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汽電成立不足八年，在總經理孫翰明的帶領下，當初十餘名員工的小公司已發展到如今的員工三百多名，辦公室也由當初的十幾平小間拓展到如今的整整兩個樓層。

雖說昌明汽電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但行業競爭非常激烈，眼下公司實施的M新項目，就因爲技術遇到難題，項目一直進展緩慢，項目部王經理連破公司近年不加班的慣例，下了最後通牒，這次哪怕不眠不休也要把事情做好。

葉宛由於在德國期間參與了類似項目的學習，回來後，很快作爲項目助理參與到了M項目裡，負責項目溝通協調、進度跟蹤的工作，並肩作戰數日後，實驗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

從實驗室回來時，每個人都已是神情睏乏，萎靡不振。

二十八樓項目部辦公室裡不同於前兩日只一小排燈管亮著燈光，而是燈火輝煌，顯然還有別的人在，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戶前，他是剛從顧家家宴上中途離席的孫翰明。

外面已黝黑一片，估計打車都難，連續幾日的超負荷運作，個個身心俱疲，恨不得早點完事回去睡覺，居然有人這麼晚不回家，站在窗前奢侈地看夜景。

先進辦公室的同事一驚，舉止立即有所收斂，神情肅穆恭謹，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孫總好！這麼晚您還沒下班啊？”

葉宛後面進來，一進來就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總經理孫翰明正端著杯茶站在窗前。

老總出現在他們辦公室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這麼晚一個人站在那兒看夜景。

此時孫翰明回過頭來，環視著眼前這些一臉疲憊的職員，淡淡說道：“都早點回吧，幹不完還有明天。”

誰敢走？王經理可是下狠話的，不弄出來不許走。

見衆人僵著沒有走的意思，孫翰明說得慢條斯理：“怎麼，準備要我請吃宵夜啊？”

這個玩笑話也太冷了。衆人很少跟總經理直接打交道，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硬件工程師高陽頗有幾份膽量，他說：“孫總，會議上王經理已經表過態，這個任務這兩天必須搞定，否則會影響接下來的進程。我們會看情況，準備再加個把通宵，爭取早點結束。”

昌明公司通宵加班是公司創建之初的事。孫翰明一向對底下的事不多過問，他習慣在經理會議上問幾個分管的副總要結果。眼前一張張臉雖有疲色，但都充滿鬥志，讓孫翰明看到從前的影子，當初那個人手有限的團隊，沒日沒夜的加班只爲攻克一個久攻不破的技術難題。如今，這些年輕人身上承載的夢想，不正和當年的自己是一樣的嗎？

孫翰明想起剛纔家宴上，顧振山突然當衆宣佈放權的決定，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居然沒有一點驚喜，這個今晚最該振奮的人，卻一臉的心思重重。

其實一切都是有徵兆的，當田瀾由幕後轉到幕前，顧振山投資建造茶樓，顧銘遠一而再地低調行事，他就應該想到是這個結局。顧振山終於給每個人定下名份，然後告訴世人自己老了，是時候享清福了。

站在這間熟悉的辦公室，也是他初創昌明時的辦公室，從二十八層樓的高度往下看，遠處的燈火正一盞盞熄滅，就像夢想和許願一一得以實現。從他23歲進入顧氏集團，一步一步到如今，忍辱負重隱忍不發，等的就是這天，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夢想成真了。

真的都一一實現了嗎？

本來大家準備吃些零食喝點咖啡補充能量提點精神，一會兒再繼續奮戰，因孫翰明在場，都不敢輕舉妄動。進退爲難間，只聽孫翰明說：“也罷。不過撐不住的可以先回，女孩們早點走，不要跟男孩子一樣逞強，太晚了家屬可不放心。”

在場的男同事們一邊感動老總的體諒，一邊齊答：“沒事，沒事，我們都還是單身。”

“可不能爲了工作，什麼都不顧，公司可耽誤不起大家啊。”孫翰明開著玩笑，微醺的笑容中，有幾分難懂之意。

葉宛的臉有些微紅，剛纔孫翰明說第一句話時，目光曾落在自己身上，那句話似乎是說給她聽的，在場八個同事，只有她和琳達兩個人是女性，而琳達已是媽媽級了，貌似不太適合用女孩這個詞吧。

當初她進昌明，就是孫翰明親自面的試；她在宜江沒有房子住，公司給她解決住宿，這些事老總都親自過問，讓她受寵若驚。

葉宛一直注視著站在窗前的孫翰明，他已轉過身去看向窗外，背影有幾分蕭瑟，他個子很高，穿著黑色西服，顯得一絲不茍。印象中，孫總似乎只穿黑色西服，從沒見他穿過其他顏色，這暖意融融的季節，如此厚重的著裝和顏色，真讓人窒息。

漆黑的夜幕作底，玻璃如鏡，將辦公室的一切倒映其上，纖毫畢現，倚近窗戶，天際星光暗淡，人間燈火璀璨，城市美麗的夜景盡攬眼底。

可是誰有那走近一步的勇氣？

葉宛輕悄地走到茶水間，衝了杯速溶咖啡，咖啡香濃的氣息，掩住了甫入口的苦澀。飢餓狀態下，喝一點水，都會讓肚子發出滿足的咕咕聲，葉宛慢慢把它喝完。

孫翰明稍作停留後便離開了公司，他知道他的存在對於這幾個正在加班的小職員是個巨大壓力。想到白天有一筆生意一直沒時間談，他看了看手錶，這個點估計對方也不方便，但他還是撥了電話。

所有加班的人都留了下來，沒有一個先走，而是齊齊目送孫翰明離開。

車子在夜色中急駛，朝市中心某酒店方向而去。

在離孫翰明座駕不遠的暗處停有一輛車，當他的車駛出後，它也小心翼翼地跟了出來。

車上的人是顧瑩珠。作爲顧振山的長女、孫翰明的嬌.妻、市國稅務局稽查科科長，無論哪一種身份，她都有著無數讓人豔羨的目光。

席上她已察覺出丈夫的異樣，果不然，丈夫的車在公司樓下只停留半小時，就去了市區酒店。

她看著夜色中酒店閃亮的霓虹招牌，神情晦暗。

衆人回到實驗室後，紛紛猜測：這麼晚，孫總爲什麼會出現在他們辦公室？

肯定不是監工。

肯定心情不好。

順路還是專程？

跟公司相關還是無關？

如果不是公司的事，還有什麼事是會讓他不順心的？

全宜江市的人都知他們老總孫翰明38歲正值盛年，家庭幸福和睦，妻子精明能幹，兩人育有一子，方十歲。據說老總是白手起家，一手把企業做成行業翹楚。

大家一陣唏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連孫總也不例外。

最後齊齊說道，孫總其實也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可惜膽子小了點，要不然就讓孫總請吃一頓宵夜。

這次的加班奇遇，就像一場幻覺，誰都不會相信掌握著幾百人生殺予奪大權的孫翰明也會有不順心的事。當晚加班的幾個人，在以後的各種場合遇見孫總，總不免多看兩眼，以證實一下那晚的確是自己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