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這把劍還沒取名字吧?”蔣玉璋忽然開口,打破了鑄劍廬內殘留著鐵屑熱氣。
“元姑娘眼光獨到,不如勞煩爲它取個名字?”唐景行雙手託著長劍遞到元照面前,燭火映在劍身上,漾開一層冷冽的銀光,他眸中帶著幾分期許,指尖還殘留著鑄劍時的薄繭。
元照聞言,擡眼望向窗外——夜空如墨,一輪殘月正如害羞的少女一般躲在雲層後,清輝淺淺灑在檐角的銅鈴上,她眸光微凝,輕聲道:
“便叫‘殘月’吧。”
“殘月劍……”唐景行接過劍,指腹貼著冰涼的劍身緩緩摩挲,語氣鄭重得似在立誓,“從今日起,你便叫殘月了。”他指尖劃過劍脊,彷彿在與這柄新劍定下羈絆。
蔣玉璋見鑄劍爐的餘溫漸漸散去,窗外夜色已濃,便上前一步提議:“時候不早了,元大師爲鑄劍勞心費神,咱們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她語氣溫和,目光掃過元照略帶倦色的眉眼。
“表姐說得是。”唐景行立刻點頭附和,轉向元照時,語氣又添了幾分客氣與歉意,“元姑娘辛苦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爲好。”
三人不再多言,並肩走出鑄劍廬。
夜色中,鑄劍廬的火光漸漸隱去,三人身影在岔路口分向不同方向,各自踏著石板路返回住處,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輕輕迴響。
時光倏忽而過,兩日後的白鹿城裡,唐家壽宴上的鬧劇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茶肆酒樓裡,說書人拍著醒木,將“深情都尉唐某背信棄義”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滿座聽衆聽得咋舌,昔日人人稱羨的姻緣,竟成了一場荒唐騙局,滿城百姓都驚得議論紛紛。
而元照並未分心關注這些流言,她連日來都在暗中追查羅生典當行的蹤跡。
原本她已計劃再探一次太守府,會一會那位舉止怪異的閔夫人,可轉念一想,前次夜探已鬧得滿城皆知,若再興師動衆,不僅太過張揚,更可能暴露身份。
斟酌再三,終究還是決定暫緩行動。
這日午後,庭院裡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添了幾分雅緻。
元照與莊妍心相對坐在石桌旁,手中青瓷茶盞飄著嫋嫋熱氣,茶香混著花香漫在空氣中。
不遠處,阿青與羅欽正持劍切磋,劍光交錯間,兵刃相撞的脆響不時傳來,兩人身形騰挪,招式間透著幾分凌厲。
就在這時,青衿腳步匆匆地穿過月洞門。
他快步走到元照身側,氣息微促,低聲說道:“老闆,蘇綰綰有行動了。”
元照執杯的手微微一頓,茶盞在石桌上輕輕一放,隨即起身,眸色沉了沉:“走,去看看。”
莊妍心立刻放下茶杯,起身伸手想攔,語氣帶著幾分擔憂:“元照,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多個人也多份照應,萬一有危險……”
前日元照和超一品高手交手之事,她已知曉。
元照搖頭,目光掃過仍在切磋的阿青與羅欽,“人數不宜過多,你們留在院裡,莫要輕舉妄動。”
一旁的老狼剛從廊下的軟墊上起身,晃著毛茸茸的尾巴湊到元照腳邊,吐著舌頭想跟上去,卻見元照轉頭看它,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你和雪蕊也留下。”
“哼——”老狼不滿地甩了甩尾巴,碩大的腦袋扭向一旁,轉身用毛茸茸的屁股對著元照,氣呼呼地趴迴廊下的軟墊上,爪子還不忘扒拉兩下地磚,耳朵卻悄悄豎著,聽著院外的動靜。
最近每次有行動都不帶它,主人果然是不喜歡它了!它兀自生著悶氣,喉嚨裡還發出低低的呼嚕聲,想要引起元照的注意。
事不宜遲,元照沒工夫安撫鬧脾氣的老狼,只無奈地勾了勾脣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便與青衿一同快步離開庭院。
就在老狼回頭想要看看主人有沒有改變主意使,卻驚愕地發現主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老狼的心頓時碎了一地。
元照兩人離開唐府後,兩人穿過幾條僻靜小巷,很快來到一處牆體斑駁的暗巷。
長庚、維夏與啓明早已等候在此,見元照來了,長庚立刻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指向巷外的大街:“老闆,您看,那就是蘇綰綰的馬車。”
元照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輛青布馬車正緩緩在街面上行駛,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車簾低垂,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啓明在旁補充道:“我們查過,蘇綰綰今日本該去城西福員外家赴宴,可她沒帶隨從,只帶了個貼身丫鬟,繞路往城南來了,行蹤很是可疑。”
元照點點頭,指尖輕輕捻著袖角,目光沉了沉:“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
羅生典當行有超一品高手,若對方現身,她恐怕護不住青衿四個。
“是!”青衿四人齊聲應下,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暗巷深處。
只餘下元照一人,藉著巷口的陰影,像一道影子般,默默跟在馬車後方。
馬車行駛得極慢,彷彿在刻意避開人流,一路穿過城南的熱鬧街區,漸漸駛離白鹿城,最終停在了城外一座破廟前。
廟門殘破,院牆倒塌了大半,院裡長滿了齊腰的雜草,透著幾分荒涼。
蘇綰綰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馬車,裙襬掃過地上的雜草,帶起幾片枯葉,她擡手理了理鬢髮,徑直朝著破廟大門走去。
剛踏入廟門,她便看見殘破的神像下,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鬼麪人,面具上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周身散發著冷冽的氣息。
“蘇姑娘,倒是準時。”聽到腳步聲,鬼麪人緩緩轉頭,聲音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蘇綰綰蹙緊眉頭,指尖緊緊攥著衣袖,語氣帶著幾分警惕:“你們真能幫我?”
“自然。”鬼麪人擡手理了理衣袖,動作緩慢卻透著壓迫感,“我們既主動找你,自然是爲了幫你達成所願,否則何必費這功夫?”
“好。”蘇綰綰不再猶豫,轉頭看向身後的丫鬟。
丫鬟立刻上前一步,將懷中抱著的木箱舉到身前,手臂緊繃,顯然箱子分量不輕。
蘇綰綰伸手打開箱蓋,霎時間,滿箱的奇珍異寶透出耀眼的金光,翡翠、珍珠、瑪瑙堆疊在一起,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氣:
“這些都給你們,我只有一個要求——毀了迎香樓。”
鬼麪人輕笑一聲,笑聲在空蕩的破廟裡迴盪,:“看來蘇姑娘這些年在迎香樓,倒是攢了不少家底,可惜啊……”
他話鋒一轉,語氣裡添了幾分遺憾,“迎香樓是魅影門的產業。蘇姑娘這點報酬,還不夠讓我們得罪那樣的大宗門。”
魅影門是江湖中有名的魔道門派,與浣花宮、戮天宮一樣只收女弟子,門中弟子行事狠辣,無所顧忌,尋常勢力根本不敢招惹。
蘇綰綰聞言,神色微微一怔——她雖然在迎香樓長大,卻從不知曉迎香樓背後竟是這樣的靠山。
就在這時,鬼麪人又開口了,語氣帶著一絲誘惑,像毒蛇吐信:“不過,若是蘇姑娘願意將自己賣給我們,我們倒不介意出手,幫你毀了迎香樓。”
“我拒絕!”蘇綰綰想也不想便開口。
她若是答應了,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不定新火坑還不如舊火坑。“嘖嘖,真是可惜。”鬼麪人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惋惜,“我們主人可是很欣賞蘇姑娘,這才願意給你機會。”
蘇綰綰垂眸沉默了一瞬後說道:“那我們換個交易——我要一本武功秘籍。”
靠別人不如靠自己,那就由自己親手打破這牢籠吧?
鬼麪人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幾分意外:“蘇姑娘果然聰明,難怪主人會看重你。好,這個交易,我們答應了。”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秘籍,指尖一彈,秘籍便朝著蘇綰綰飛去。
蘇綰綰伸手接住秘籍,快速翻了幾頁,目光掃過上面的武功心法後,對著鬼麪人微微躬身:“多謝,告辭。”
說完,她將秘籍緊緊抱在懷中,讓丫鬟把木箱遞給鬼麪人,便轉身快步走出破廟,重新登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駛離破廟,車輪捲起地上的塵土,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鬼麪人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剛要轉身離開,破廟的屋頂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瓦片紛飛間,一個蒙面人影從天而降,身形如鷹隼般迅猛,手中天蛇刀泛著森寒的光,帶著破風的銳響,直斬鬼麪人的脖頸。
這蒙面人自然是一路跟隨蘇綰綰而來的元照。
元照本以爲這是那晚那名超一品高手,因此出手便用了十足力道,可刀鋒落下時,她卻只覺手感輕飄飄的。
下一秒,鬼麪人的頭顱便滾落在地,鮮血如泉涌般噴濺而出,染紅了神像前佈滿灰塵的供桌。
超一品高手怎會如此不堪一擊?
元照心中驟然一警,瞳孔微縮,立刻意識到中計了!
果然,還沒等她收刀,破廟的樑柱後、門後、神像兩側突然涌出十幾個蒙面人,人人手持淬毒的匕首,寒光閃閃,動作整齊劃一,齊刷刷地朝著元照撲來,匕首直指她周身要害。
原來,羅生典當行在沐川被擄後,便猜到元照會追查蘇綰綰這條線,特意設下這齣戲,用一個替身引出元照,再派這些訓練有素的死士埋伏。
而蘇綰綰,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引誘元照的誘餌。
屋頂的碎瓦還在簌簌墜落,元照反應極快,手中天蛇刀立刻橫掃,刀風裹挾著內力,直斬最先襲來的黑衣人。
刀鋒擦過對方脖頸,一顆頭顱瞬間高高拋起,滾燙的鮮血濺落在她的衣袖上,帶著刺鼻的腥氣。
可不等她喘息,左右兩側已各有三道匕首刺來,刀刃直指她的心口、腰側與腳踝,角度刁鑽得封死了所有閃避的餘地。
元照足尖在滿地碎石上猛地一點,青磚應聲崩裂,碎石飛濺,身形借勢向後急退,天蛇刀橫擋在身前,“鐺鐺鐺”三聲脆響,火星濺落間,三把匕首被同時磕開,震得她手腕微微發麻。
身後又有勁風襲來,兩名黑衣人踩著同伴的肩頭躍起,身形如壁虎般靈活,匕首反握,直刺她的後心。
而方纔被格擋的三人竟不退反進,匕首回收後再度遞出,依舊是三路夾擊的架勢,連出刀的弧度、速度都分毫不差,顯然是練過多年的合擊之術,配合得密不透風。
元照旋身避開身後的刺殺,腰間發力,身形如陀螺般轉開,天蛇刀順勢反撩,刀鋒擦過左側黑衣人的小臂,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對方的衣袖。
可那人竟像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藉著傷口的刺激加快了出刀速度,眼神裡滿是瘋狂;右側的同伴則立刻補位,匕首直刺元照持械的手腕,招式狠辣。
元照連忙沉腕避開,手肘卻不慎撞上身後殘破的神臺,“嘩啦”一聲,神臺上的陶碗摔落在地,碎成滿地瓷片,尖銳的瓷茬濺起,恰好劃傷了一名黑衣人的腳踝,可他只是悶哼一聲,依舊向前撲來。
更多黑衣人從樑上、神像後涌出來,十二人很快結成一個環形陣,將元照困在中間,陣型緊密,沒有半分空隙。
四人在前交替出刀牽制,刀鋒不斷劃過空氣,製造壓迫感;四人分從左右兩側繞後,腳步輕盈,像影子般悄無聲息;剩下四人竟搬起廟角的斷柱與石墩,手臂青筋暴起,朝著元照狠狠砸來。
斷柱帶著呼嘯的風聲撞向神臺,元照側身避開,天蛇刀豎劈而下,刀光閃過,碗口粗的斷柱被生生劈成兩半,斷裂的木茬飛濺,其中一塊重重砸在一名黑衣人的肩頭。
那人悶哼著踉蹌兩步,卻立刻被身旁的同伴扶住,另一人無縫銜接補上他的位置,匕首依舊保持著原有的攻擊節奏,沒有半分紊亂。
元照被逼得步步後退,後背突然撞上斑駁的廟牆,“轟隆”一聲,牆皮簌簌剝落,一塊土牆轟然塌下,揚起漫天塵土,迷了衆人的眼。
她趁機彎腰抄起半塊斷牆磚石,手腕發力,反手擲向最前方的黑衣人。
磚石精準砸中對方心口,那人身形一滯,臉色瞬間蒼白,元照已借勢欺近,天蛇刀橫斬,將其脖頸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噴濺在神像的殘臂上,順著斑駁的泥胎緩緩流下。
可右側兩名黑衣人立刻左右夾擊,匕首分別刺向她的腰側與咽喉,速度快得驚人;同時身後傳來鐵鏈破空的銳響——一根帶著倒鉤的鐵鏈直纏她的腳踝,寒光閃爍,顯然淬了毒。
元照猛地提腿避開,腳踝擦著鐵鏈劃過,天蛇刀回斬,斬斷左側匕首的同時,刀背重重砸在右側黑衣人的肘間,清晰的骨裂聲混著悶哼一同響起,那人手臂無力地垂下,卻依舊用另一隻手掏出短刃,繼續進攻。
那鐵鏈卻沒落空,“咔啦”一聲纏住了旁邊的立柱,硬生生勒出一道深痕,木屑簌簌掉落,整根立柱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倒塌。
剩餘的黑衣人見狀,竟合力上前,雙手推著立柱朝著元照砸來,眼神裡滿是決絕,想要將她困在牆下,同歸於盡。
元照瞳孔微縮,不敢大意,足尖在搖晃的立柱上一點,身形陡然拔高,踩著立柱躍至半空,衣襬在風中獵獵作響。
她在半空中擰身,調整好姿勢,天蛇刀朝下劈出一道凌厲的刀風,刀風掃過,三名黑衣人手中的匕首被齊齊斬斷,斷刃飛濺間,又有兩人被劃傷。
可他們依舊不肯退,握著斷刃繼續向前撲來,像不知疼痛的機器。
元照落地時,天蛇刀已重新握穩,她不再留手,刀身舞出一片銀弧,刀風裹挾著內力,每一刀都帶著破風的銳響,招招直指要害。
先是劈開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鮮血瞬間涌出;再借著轉身的力道,刀背砸向另一人的後腦,那人應聲倒地,再無動靜;可旁邊兩人立刻分向左右,一人接下刀勢,另一人直撲她的空當,連半秒的停頓都沒有,配合得如同一體。
元照早有預料,左腳向後一勾,將地上的斷刃踢向撲來的黑衣人,打亂對方的攻勢;同時天蛇刀橫斬,精準切斷了接刀者的手腕,斷手與匕首一同落地,鮮血噴濺。斷腕的黑衣人悶哼著後退,卻從懷中摸出短刃,不顧流血的傷口,眼神瘋狂,繼續向前衝來,彷彿要將元照撕碎。
其餘黑衣人也愈發瘋狂,甚至有人故意用身體擋刀,爲同伴創造進攻機會,完全不顧自身安危。
元照的身法愈發迅捷,身形如鬼魅般在黑衣人之間穿梭,天蛇刀在她手中如臂使指,時而豎劈,時而橫斬,時而點刺,每一招都精準狠辣。
廟內的殘破神像被刀風掃中,頭顱“轟隆”一聲砸落在地,碎裂成幾塊;地上的磚石被刀鋒劈開,碎成更小的石塊;連屋頂的破洞都被刀風擴大,更多的天光涌入,照亮滿地飛濺的鮮血與狼藉,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最後一名黑衣人見同伴接連倒下,依舊不肯退縮,眼中滿是死志。
他將匕首咬在口中,雙手各持一枚淬毒的飛鏢,手臂緊繃,朝著元照狠狠擲來,飛鏢帶著破風的銳響,直指她的面門。元照側身避開,飛鏢“噗”地釘入廟牆,留下兩個深孔,青黑色的毒液順著牆皮緩緩流淌,腐蝕出細小的痕跡。
元照趁機欺近,腳步輕盈卻帶著力量,天蛇刀貼著對方手腕劃過,匕首“哐當”落地。
不等對方反應,刀鋒已架在了他的脖頸上,稍一用力,鮮血便噴涌而出,染紅了腳下的碎瓦,那人身體一軟,倒在地上,再無動靜。
戰鬥終於結束,破廟內一片死寂。
神像倒塌,立柱斷裂,牆皮剝落,滿地都是碎磚、斷木、瓷片與黑衣人的屍體,鮮血順著磚石縫隙流淌,在地面匯成一條暗紅的溪流。
元照持刀而立,刀身上的血珠順著刀刃緩緩滑動,剛觸到刀尖,便在天蛇刀自帶的寒冰之力的作用下凝成細小的冰珠,“嗒”地砸在碎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些黑衣人的配合太過默契,出手狠辣,悍不畏死,簡直像沒有痛覺的殺戮機器。
他們的武功也遠非尋常江湖人可比,難怪會被派來埋伏她。
元照擡手擦去臉頰上的血漬,眼底閃過一絲冷冽——可惜,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她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