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玉子連玩了三天,才隱約意識到事情不大對勁。
起因是她跟管家一起打棒球,她打出了一個全壘打,棒球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球童到處找沒找到,她就想著有沒有可能是打出院子了,想著出去看看,卻被管家給攔住了:
“院子好幾公里呢,肯定不會飛出去的,玉子小姐放心,我們一定能找到……”
源玉子當時就有點不太樂意了,覺得自己被人小瞧,這記全壘打至少能飛出四五公里,完全有可能掉到院子外面。
可惜,還不等她證明自己,球童就找到了棒球。
之後源玉子又有幾回陰差陽錯想出門,都被管家攔住了。
一次兩次還好,持續了四五次,源玉子就算再傻,也琢磨出不對勁了。她隨便找了個藉口,說想出門逛逛,管家立馬出現,非要帶她去後院逛。
源玉子乾脆豬突猛進,埋頭衝向大門。
可惜九條家的院子太大了,她還沒跑到門口,四五個侍從就跟足球健將一樣橫插過來,攔在了她面前,詢問玉子大小姐要去哪。
“我要出門!我要出門!”源玉子乾脆攤牌大叫。
侍從追問她出門幹嘛,反正就是不讓走。源玉子被問得煩了,想要強闖過去,結果被兩個女侍從架了起來,帶回了宅邸內。
源玉子怒氣衝衝去找外公,想要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孰料她轉了一圈,沒看到外公人影,仔細一問才知道,外公這幾天出門去了,一直不在家。
“他出門去幹嘛了?”
源玉子問來問去,沒人回答。
但很快,她就知道,九條睦出門去幹嘛了。
第四天晚上,九條睦回家,叫源玉子一起來吃飯。源玉子氣勢洶洶質問外公,表示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非法的,即便是親屬也不能這麼做!
“怎麼會這樣?”九條睦一臉驚訝,表示他一點都不知情,當著源玉子的面批評了管家一頓:“可能是小唯臨走前的吩咐,希望你能體諒一下他們。”
“誒?”源玉子覺得很奇怪:“媽媽爲什麼不讓我走?”
九條睦的下一句話直接讓源玉子愣在了餐桌邊:“可能是跟你的婚事有關。”
過了四五秒,源玉子纔回過神來,追問道:“婚事?我跟鹿君的婚事嗎?”
“伏見君他……前天跟你提分手了,”九條睦一臉沉痛,像是在爲外孫女鳴不平:“我怕你傷心,所以一直沒說這件事。”
源玉子瞪大了眼,腦瓜子嗡嗡作響。
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緊接著就開始自我懷疑,媽媽和爸爸當初都能分開,她跟伏見君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再說了,她離開之前,剛好跟伏見君大吵了一架,這幾天她還一直沒有跟伏見君打電話、發消息……這不就是單方面的冷暴力嗎?
“真、真的嗎?他……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源玉子結結巴巴地問道。
“就在前天晚上。”九條睦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當時我還勸了他很久,可他態度很強硬。”
“那他爲什麼不親口跟我說?”源玉子追問道。
“我也問了,可他不想見你。”九條睦說道。
源玉子感覺外公在撒謊,她想要回自己的小手機,親自跟伏見君確認。九條睦並未反對,把手機還給了源玉子。
她連忙更換電池,給伏見鹿打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九條睦在一旁苦口婆心勸說道:“可能他已經把你拉入黑名單了,再怎麼打也沒用……”
“不行!我要去見他!除非他親口跟我說!”
源玉子飯都顧不上吃了,她猛地一拍桌,起身就要走,結果又被管家給攔住了。她又急又氣,回頭質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九條睦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忘了剛纔提到的婚事嗎?”
源玉子有不妙的預感,心中忐忑不安。
九條睦繼續說道:“你是九條家的千金,分手應該有千金的體面,不要沒完沒了地糾纏。小唯也聽說了這件事,替你安排了一樁婚事,這兩天我去看過了,男方是個好人家,性格三觀也不錯,你嫁過去不會吃虧……”
源玉子一時間心亂如麻,腦袋跟漿糊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
九條睦半哄半蠱惑,讓她先回房休息,見一見未婚夫,明天就訂婚。源玉子又是一驚,茫然道:“這麼著急?可、可我不認識那個人啊!”
說完,她覺得不對勁,又說道:“不對,這不是重點,伏見君他——”
“玉子!”九條睦震喝打斷,面露肅容,嚴厲批評道:“不要再給九條家抹黑了!容許你跟一介平民戀愛,已經算是縱容了!現在你還要糾纏甩了你的男人,外人看到了會怎麼想?難道你要讓所有九條家的女性都蒙羞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源玉子都快急哭了。
“夠了,這件事到此爲止,你回房間好好反省。”九條睦放緩了語氣,又說道:“去試試婚紗吧,挑一件你最喜歡的。”
信息量太大,源玉子難以接受。她麻木地往前走,管家在後面推著她的肩膀。
回房間後,十幾名侍從推著衣架,走進房間,環繞著源玉子,展示衣架上的婚紗。
每一件都非常漂亮,曳地的象牙白緞面婚紗,裙襬如凝固的奶油般垂墜,胸口綴滿珍珠母貝雕成的櫻花,每一片花瓣邊緣都滾著銀線,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源玉子還在其中看到了一件熟悉的婚紗,好像是在音樂盒禮堂結婚的新娘身上穿的那一件。
管家見她一直在盯著這件看,就招呼女侍從幫她換上,換衣服時管家關上房門迴避。
源玉子任由女侍從擺佈,她胸腔裡沉甸甸的,有種六神無主的感覺。
直至女侍從幫她換好婚紗,把鏡子推到她面前,她這纔回過神來,怔怔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很漂亮。
和她以前幻想的一樣。
源玉子的思緒不由地又飄向了婚禮,她腦海浮現出畫面,自己牽著媽媽的手,走上紅毯,末端等待她的新郎,一直定格在伏見君的臉。
不論她怎麼想,怎麼懷疑、怎麼悔恨、甚至試著一刀兩斷,腦海中的新郎始終無法浮現出別人的面孔。
她還不想這麼早結婚,更不想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想明白了這一點,源玉子逐漸六神歸竅,小腦瓜子恢復清明,猛地打了個冷顫,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格外陌生。
玉子,你怎麼回事?!
你可是要成爲名偵探名警部的人!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嫁給一個不認識的傢伙!
況且,就算要分手,伏見君也必須當面說清楚才行!怎麼能丟下一句話就一走了之?親都親過了,還想不負責,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源玉子攥緊了小拳頭,暗暗給自己打了一通雞血,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神都在燃燒。
她脫下了婚紗,換回了自己的衣服,要求出去逛逛,依舊被拒絕,於是她試圖偷偷溜出去,幾度嘗試,都失敗了。
九條宅邸到處都有攝像頭,外公真是富得流油,這種昂貴的監控設備隨便裝。
有監控就算了,樓道和院子外面,全都有專人24小時不間斷巡邏。源玉子想學電影情節,通過換班空襲溜出去……實操之後,她才發現,電影裡都是騙人的,換班時反而還會多一個人,看守更加嚴密了,根本沒有空子可鑽。
源玉子折騰了一晚上,完全沒轍。第二天十分焦慮地睡了一天,下午起牀,吃了頓午飯,嘗試賄賂侍從,再次失敗。
到了晚上,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沒有任何操作的餘地。
源玉子甚至覺得伏見君真的不喜歡她了,否則伏見君怎麼還沒有來找她?當初她失蹤被抓到了貓島上,伏見君都來救她了,這次怎麼沒有來呢?
難道伏見君真的提了分手嗎?
那我還要回去找他嗎?
……
源玉子胡思亂想了一陣,又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她躲進自己房間,關上了房門,用自己的粉色翻蓋小手機,給媽媽醬打電話。
手機嘟嘟嘟響了幾聲,電話接通了,源玉子小手把手機放在耳邊,眼睛斜瞅著門口,生怕管家闖進來把她的手機給收走了。
“摩西摩西?媽媽!是我哇!那個什麼婚事,是你安排的嗎?還是說是外公自作主張的?”源玉子小聲問道。
“不是我安排的,但我聽說了,”九條唯用肩膀夾著話筒,坐在辦公桌翻閱文件,一心二用問道:“怎麼了?你不是答應了嗎?”
“我沒有啊!完全沒有答應!”源玉子急忙說道。
“這樣啊,你跟伏見鹿沒有分手?”九條唯又問。
“呃,這,我、我也不太清楚……”源玉子的聲音一下子就變小了。
“連這你都不清楚?說明你們的感情也不過是半吊子罷了,經不起風浪,也經不起考驗,不如早點斷乾淨吧。”九條唯說道。
源玉子不服氣,大聲反駁道:“我們纔不是半吊子的感情!”
九條唯‘昂’了一聲,又問道:“那就當你說的對吧……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我不想跟陌生人訂婚,我想去……”源玉子又想起外公說的那番話,後半句‘想去找伏見君’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在九條唯幫她接上了:“想去找伏見鹿,是吧?”
“嗯。”源玉子點了點頭,聲音很小。
九條唯合上了文件夾,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從肩膀上取下話筒,將其放在座機上,開了免提,身子前傾,認真詢問道:
“你想好了嗎?如果你從九條家逃出去,以後你就不是九條家的千金了。”
“你的外公、伯伯、堂妹等等,除了我以外的所有親人,都會視你爲恥辱,每年過節你都會無處可去。”
“此外,以後九條家不會再庇護你,在北海道你不會有任何特權,甚至有可能引來九條家的報復。”
“爲了一個男人,你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源玉子就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她用力點了點頭,哪怕媽媽看不到:“我願意。”
九條唯臉上浮現出笑容,說道:“你比我當年強多了,當時我想了三天呢。”
源玉子聽出了媽媽的言外之意,驚喜地追問道:“你要來接我走嗎?”
九條唯當即否決:“怎麼可能,我在東京都忙不過來呢。”
源玉子的心一下涼了半截,緊接著她就聽到九條唯繼續說道:“不過,我房間有一輛杜卡迪888,好像還有幾箱油吧?”
“呃,所以呢?”源玉子沒聽明白。
“證明你的決心與勇氣的時候到了,記住了,這絕不是爲了某個男人,而是爲了你自己,你是在捍衛與追求自己的愛情,而不是爲了男人而發瘋。”九條唯頓了頓,問:“知道我當年是怎麼跟你爸爸結婚的嗎?”
“不、不知道……”
源玉子以前從來沒聽媽媽提起過,她也沒有主動問過這件事。
“騎摩托,撞開落地窗,跳到樓外,直接衝出去。”九條唯說完,又想起自家女兒那小身板,搞不好會玩砸,連忙補了一句:“算了,等我明天回去接你吧……”
可惜,她最後一句話沒能傳過去,電話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源玉子聽完第一句,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掛斷了電話。
九條唯連忙再打過去,可一直沒人接。她有些擔心,卻又沒辦法打電話跟九條睦確認情況——她要是開口說了,九條睦就知道源玉子要跳車逃跑,也知道她明天會回去接人。
早知道就不說了……
另一邊,源玉子急匆匆離開房間,不出意料又被侍從攔住了。她謊稱自己不是要逃跑,只是想去媽媽以前住的房間裡逛一逛。
雖然她撒謊時非常緊張,明顯看起來有鬼,但侍從也沒有多想,把她帶進了九條唯大小姐以前住的房間。
源玉子一進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皮革與金屬的冷冽氣息。
房間的牆壁被噴漆塗滿了誇張的骷髏頭、火焰紋和歪歪扭扭的英文粗口,有幾處甚至被利器劃出深深的刻痕。
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改裝過的機車頭燈,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黑色鐵架牀,牀單是印滿鉚釘和鏈條圖案的布料,枕頭邊還扔著幾本被翻爛的暴走族漫畫。
衣櫃的門半開著,裡面掛著一排釘滿金屬徽章的皮夾克,其中一件背後用熒光顏料塗著“極惡天使”四個大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發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正中央的地毯——那是一張完整的機車坐墊皮,邊緣用鉚釘固定,上面還丟著幾枚生鏽的扳手和一把斷了弦的電吉他。
整個房間就像是被叛逆少女用憤怒和機油醃漬過的巢穴,連空氣裡都飄蕩著“別惹我”的暴躁信號。
源玉子環顧一圈,人都傻了。
媽媽以前原來是……不良少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