔一響，沒錯，他怎麼就沒想到！？可是……“李肆的火槍太猛，怕是沒有機會。”

接著他否定了這個選擇，他的手下，聽到炮聲就渾身發(fā)抖，再聽到那熟悉的排槍聲，絕沒膽子靠近一里之內(nèi)。

“你我合兵也有三千之衆(zhòng)，賊匪出城就有三千，趁著他全力應(yīng)付，咱們側(cè)面兜擊。就算抓不到李肆，將他這支人馬吃掉，那也是……大功一件！”

汪德山卻不以爲然，眼前這數(shù)量比也太明顯了。

“小弟兵馬弱，就附驥汪兄了。”

曲萬聲心緒翻騰了好一陣，最終下了決斷，眼前可真是一個大機會！

眼見清軍號旗揮舞，正朝著他的側(cè)翼聚集列陣，李肆嘿嘿冷笑，這可是一場怪異的戰(zhàn)鬥，自己成了賊匪和官軍共同的目標。

把青田左翼派給了方堂恆，再派吳崖帶著青田右翼過去支援佛山翼，李肆嘆氣，這就是個左右開弓的戰(zhàn)局。現(xiàn)在他再沒後備隊，只有百來個隨身親衛(wèi)，如果再出來一彪人馬，事情就麻煩了。

“下官絕無敵意……”

永安縣典史嚷嚷個不停，可龍高山?jīng)]有理會他，帶著司衛(wèi)將他捆了起來，到這時候，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永安縣城的內(nèi)城，數(shù)千民衆(zhòng)就在山上，呆呆看著山下的怪異情景。官兵和賊匪，正從東北和東南兩面，朝著那支藍衣銀盔的隊伍逼近。

“那些官兵，不救咱們，怎麼還打起救咱們的英德練勇了？”

“據(jù)說來救咱們的是李肆，青田公司的李肆，他可是官老爺看不慣的人物呢，之前十幾個縣府老爺都被他一股腦地殺了。”

“咱們永安有不少鋪子商號在跟青田公司做生意，人家就想著安安穩(wěn)穩(wěn)做生意。”

城裡的人正紛紛攘攘說著，大羣賊匪涌了過來。

“滾回屋子老實呆著！是想聚起來造反麼！？”

賊匪的頭目們一臉暴戾地呼喝道。

城民們敢怒不敢言，無奈地散開了。

“你那些人，沒問題麼？要不我在前？”

東南面的戰(zhàn)場，吳崖問孟松江，他是中營的指揮，賈昊統(tǒng)領(lǐng)南營，北營是張漢晉，張漢皖去了香港訓(xùn)練營負責練兵。

“指揮，我在前，沒問題！”

孟松江避重就輕，他不敢打保票，但他也不願捨棄首戰(zhàn)在前的機會。

他得到了這個機會，兩翼人馬，一前一後錯開，擺開了戰(zhàn)列線，伴著鼓點，迎向正蜂擁而來的清兵。

“怕什麼！？一炮打不死幾個人，趕緊衝過去！”

汪德山咆哮著，讓自己的親兵衝到前方去驅(qū)策部下。炮彈已經(jīng)砸了過來，朝前衝擊的隊列一片慌亂。跟在後面的曲萬聲臉色又開始發(fā)白，看起來情形不妙……鳥槍兵衝到了百步外，跟著小炮一起發(fā)力，乒乒乓乓打得熱鬧。正列隊行進的佛山翼，隊形也亂了起來，老司衛(wèi)出身的哨長和目長們高聲叱責著，卻沒什麼效果。

“前面是官兵！？咱們是要跟官兵打仗！？”

蔡飛的部下惶恐地低喊道。

“喊什麼！？生死契裡可沒說不會跟官兵打仗！”

蔡飛呵斥道，青田司衛(wèi)跟朝廷的衝突，大家都心知肚明，平素訓(xùn)練也都說得再直白不過，他們要面臨的敵人，什麼都有，包括官兵。

“打誰無所謂，可好……好多！”

蔡飛的副目長樑慶嗓音都變了，對面洶涌而來的官兵起碼有兩三千，他們這三百來號人就孤零零排著長長橫隊迎上去，只覺自己隨時都會被那猛烈的浪頭拍成碎片。

“你手裡的傢伙是幹什麼的！？”

蔡飛使勁喊著，將他周圍幾目人穩(wěn)住。另外幾個已經(jīng)發(fā)展入天刑社的佛山人也在努力維持，亂七八糟的，總算沒讓整翼人垮掉。

槍炮聲連連，最初沒多大殺傷力，大家還沒怎麼在意。可接著嗖嗖弓箭灑落下來，砸得頭盔鐺鐺作響，不少箭矢插落在肩頭、臂腿和胸口，還有慌張的兵丁沒注意低頭，被一箭貫?zāi)槪瑧K呼聲連連，這下整翼終於再撐不住，連第一道排槍都沒發(fā)出，就開始四下潰散。

“你們佛山人都是孬種！”

孟松江簡直快氣炸了，一邊高聲喊著，一邊將老司衛(wèi)們聚集起來，轟轟一陣排槍，將對面清兵打倒了十多個。

潮州兵還算是善戰(zhàn)，見著自己的打擊有效果，心氣也提了起來，這點傷害不怎麼在意，繼續(xù)朝前直上，眼見離孟松江這幾十人只有五六十步。

蓬蓬排槍聲不止，前排清軍炸開了一道整齊的血線，至少二三十人栽倒在地，嚇得腳步又停了下來。

“我們佛山人不是孬種！至少不全是！”

蔡飛上來了，帶著百來號人，撿回了平曰訓(xùn)練出來的習(xí)慣，走著鼓點，放著排槍，跟孟松江的隊伍匯合在一起。

感受著火槍的震動，遠處那清兵身上跳起的血點，蔡飛原本也還在慌亂的心跳終於平靜了下來，這就像自己的拳腳，終於結(jié)結(jié)實實落到了對手身上，證明了自己確實手握強大的力量。

不止是蔡飛，其他的佛山兵也都有了這個感覺，他們在這兩個多月的訓(xùn)練裡，只草草完成了表面上的科目。實彈射擊不過三五十發(fā)，一點槍感都沒有，眼下在這戰(zhàn)場上，親眼見到幾十步外一槍斃敵，這才收穫到了信心和勇氣。

百多支火槍的轟擊，清兵的衝勢頓時一挫。再不敢衝上來，而是停在原地，弓箭鳥槍小炮一起開動，打起了非接觸戰(zhàn)。這麼近的距離，弓箭和小炮，甚至那些鳥槍都有了殺傷力，孟松江這殘缺的半翼起先還能維持整齊的排槍，打得對方連連退步，可隨著傷亡不斷出現(xiàn)，再難維持火力線。

“媽的……攤上你們佛山人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孟松江一邊罵著，一邊橫下了心，正要下刺刀令，側(cè)面噠噠的鼓點聲，帶著整齊的腳步聲響起，那是吳崖的青田右翼。

“飛仔……我們也在！”

接著樑慶等人也回來了，臉上除了羞愧，還有期待，剛纔他們無意回首，卻見蔡飛這一百多人都能跟清兵對峙，自己似乎太沒膽子了。

“你們這些佛山兵！都是混蛋！等仗打完了，可有你們的好看！”

孟松江還在咆哮不停，零零星星又聚了起來的佛山兵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地放著槍，心說好看就好看，就是別把咱們開革了，每月薪餉補貼加起來可有四五兩銀子，這活計再難找到。

吳崖的青田右翼一壓過來，潮州鎮(zhèn)頓時被一連串的排槍打得頭暈?zāi)垦！ＵR的排槍聲又勾起了後面提標人馬的記憶，原本還存著一點趁勢揩油的心思，當即也煙消雲(yún)散，無比整齊地掉頭轉(zhuǎn)進。

“你們?nèi)ス?cè)……混蛋！”

汪德山一邊拼命彈壓部下的潰退之勢，一邊招呼曲萬聲，想讓他側(cè)擊配合，扭頭卻見著提標嘩啦啦退潮，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刺刀——上！”

眼見對方被排槍打得掉頭就跑，卻被後面的官佐親兵攔住，正一片大亂，吳崖發(fā)佈了刺刀令，鏗鏗一陣響動，五六百柄刺刀匯成了一片鋼鐵叢林。

“不敢衝上去的全滾蛋，老子不要軟腳蝦！？”

孟松江朝自己的佛山兵喊著。

嘩啦一下，以蔡飛爲首，佛山兵如出欄的奔牛，朝著前方衝了上去，對面那幫清兵露的全是屁股，有什麼不敢衝的？

“死戰(zhàn)！效忠朝廷！你們可都是受著朝廷的俸祿……”

汪德山揮著腰刀，在馬上嘶聲喊道，那些藍衣銀盔的敵軍已經(jīng)衝到了四五十步外，鳥槍上的窄刀正利索地帶起血水，將自己手下的兵一個個捅倒。可在他看來，對方不過四五百人，只要將己方的士氣振作起來，一個反撲，對方就能完蛋。槍炮打不過，肉搏總不成還打不過吧。

蓬的一聲，汪德山正揮刀呼喊的英姿嘎然而止，僵了片刻，一頭栽下馬去。

“真是理想的靶子……”

一個佛山兵吹了吹槍口的青煙，之前他一直端槍在外圍比劃著裝樣子，看到這個傢伙騎在馬上趾高氣揚，呼號不定，一槍過去，竟然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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