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一落,便慢騰騰的轉身朝內殿而去。
風寧深眼凝他,心底陳雜難耐,縱是極不願這人進去探望,奈何事已至此,她已是無力再阻攔。
只求,只求那內殿中的皇帝此際能突然醒來,睜開眼,如此,想必這太子即便野心磅礴,也要稍稍收斂一些,如若不然,若讓這太子知曉皇帝性命堪憂,甚至極有可能醒不來,這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這般想著,心底便越發的緊了幾分。
風寧暗自咬了咬牙,快步朝他跟去。
入得內殿,殿內的暖爐依舊旺盛,熱氣逼人。
那一身紅袍招搖的人卻並無半分不適,足下徑直朝那榻上的皇帝靠近,直至行至榻前,他才駐足,目光朝榻上之人靜靜打量。
立在榻邊的劉福緊張朝他行禮,他卻是不聞不顧,似是未覺,惹得跪地行禮的劉福竟是不敢站起身來。
風寧也是跟在他的身邊停下,目光朝皇帝掃來,微緊壓抑著的目光,卻突然鬆了半分。
只見此際的皇帝雖未睜眼,但本是蒼白的臉上,此際竟有了幾分血色,不再如先前那般慘白了,只是,他的額頭卻出了汗,似是有些熱。
風寧忙伸手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而後朝跪地的劉福緩道:“勞煩劉公公將這殿中的暖爐撤掉,僅留一隻便可。”
劉福怔了一下,皺眉緊張的朝風寧望來,“公主,皇上本是覺得極冷,若是撤掉暖爐,於皇上極其不利。”
風寧神色不變,緩道:“父皇已好轉不少,你撤去暖爐便是。”
眼見風寧堅持,劉福無奈,待點頭後,他便起身開始搬起殿中的暖爐來。
整個過程,那一身紅袍的太子並未出聲,那雙修長的桃花眼則是從皇帝身上轉到了風寧面上。
風寧強行按捺心神,儘量使自己淡然,立在原地不動。
他也許久不說話,目光就這麼一直朝她落著,風寧雖極爲自信自己臉上的這張麪皮,但被他盯得這般久,仍是抑制不住的心虛。
半晌後,她開始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低道:“太子皇兄已看過父皇了,我們可否出去了?好讓父皇獨自靜養。”
他並未出聲,目光依舊凝在風寧身上。
風寧等了許久,仍不見他有半分反應,眉頭也稍稍一皺,繼續直白的問:“太子皇兄,我們可要出去了?”
嗓音一落,擡眸望他。
他勾脣而笑,修長的桃花眼中卻漫出幾分不曾掩飾的深邃,只道:“父皇明明已是病重難醫,怎會突然好轉了?”說著,伸手慢騰騰的朝的皇帝探去。
風寧心下一驚,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他的手,“太子皇兄這是作何!”
他邪然而笑,“還能如何,不過是關心父皇,探探他的體溫是否正常罷了。”
風寧並未縮回手,只道:“方纔我爲父皇擦汗時,已探過父皇體溫,父皇體溫正常。”
“那是皇妹所探,本殿倒也想親自確定一下,這樣纔可安心。”他慢騰騰的道。
風寧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
阻攔。
她本不該這般防備的,不得不說,兒子伸手探自己父親的體溫,再正常不過,只是她卻信不過這太子,這太子的確太過邪肆與張揚,甚至心計不淺,她當真是擔心這太子藉著探皇帝體溫爲由,萬一對皇帝不利,亦或是暗中投放無色無味的毒藥,她到時候怕是急救都來不及。
心思如此,風寧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只道:“皇兄,父皇體溫,的確正常。皇兄若是信不過,可召外殿的御醫入內診斷。”
他嗓音微微一挑,“皇妹這般防備本殿,莫不是覺得本殿會對父皇不利?”
他直白的問了出來,毫無半分婉轉,夾雜著半分質問。
風寧心中有些發急,忙搖頭。
他繼續道:“既然不是,那皇妹還是放開本殿的手爲好,若是不然,本殿一掙脫,萬一不小心傷到了皇妹,那便不妥了。”
風寧怔了一下,目光鎖他,只見他雖勾脣半笑,但那瞳孔深處,卻有幾分不耐煩。
她暗自嘆了口氣,妥協了下來,終歸是放開了他的手,他瞳孔展露半分滿意之色,隨即伸手往前,探上了皇帝的額頭。
他動作極輕,神情也略微認真,彷彿當真是在探皇帝體溫,只是他這般動作持續得太久,風寧怔了一下,心底再生擔憂,忍不住低聲問:“太子皇兄可是探得父皇體溫了?”
這話一出,他才慢騰騰的收回手來,狹長深幽的目光朝風寧落來,邪魅而笑,“皇妹方纔是探對了,父皇體溫,著實像是正常,並無異處。”
風寧心底稍安,目光也松下半許,“既是如此,想來父皇病情已無大礙了,不如,太子皇兄先隨錦兮出去,讓父皇在內殿靜修。”
他勾脣而笑,“不忙。我們還是在這裡等候爲好,待父皇醒來便能見著我們,也算是我們在盡孝了。”
若是皇帝醒來便見著這太子,更知曉這太子打了大皇子幾掌,甚至將大皇子禁在了寢殿,想必皇帝必定不會欣慰,反倒要怒急攻心了。
風寧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緩道:“父皇這裡,由劉公公照料便可,若是我們也留在這裡,定會擾了父皇清淨的。”
這話一出,眼見太子又要言話,風寧眉頭微微一皺,繼續補道:“若是太子皇兄當真想盡孝,或是當真爲父皇著想,便請皇兄與錦兮一道出去,莫要打擾父皇。”
風寧這話略微直白,帶著幾分執著與硬氣。只是語氣,卻又有幾分的有禮。
太子後話噎住,目光在風寧面上意味深長的流轉,並未再言話。
直至風寧的話落下許久,他也不曾道出半字,僅是深眼將風寧打量,令風寧徒生幾分緊然。
不得不說,這紅衣招搖的太子,著實難應付,且心思也深沉,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周遭氣氛開始緘默,冷沉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許久後,待風寧站得腿腳都有些發僵時,他終於是出了聲,“既然皇妹執意要求本殿莫要打擾父皇,雖有幾分越距,但本殿這回,便看在皇妹今日爲本殿擋了一掌的份上,給皇妹這個面子,隨皇妹
出去便是。”
他的嗓音有幾分挑高,語氣染著幾分興味。
風寧眉頭一皺,心底生了起伏。
今日爲他捱了一掌,的確是巧合,這人這般聰明,自是知曉她本意並非是爲她擋那一掌,但卻故作這般說,倒是令人懊惱了。
只是,這人故意曲解她當時的做法,倒是並無大礙,只求那大皇子莫要因此多想便是了,若是連大皇子也以爲她當時是想救太子,那這誤會便大了。
風寧如是想著,心下微緊,正這時,身旁之人已轉了身,一襲大紅的錦袍招搖而又風華,甚至還無端卷著幾許風。
他朝前行了一步,眼見風寧不動,出聲道:“皇妹怎突然發愣了,不隨本殿一道出去?”
風寧回神,目光朝他落來,忙按捺心神的道:“錦兮自然要與太子皇兄一道出去。”
嗓音一落,緩步朝他跟來。
兩人一前一後,緩然而行,他走得極慢,招搖的紅袍還有幾分拖曳在地,風寧極小心的在他後面走著,生怕稍稍不慎便踩著了他的錦袍。
出得內殿後,待繞過屏風,便見那些御醫皆縮在殿角,眼見風寧二人出來,卻又紛紛強打精神的站起來行禮。
太子並未理會,頭也不轉,徑直朝殿門而去。
風寧則是朝御醫們點點頭,欲言又止一番,而後終歸是一言不發的隨著太子出了殿門。
殿外,天色早已暗下,周遭宮燈微微,昏黃的光影幢幢,微弱而又搖曳。
今夜天色倒是好,空懸朗月,皎然的月色打落在地,猶如白玉。
涼爽的微風裡,那太子駐了足,修長的身影被月色拉得極長。
風寧眸色微動,駐足停在他身後。
這時,他回頭過來,朗月下的面容極爲俊逸,那薄脣也是勾著,面容帶笑,此際倒是與她記憶中的瑯邪一模一樣。
風寧怔了一下,目光鎖著他,一時,竟是有些恍惚。
僅是片刻,他薄脣一勾,出了聲,“今日皇妹爲本殿擋了一掌,也算是有恩。方巧皇妹也未用晚膳,不如,就隨本殿去東宮一道用膳?”
風寧回神過來,心底一沉,按捺心神的緩道:“多謝太子皇兄好意,只是,錦兮今日有些累了,想及早回寢殿休息,錦兮還是改日再親自前往東宮拜訪皇兄。”
他嗓音微微一挑,“本殿盛情相邀,皇妹這是不願賞臉?”
風寧眉頭一皺,難以推脫。她垂眸下來,開始沉默。
他勾脣而笑,嗓音邪肆,“皇妹若是不言,那便是默認了。”嗓音一落,竟是突然伸手過來拉她的手。
風寧驚了一下,下意識的猛然甩開他的手,而後大退兩步,驚愕複雜的望他。
他也未有半分不悅,面色也無分毫變化,那雙修長的桃花眼便這麼直直的凝著風寧,意味深長的道:“皇妹這雙養尊處優的手,竟處處都是繭子了。莫不是前段時間追隨忠義候家二公子出京,受了不少苦,幹過不少重活兒?”
風寧神色驀地一顫,渾身也抑制不住的僵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