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府離開後,元照足尖點地,身形如一道輕煙,以最快的速度掠回了唐府。
此時羅欽已然順利歸來,那個名叫沐川的小廝正軟癱在院子的地上,一動不動。
見元照翩然落入院中,羅欽立刻快步上前,滿臉關切地詢問:“老闆,您沒事吧?”
元照擡手扯下臉上面巾,搖了搖頭,眉宇間帶著一絲凝重:
“無事,只是未曾料到,那羅生典當行的背後,竟然藏著一位超一品高手。”
“超一品高手?”羅欽聞言,下意識地驚呼出聲,眼睛都睜大了幾分。
江湖上的超一品高手本就屈指可數,就連他們百曉門,也只有九長老一位而已。
“可看出那人的身份?”羅欽連忙地追問。
元照再次搖頭,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不知。你也清楚,我的江湖閱歷太淺,他又戴著面具,我實在難以從他的武功路數判斷其身份。不過……”
“不過什麼?”羅欽面露疑惑,緊盯著元照。
元照眉頭緊蹙,語氣鄭重:“他手中握著一把金劍,竟是一柄神兵,威力非凡。若非我有天蛇刀在手,今日怕是真難敵過他。”
“金劍神兵?”羅欽眉頭也緊緊皺起,沉吟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有名聲的金劍神兵僅有一件,那便是大梁的鎮國神兵,江湖兵器榜排名第六的天龍劍。”
天龍劍?元照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指尖微微收緊——就是這把劍,害得元家家破人亡,按理說早已失蹤於塞外……
羅欽急忙道:“老闆,您快跟我說說你與那人的打鬥過程,我瞧瞧能不能判斷出那把劍的身份。”
元照點了點頭,隨即細細描述起與面具人交手的每一個細節。
聽完之後,羅欽低頭沉思片刻,而後擡頭肯定地說:“那恐怕還真就是天龍劍。”
“當真?”元照的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失蹤於塞外的天龍劍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還是說……這把劍,從始至終就未曾消失過?
“應該不會有錯。”羅欽語氣篤定,“天龍劍這等神兵太過有名,你有所不知,當年它可是天龍山莊的鎮莊之寶。”
他道出了一個元照不曾知曉的秘辛。
“天龍劍竟然原本屬於天龍山莊?”元照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羅欽頷首:“正是!老闆,您難道沒留意到天龍劍與天龍山莊這兩個名字之間的關聯嗎?”
元照點頭道:“留意到了,原本以爲不過是巧合罷了。”
羅欽笑著搖了搖頭:“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啊!”
接著,他便向元照細細說起天龍劍如何從天龍山莊的鎮莊之寶,變成大梁的鎮國之寶。
這事,還要從一場當年名震江湖的對決說起。
那場對決的雙方,正是大梁的先帝,與如今四絕之一的劍絕——天龍老人。
當年的大梁先帝,可是一位天縱奇才的高手。他的年紀雖比當時的天龍老人小上許多,但二人卻幾乎是同時躋身於絕頂高手之列。
彼時江湖上正在評定新的四絕,同樣擅長用劍的大梁先帝與天龍老人,同時成了劍絕候選。
在江湖上行走,名聲至關重要,因此當時的天龍老人對此事極爲看重,於是便向大梁先帝發出了戰帖。
然而大梁先帝身爲一國之君,對江湖名聲並不在意,加之國事繁忙,便果斷拒絕了天龍老人的挑戰。
這天龍老人自然不樂意,於是便提出以天龍山莊的鎮莊之寶天龍劍爲賭注,再次邀戰大梁先帝。
對於天龍劍,大梁先帝自然是垂涎不已,當即答應了決鬥。
後來,二人在上京城的郊外,於衆多武林高手的見證下,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對決。
那場對決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終天龍老人以一招之差敗給了大梁先帝。
從此,天龍劍易主,劍絕的名號也落到了大梁先帝的頭上。
那一戰之後,江湖上人人都以爲天龍老人會記恨大梁先帝,可事實並非如此。
天龍老人不僅沒有怨恨大梁先帝,二人甚至還成了至交好友。
即便到了如今,大梁與天龍山莊之間,依舊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但百曉門卻是知曉的。
只是大梁先帝福薄命短,早已過世多年,最終劍絕這個稱號,才又回到了天龍老人的身上。
元照點了點頭,恍然道:“原來這裡面竟還有這般故事。大梁竟與天下第一莊關係密切。”
羅欽笑道:“當年那場對決在江湖上,可是人盡皆知的事,如今還時常被拿出來爲人所津津樂道呢!”
元照垂下眼簾,低頭沉思起來:莫非那面具人,是天龍山莊的莊主蔣不疑?
蔣不疑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超一品高手之一,且同樣擅長使劍。
羅欽望著陷入沉思的元照,開口道:“若是那神兵真的是天龍劍,那麼羅生典當行,就極有可能與大梁皇室或是天龍山莊有關聯。”
元照擡眼點頭,她心中亦是這般想法。
隨即,她將目光投向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沐川,說道:“還是先審審這個人,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找到些線索。”
說著,她便要上前解開對方的穴道,可腳步剛動,又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對羅欽道:“去搜搜他身上有沒有藏毒藥,免得待會兒他服毒自殺。”
先前已經有一個黑衣殺手自殺了,這個可不能再出意外。
他全身的穴位已被元照封住,這會兒即便想自斷心脈也做不到,就怕他身上藏著毒藥。
“好嘞~”羅欽應了一聲,立刻上前在沐川身上仔細搜查起來。還別說,竟真的從他嘴裡搜出了毒藥。
這人藏毒的手段著實不一般,竟是將一顆牙齒掏空,再把毒藥封在裡面,尋常人還真難發現。
好在羅欽曾是百曉門弟子,見多識廣,他二話不說,直接將沐川那顆藏毒的牙給敲了下來。
取出他口中的毒藥後,元照上前,伸手解開了他的啞穴。
穴道剛一解開,沐川便立刻換上一臉惶恐害怕的神情,顫聲問道:“你們抓我做什麼?我只是蘭府一個不起眼的小廝,什麼都不知道的啊。”
元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銳利如刀:“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知道你是羅生典當行的人。”
“什麼羅生典當行?我不知道啊!”沐川使勁搖著頭,臉上滿是無辜,“我真的就只是一個普通小廝而已。”
“普通小廝?”羅欽上前一腳踹在他身上,怒聲道,“普通小廝會在嘴裡藏毒?還藏得這麼隱秘?”
沐川卻依舊竭力狡辯:“那不是毒!我從小患有心疾,那是治療心疾的藥。因爲藥材難得,我才小心地藏起來,只等心疾發作時再服用,絕不是什麼毒藥。”
“你還敢跟我胡扯?”羅欽又狠狠踢了他一腳,“既然不是毒藥,要不要我找只雞來試試?”
說著,羅欽一把掐住他的脈門,稍一感知,立刻便察覺到他體內存有內力,當即冷笑道:
“瞧瞧,還會武功!那蘭大人一家,主子們沒一個會武功的,你一個做奴才的反倒會,這合理嗎?”
沐川聞言,臉色一白,頓時不再說話,只是緊抿著嘴脣。
元照看著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只要你肯老實交代,我或許可以考慮饒你不死。”
沐川依舊閉口不言,眼簾低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他是作爲死士被培養出來的,豈會輕易怕死。
“當真不說?”元照眉頭微蹙,眼神漸冷。
這時,元照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主意,隨即對羅欽吩咐道:“去取一盆水和一些紙來。”
“水和紙?”羅欽面露疑惑,撓了撓頭,“要來做什麼?”
元照擡腳輕輕踢了他一下,沒好氣道:“讓你去你就去,待會兒不就知道了。”
“這就去!這就去!”
羅欽不敢再多問,連忙跑進屋裡,不一會兒便拿著一迭紙、端著一盆水走了出來。
元照指了指水和紙,對羅欽說道:“把紙蘸溼,然後一張一張蓋到他的臉上。”
她要施行的,是她前世所知的一種刑罰,名叫貼加官,也稱爲“開加官”。
這種刑罰的操作方式通常是:將桑皮紙等紙張蘸水後,一張一張地覆蓋在犯人的臉上。
由於紙張受潮後會緊緊貼在面部,逐漸導致犯人呼吸困難,過程中犯人難以掙扎,最終因窒息而亡。
這種刑罰手段隱蔽,不會在犯人身體上留下明顯傷痕,多被用於逼供或秘密處決,正好適合此時用。
“好嘞~”羅欽雖仍有疑惑,卻還是立刻按照元照的吩咐操作起來。
第一張溼紙剛貼上沐川的臉,他便猛地一顫,喉嚨裡立刻發出“嗬嗬”的悶響。
奈何穴道被封,身體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大口大口地吸氣。
那層薄薄的溼紙隨著他的呼吸劇烈起伏起伏,但始終不破,像一張無形的網,正一點點收緊,剝奪著他呼吸的空間。
羅欽見他掙扎,手上的動作反而更穩了些,又取過一張紙蘸了水,穩穩地迭在第一層之上。
這下,沐川的胸口起伏明顯急促起來,原本還想咬緊牙關硬撐,可鼻腔裡涌入的溼氣混雜著紙張的澀味,連張開嘴透氣都成了奢望——溼紙會順著脣縫緊緊貼上來,堵得更加嚴實。
“說不說?”元照緩緩蹲下身,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這才兩張,你現在還有機會。等迭到第五張,你便是想開口,也沒力氣了。”
沐川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懼,卻依舊梗著脖子不肯屈服,只因無法順暢呼吸,他的脖子已漲得又紅又粗,青筋隱隱暴起。
羅欽不說話,手上的動作不停,第三張溼紙落下,徹底封住了他視線裡的所有光線。
屋內微弱的燭光透出來,在他臉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那光影隨著他越來越劇烈的呼吸不停顫抖著,像瀕死的蝶翼般脆弱。
到第四張時,沐川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嚨裡的聲音也變成了絕望的嗚咽,帶著濃濃的恐懼。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正一點點被抽離,肺部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死亡的陰影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威脅,而是化作這層層迭迭的溼紙,沉甸甸地壓在臉上,壓得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這種被窒息包裹的感覺,實在太讓人恐懼了。
“老闆,他……他是不是快不行了……”羅欽看著那層層溼紙下劇烈起伏的胸膛,有些猶豫地停下了手。
他實在想不通,老闆是怎麼想出這種折磨人的法子的,真是太恐怖了。
元照沒有看他,目光始終緊緊鎖在沐川劇烈起伏的胸口上,語氣淡漠:“再等一等。”
不過片刻功夫,沐川的掙扎幅度突然小了下去,臉色漲得青紫,嘴脣微微哆嗦著,伸手胡亂地抓向旁邊的羅欽,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元照朝羅欽遞了個眼色,羅欽立刻會意,伸手抽走了他臉上的溼紙。
新鮮空氣猛地涌入鼻腔,沐川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涎水混著溼氣順著嘴角不住流下,哪裡還有半分剛纔的硬氣。
他確實不怕死,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曉恐懼。
這種被死亡一點一點逼近,卻又無力掙扎的感覺,實在太恐怖了,足以摧毀最堅韌的意志。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向元照的眼神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恐懼,終於再也撐不住,啞著嗓子喊道:
“我說……我說!”
元照示意羅欽把他臉上剩下的紙也取下來,語氣依舊冰冷:“最好老實交代,別耍什麼花樣。”
沐川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緩過勁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我確實是羅生典當行的人,但我只是個負責跑腿的外圍人員,知道的東西真的不多……”
他斷斷續續地交代著,說羅生典當行的幕後主事從不輕易露面,只通過密信傳達指令,他們這些底下人只知道要絕對服從,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至於羅生典當行是否和大梁皇室或天龍山莊有關係,他更是半點都不知道。
他進入蘭府也不過是聽命行事,至於蘭府是否有人和羅生典當行有關聯,他同樣不清楚。
雖說他明面上是閔夫人的人,但他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羅生典當行的主事秘密打通了閔夫人的關係,安排了這件事,還是閔夫人本就和羅生典當行有關。
在蘭家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沒有接到過任何具體指令,只是聽閔夫人的吩咐,多盯著點蘭亭少爺罷了。
羅欽聽完,轉頭看向元照,低聲道:“老闆,他說的,倒像是真話。”
元照盯著沐川那張驚魂未定的臉,指尖輕輕敲擊著膝蓋,陷入了沉思。
貼加官帶來的痛苦足以讓人生不如死,既然對方已經鬆口,想來也不敢再有所隱瞞。
“那你可知,羅生典當行的秘密據點在哪兒?”元照擡眼,再次問道,目光銳利。
沐川急忙說道:“這小的哪兒知道,我的職責便是羅生典當行院中客人後,替主事和客人安排見面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