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璉城擦乾眼淚,猛地起身,往大門方向跑去:“我要去報警,告你謀財害命!”
然而宋清遠接下來的一席話話卻足以令她崩潰:“去吧,只要你有足夠的證據。你別忘了,你爸爸是自殺,醫院和警方已經做了調查,死因沒有可疑。而且我當時在上班,有不在場證明。至於這份轉讓書,如果你覺得它可以起到什麼作用,就帶著它去吧。別說我沒有告訴你,這只是一份草擬的合同,不具備任何法律意義,而我是以合法的途徑繼承澳海股份的。”
陸璉城一下子傻在那裡,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絕望中擡頭,便看見不知何時,已來到門口的陸亦航。
他痛苦地蹙著眉,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知爲何,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所以說,你全都知道對吧……包括帶我去法國,也是你們騙局的一部分對不對?恭喜你們,終於如願以償了!”她機械地抹了一把臉,才發現手上全是蔓延的淚:“對了,你們下一步計劃是什麼,殺了我嗎?正好,我也不想活了,不如馬上動手吧!”
往後的半年,於陸璉城而言,彷彿一場永不結束的噩夢。
澳海正式更名爲遠航,高層全部換血,宋清遠辭掉了醫院的工作,正式轉行。而欺騙了她全部感情和信任的陸亦航,則從陸家消失了整整半年,聽說是按照宋清遠的安排去學企業管理。
直到她被強行送上飛往美國留學的航班,她都再沒有見過她。
這樣也好,望了眼手腕上淡淡的疤痕,自殺那麼多次都沒有成功,終於放棄尋死的陸璉城疲憊地閉上眼。
她對他,是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想說的,能說的,早在現實狠狠打自己耳光的那刻說盡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後悔與憎恨。
後悔曾那麼天真地信任你,憎恨曾那麼用力地愛過你。
幾萬英尺的高空裡,陸璉城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的內容是他們的戀情重播。
還記得那天他們坐在院子裡,想要看星星,然而天空沒有星星,只有頭頂滿樹的紫薇花。
陸璉城坐在樹下,得意洋洋地背韋莊的《思帝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陸亦航問她,爲什麼是這一首?
她雙手一攤,眨巴眼笑:“因爲你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啊,都是我在說喜歡你呢……哼,沒關係,以後你總會說喜歡我的。逼你說的告白,我纔不稀罕!”
而原來,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啊,陸亦航跟她在一起,從始至終便是和宋清遠的一場計謀,直到離開之前,她才從宋清遠口中得知,哪裡有什麼恩人的孩子一說,陸亦航就是名副其實父不詳母不知的孤兒,也是宋清遠一開始找回來安插好,準備伺機而用的棋子。
“用他來做什麼?”陸璉城望著宋清遠,明知故問。
“起初也沒想好用他來做什麼
,只覺得有個倚靠就是好的。後來看你那麼喜歡他,就乾脆用來換取你的信任,幫我做事好了。”宋清遠如是說。
陸璉城聽罷,咬脣苦笑,是呀,都是自作自受。
最後,她是深吸了口氣,問出了那個逃避了很久,卻不得不面的問題:“爲什麼……要害死爸爸?”
“因爲你的爸爸,是我的殺父仇人。”宋清遠眼角眉梢全是悲傷,“我的爸爸也像他愛你那麼愛我,可是陸傳平卻用卑鄙的手段……逼死了他。”
那一定是個傷心而漫長的故事,陸璉城想,卻不想追問下去。她心目中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並不想聽一個多餘的故事,摧毀她一生的信仰。但她卻也覺得恍然,原來恨,就是這個樣子的。從前她不懂,現在她終於懂了。因爲她對眼前的人,也有相同的感受。但她並不想跟她一樣報復,因爲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爲什麼不殺了我?”這是陸璉城最後問宋清遠的問題。
宋清遠卻微微笑了:“因爲你的爸爸,也是我愛的人。”
陸璉城一下子瞪大眼睛,兩行淚,自她的面頰緩緩滑落。
世界上大概沒有第二人,比她更懂這句話。
一年後,陸璉城自美國的學校突然消失。
彼時宋清遠見她總算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狀態,便撤去留在她身邊照看她生活起居的人,卻沒想到,撤掉那個人的第三天,陸璉城便消失了。
這場蓄謀已久的失蹤有丁辰的大半功勞,作爲見證了陸璉城全部痛苦的人,她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搞定了回國後的學歷證明、身份證後,丁辰唯有一件事很擔心:“小六,回到這個城市,真的沒關係嗎?”
因爲姓陸,所以讀書時,大家都喜歡叫她小六。然而自事發到現在,這個名字卻是久違了。陸璉城的眼睛忽然有些溼。
她站在路邊的電話亭裡沉默了很久,最後只小聲說:“我只是想回到有爸爸的城市。”
那是她的根,住著她十八年幸福的地方,她捨不得離開。
就這樣,她終於回來了。
取生母名字裡的“路”做新的名字,陸璉城想,未來大概總會是一條新的路吧,無關陸亦航,無關宋清遠,無關那些生死愛恨。
她已將全部過去點燃,留下的,只是回憶的灰燼。
萬般深情,不過一句我等你。
那天陸路最終沒有開門,如何能打開那扇門呢,那就像通往過去無盡黑暗記憶的隧道,她曾經流著血與淚掙脫出來,便再沒有勇氣回頭。
門外的砸門聲漸漸消失了,陸路麻木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始撿杯子的碎片,碎片劃破她的手指,血蹭蹭地冒出來,她也沒覺得痛。
將地上收拾好,她走進浴室洗澡。
那一夜她又在浴室裡哭了好久,直到缸裡的水全冷了,她凍得瑟瑟發抖,才肯爬出來,擦乾身上的水珠。
當晚,陸路便病了。先是發燒,
渾身痠痛,再是咳嗽,咳得胸口抽痛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昨天腳上的燙傷沒及時處理,眼下已是紅腫一片。陸路疼得揪心,強撐著起來準備找些藥塗上,卻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和昨天急促到近乎瘋狂的敲門聲不同,今天的敲門聲十分有節奏。
陸路怔忡了片刻,本打算不搭理,卻又擔心是公司的人,只好耐著性子一瘸一拐走過去。
透過貓眼看出去,陸路整個人都傻住了,沈世堯怎麼會來這裡?
如果她沒有記錯,就在前一天,他們徹底決裂。她當著他的面將他高高的自尊踩在腳下,按照他的風格,早該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可他現在爲什麼會站在這裡?
陸路覺得自己的頭痛得快要炸開,想要理清思緒,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整個人徹底暈了過去。
等到再醒過來時,陸路已身在醫院。
點滴靜靜地淌入靜脈,空氣裡漂浮著消毒水特有的味道。陸路下意識地動了動,想起身,卻被一個聲音喝住:“別動,乖乖躺著。”
陸路被沈世堯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夠嗆,渾身一僵,默默地盯著天花板不動了。隔了許久,纔開口:“……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嗯。”
“你是怎麼開門的?”
“叫物業派人上來開的。”
“他們的安全意識真差,竟然給陌生人開門。”
“我提供了我的全部個人信息作爲擔保。”
“我……咳咳咳……”反駁的話說不出口,陸路胸口一悶,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世堯忽略掉她渾身上下豎起的防備,徑自走來,輕輕替她拍背:“醫生說你還沒有退燒,先睡一會兒吧,就算是想跟我繼續吵,也等燒退了再說。不急。”
陸路被他一句話噎住,氣得瞪大眼睛,但不知爲何,腦中某根繃緊的神經漸卻漸鬆懈開,不一會兒,在藥物的作用下,竟真的慢慢睡著了。
這一覺漫長,等陸路再睜開眼時,已是黃昏。
點滴撤掉了,她動了動有些發麻的手,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便看見沈世堯正深陷在沙發裡看報表。
聽見病牀上的響動,他的眼皮似乎是微微動了下,卻沒有擡眼:“醒了?醫生說你已經退燒了,我們現在可以繼續前天的話題了。”
“什麼?”陸路訝然,她以爲她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
“我去了片場,”沉默片刻,沈世堯終於擡起埋在數字與表格中的臉,對上陸路的眼睛,“在那裡發生的事,我全都知道。所以,你不要妄想逃避我。告訴我,是不是因爲孟瀾對你說了什麼,你纔會說那些話?”
氣氛頓時變得格外詭異,陸路可以聽見自己加快的心跳。她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不論什麼都好,但她彷彿患上失語癥,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正當她絕望地發現快要被這樣令人窒息的沉默淹沒時,她竟然看見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