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宋鴻濤還是很冷靜的。
他甚至感覺這輩子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清醒過,身子上的疼痛也因爲(wèi)時間的流逝逐漸變的麻木,反倒是意識變的越來越清晰,很多從前都看不透的東西,現(xiàn)如今都逐漸變的清晰。
宋言,很可怕。
小的時候,便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天賦。
用國公府的夫子來說,宋言的天分怕是比宋哲還要更加優(yōu)秀。可是,在當(dāng)天晚上梅迎雪中毒之後,宋言忽然就變的有些神經(jīng)兮兮。
國公府的人都說,宋言是被嚇壞了,腦子出了問題。
可現(xiàn)在看來,宋言完全是在故意藏拙,表現(xiàn)的愚笨,好給自己爭取到更長的能活下去的時間,畢竟沒人會跟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計較……這樣的事情,若是發(fā)生在十幾歲的少年,亦或是二十多歲的青年身上實屬正常,可那時候的宋言纔多大?
六歲!
恐怕從那個時候開始,宋言便已經(jīng)在心中謀劃著要如何報復(fù)楊妙清,報復(fù)所有欺辱過他的人,報復(fù)自己這個父親。
而這謀劃,足足持續(xù)了十年。
如果不是那時候的宋言實在是太小,很多事情都做不到,再加上又被困在小院裡,每天都有人監(jiān)視,怕是國公府早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死掉了吧。一個六歲的小孩,能擁有這等心計,實在是太過可怕,就像是一條毒蛇,一直盤踞在國公府,時時刻刻用森冷的目光透過門縫,窺視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
只是想一想,宋鴻濤就毛骨悚然。
曾幾何時,他和楊妙清都以爲(wèi),讓宋言入贅洛府,是在他們逼迫之下完成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宋言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心裡面指不定有多高興的吧?可笑,可悲,可嘆……自始至終他和楊妙清,還有楊妙清那麼多的孩子,都被宋言玩弄於股掌之中。
宋震,宋雲(yún),宋哲都死了,宋淮,宋義,宋安,宋靖成了通緝犯,這些全都是宋言做的……或許,就連剛剛他和宋律的廝殺,都是宋言安排的。
明明他殺了所有人,可身上依舊乾乾淨(jìng)淨(jìng)。
這樣一個心思深沉,殘忍的人,宋鴻濤知道宋言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他也做好了坦然死去的準(zhǔn)備,既然活不下去,那至少可以在死掉的時候稍微體面一點。宋鴻濤本以爲(wèi)自己已經(jīng)不再恐懼,可當(dāng)他看著林向晚抱著孩子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慌了。
以宋言的狠辣,他不會放過國公府任何一個人。
林向晚這個蠢女人,她究竟在做什麼?
難道她看不出來現(xiàn)在這邊是什麼情況嗎?
宋琦,那可是他唯一的親生的兒子啊。
他可以死,但親兒子絕對不能有一丁點兒的事兒。
他慌了,害怕了。
“放,放過宋琦。”宋鴻濤感覺自己的喉嚨都有些乾澀,牙齒在劇烈的碰撞著,眼神中滿是哀求:“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和梅雪,但宋琦是無辜的。”
“你可以殺宋震,宋哲,他們欺辱過你,但宋琦什麼事情都沒做,他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他沒有去大喊大叫,讓林向晚逃之夭夭。他很清楚,有紫玉這樣的高手在,林向晚一個弱女子,根本沒有帶著宋琦逃走的機(jī)會。
唯有祈求宋言,或許還能給宋琦留下一條生路。
這一刻,宋鴻濤的心中滿是悽楚。堂堂國公,明明已經(jīng)打定主意體體面面的離去,可此時此刻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頭顱。
他更後悔。
後悔當(dāng)初沒有對宋言,對梅迎雪好一點。
亦或是後悔當(dāng)初沒有親自動手,直接將宋言扼殺於襁褓。
若是沒有宋言,現(xiàn)在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噗通。
宋鴻濤膝蓋一軟,雙腿徑直跪在了地上,便是上半身也趴了下去,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言兒,求求你了,國公府的一切都是你的,只求你放過宋琦。”
自尊。
體面。
男人的尊嚴(yán)。
國公的榮耀。
全都不要了。
爲(wèi)了這個唯一的親兒子,他拋下了所有的一切。
便是地面上已經(jīng)進(jìn)氣少,出氣多的宋律,也不由睜開了青腫的眼睛,目光中似是多出了一些好奇,想要看看在這種情況下,心狠手辣的老九,究竟會怎麼做。
會不會殺了那個嬰兒,讓宋鴻濤徹底斷了後?
宋言的嘴角勾著淺淺的笑,居高臨下的凝視著跪在面前的宋鴻濤,臉上的笑越來越嘲諷,越來越冰冷……
現(xiàn)在知道懺悔了?
現(xiàn)在知道哀求了?
早做什麼去了?
尤記得剛出生幾個月的時候,他染了風(fēng)寒,發(fā)了燒,那時候的他連那個小小的身子都控制不了,便是身上有藥也什麼都做不到,他甚至連布洛芬的瓶蓋都擰不開,纖細(xì)的嗓子也吞不下那膠囊,母親爲(wèi)了求藥,跪在小院門口苦苦哀求,只爲(wèi)了能見宋鴻濤一面。
可自始至終,宋鴻濤都未曾出現(xiàn)。
尤記得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還比較單純,他曾經(jīng)也想要做出一些東西,改變自己在宋鴻濤心中的印象,提高一下自己在國公府中的地位,不想一直被欺負(fù),可是當(dāng)他連站都站不穩(wěn),踉踉蹌蹌偷跑出去,好不容易找到宋鴻濤的時候,換來的只有一個耳光。
尤記得在楊妙清準(zhǔn)備將他丟到洛家入贅,宋震故意將雞腿丟在地上,讓他撿起來吃掉的時候,宋鴻濤眼睛裡的得意和冷漠。
莫要說什麼因著國公府,他纔有一口吃的,才能長這麼大,要記得感恩之類的話……如若不是宋鴻濤將母親擄來,母親也不會早亡,姐姐也不會被賣掉,他會過上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便是困苦,便是會有許多兇險,宋言相信也不會比國公府更差。
“我親愛的父親啊……”心裡回想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宋言臉上並無悽苦,悽苦的時候早已過去:“你現(xiàn)在說這些,難道不覺得太晚了嗎?”
宋鴻濤身子一顫,滿臉慘白。
他擡起頭來,正加快速度往這邊走來的林向晚,用力吸了口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用這個秘密換宋琦的命。”看那表情,似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宋言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都到了這般時候,宋鴻濤究竟還有什麼底盤:“說來聽聽。”
“你要先答應(yīng)我,不要傷害宋琦。”咬了咬牙,宋鴻濤沉聲說道。
宋言嘴角抽了一下,這人當(dāng)真是心疼他的小兒子啊,宋言都有點感動了,天知道他忍著笑忍得有多麼辛苦:“那要看你這個秘密值不值這個價了,如果你這個秘密有足夠的價值,我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宋琦。”
“不但不會傷害宋琦,我還會讓宋琦繼承宋國公的爵位,讓林向晚姨娘成爲(wèi)國公府的主母。”
“就像你說的,他們兩個並沒有得罪我,如此你們老宋家也算是沒斷了香火。”
“這交易怎樣?”宋言笑笑,似是對宋鴻濤眼神中的懷疑嗤之以鼻:“放心,我對宋國公的爵位毫無興趣,對我來說國公不過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兒,而且我宋言雖殺了不少人,但答應(yīng)過別人的事情向來是說到做到,一口唾沫一個釘,決不食言。”
“更何況,你現(xiàn)在有不相信的資格嗎?”
抿了抿脣,儘管心中有些不甘,可宋鴻濤也明白他現(xiàn)在沒有和宋言討價還價的資格:“你可曾聽過闖王寶藏?”
聲音略顯嘶啞,詭異中透著一些陰森。
宋言眸子下意識一挑,闖王寶藏?好傢伙,我還朱三太子呢……驟然聽到這四個字,宋言還以爲(wèi)自己穿越到了清初。
好在宋鴻濤不等宋言開口,便已經(jīng)主動解釋起來:“大吳王朝末期,中原動亂,民不聊生,農(nóng)民起義如同雨後春筍,遍佈中原大地,於這些農(nóng)民軍中,最出名的是一個叫闖王的人。”
“這人……該不會是個驛卒吧?”宋言忍不住問道。
宋鴻濤略微有些奇怪:“都說是農(nóng)民軍了,肯定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驛卒雖然只是小吏,可那也是吃公家飯的,你怎地會想到驛卒身上?”
宋言便稍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要真是驛卒的話,宋言都要懷疑李自成是不是也穿越了。
“繼續(xù)。”
“闖王麾下,泥腿子數(shù)量驚人,巔峰時期據(jù)說有五十多萬人,這些泥腿子就像是蝗蟲一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此人以及麾下的農(nóng)民軍,尤其憎恨世家門閥和文官士大夫。”
“據(jù)說此人手中有一本花名冊,花名冊上詳細(xì)記錄了整個中原大大小小的世家門閥,足有上千家,更是記錄了大吳王朝所有的文官,每到一處,每攻破一座城市,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照花名冊上的記錄,挨個抓人,然後抄家滅族。”
“前前後後,據(jù)說被闖王剿滅的門閥上百,每個門閥之中都搜刮了大量的金銀珠寶,玉石銅錢,更有糧食無算……這些糧食,被闖王分發(fā)給吃不飽飯的百姓,至於那些金銀財寶,一部分充當(dāng)軍餉,一部分則是被闖王私藏。”
“闖王甚至佔據(jù)了大吳王朝的皇城,滿朝文武開門請降,闖王便又在皇城之中,挨家挨戶的點名,那些士大夫和門閥世家,終究也沒能躲過去。”
“不過這也給闖王的覆滅招致了禍患。”
“整個中原,世家門閥成百上千,闖王雖然雖然屠殺了不少可終究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諸多門閥,眼見闖王屠戮世家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們想要的可不是這樣一個對世家門閥心狠手辣的皇帝,便紛紛轉(zhuǎn)投其他義軍。”
“得了世家門閥支持的義軍,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人有人,勢力開始飛速膨脹,最終闖王便在各路義軍的圍剿之下覆滅,闖王逃之夭夭,因那數(shù)之不盡的金銀珠寶實在是無法帶走,便尋了一處隱秘之地埋藏,這便是闖王寶藏。”
“而其中勢力最強(qiáng)的義軍,便成了現(xiàn)在的寧國,楚國,趙國,樑國。”
“中原暫時穩(wěn)定,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百年,可闖王寶藏的傳說依舊流傳。”既然已經(jīng)開了口,宋鴻濤也就不再隱藏,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
“宋氏先祖,曾經(jīng)便遵循寧國太祖的命令,率兵追擊闖王,並且攻破了闖王的營帳,闖王雖然逃走,但在其留下的東西中,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張地圖,地圖指向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闖王埋藏金銀的地方。”
“雖然我不知道那寶庫裡究竟有多少財富,但想來現(xiàn)如今寧楚趙樑四國的國庫加起來,怕是都比不上。”
咕咚。
饒是宋言,在聽到這話的時候也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宋律更是面色古怪,明顯也沒想到宋家居然還有這樣的秘密。
“地圖在何處?”
“書房,左側(cè)書架,第三排有一個暗格。”
“王管家。”宋言擡頭望去,便見著王管家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了過來,隨意找了一塊石頭,吧嗒吧嗒的抽著旱菸:“麻煩您老走一趟。”
王管家便有些不捨的將菸袋鍋磕了磕,剛來這邊準(zhǔn)備聽一聽熱鬧,九少爺便安排了事情要做,當(dāng)真是一點空閒都不給。
宋鴻濤面色陰鬱,看王管家的模樣,他哪兒還不明白?
這個在國公府工作了好幾十年的老頭,怕是早已被宋言收買。
怪不得,宋言針對國公府一次次動手都能那般順利。
應(yīng)該早點將王管家除掉的。
不過現(xiàn)在不是在乎王管家的時候,喉頭蠕動了一下,站起身子,宋鴻濤面露希冀的看著宋言:“這秘密怎樣,能否換宋琦一條命?”
“當(dāng)然可以。”眼看著林向晚也已經(jīng)走到跟前,宋言也看了看這個胖娃娃,臉上笑意更濃,完全止不住的那種。
用闖王寶藏的藏寶圖,交換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guān)係的孩子的性命?
這宋鴻濤,當(dāng)真是大公無私,仁愛善良,實乃吾輩楷模。
他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告訴宋鴻濤真相了。只是,宋鴻濤現(xiàn)在的身子狀況有點差,他覺得自己還是委婉一點比較好,論委婉,他是專業(yè)的。
在宋鴻濤驚恐的目光中,宋言伸手在宋琦的臉上捏了捏:“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了宋琦。”
“畢竟……”
“這又不是你兒子。”
轟隆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