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亦皺眉,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你到底在哭什麼?”
蘇遇不言,突然靠前張嘴狠狠的咬住沈君亦的手腕。他咬的十分用力, 牙齒像鐵鉗子一般深深的嵌在了肉裡。直到嘴裡嚐到了鐵鏽味, 蘇遇才鬆了口。
沈君亦到沒多大反應, 將蘇遇未吃完的紅薯放下以後, 這才隨意瞥了一眼手腕, 卻見咬到之處一片血肉模糊,可見蘇遇使了多大的力氣。
沈君亦平靜道:“你是屬小狗的麼?居然還會咬人?”
蘇遇滿臉是淚,哭著大喊, “你現在知道了吧,我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管你對我有多好, 我都記不住的。我只要逮到機會, 我就會反撲一口!”
沈君亦點頭,“嗯, 我知道。”他用手輕輕拍了拍蘇遇的臉頰,笑了笑,“尖牙利齒,跟你二哥小時候一樣。”
蘇遇啞然,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一直到了傍晚, 煙凝從外面回來, 這才替蘇遇鬆了綁, 她一邊埋怨沈君亦對蘇遇太過苛責, 一邊又將今日府裡發生的事說給蘇遇聽。
“小公子, 你可是不知道,今年雪大, 災民是往年的好幾倍,就是街上討飯的都比去年多了一半。大公子可真是好人,不僅設了粥棚,還撥了好多銀子給那些災民修繕房子呢!”
蘇遇吃了一驚,“真的假的?”
煙凝嗔怪道:“那還能有假?現在滿青州的老百姓都把咱們公子當活菩薩呢!公子可是對外說了,日行一善替小公子積福呢!”
蘇遇抿脣,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年關之後,蘇遇又長了一歲。這是他第一次在青州過年,很不適應。沈君亦卻看起來很高興,隔日就帶著蘇遇開了祠堂,認了祖宗歸了宗,還命人在祖譜上添了名字,擬爲沈君晗,對外宣稱是沈家小公子。
沈君亦平生最是憎恨許錦言,原先蘇遇不知身世,名字是許錦言取的。如今卻是說什麼也不讓用了。蘇遇哪裡願意,就是認祖歸宗這事,都是沈君亦硬按著他的頭認的,他心裡有苦說不出,總覺得進了狼窩。
也許沈君亦是誠心想對蘇遇好,又天南地北的搜刮了許多驚奇的小玩意兒送與蘇遇。
蘇遇一概不要,有時候還刻意同沈君亦嗆聲頂嘴,可得到的效果微乎其微。沈君亦很顯然是軟硬不吃,說不讓他去見許錦言,就是不讓。
一直到了來年三月,蘇遇逮到機會,又一次的逃跑了。
他這次比上次逃跑的手法高明許多,銀錢和乾糧準備的也很充足。他是騙沈君亦說是要出門踏青。沈君亦見蘇遇近段時間很老實,也沒有什麼不同意的。可他剛好有正事要辦,於只派了幾個隨從貼身跟著。
到了那日,蘇遇使計讓幾個隨從分散開來,這才伸手揚鞭,往南疾行。他一路心驚肉跳,上半身伏在馬背上,被顛的險些吐血。
突然,馬蹄不知道絆到了什麼東西,蘇遇大驚失色連忙拽緊了繮繩,可還是晚了一步。受驚的馬根本不聽使喚,發了瘋一樣往前竄,硬是將蘇遇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蘇遇摔下了馬,好巧不巧被繮繩掛住了腿。就這樣硬生生的被馬拖行。這片地勢土丘連綿,沙石遍地,蘇遇被拖拽的遍體凌傷。他拼命掙扎著想要掙脫,突然迎面撞上了一塊大石頭。他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待他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仍然是沈君亦。沈君亦臉色極差,渾身的戾氣毫不掩飾,他牙齒咬的咯噔咯噔的響,冷冷的斥他,“你簡直是個混賬!我真想把你吊起來,活活將你打死!”
蘇遇聽的渾身一顫,牽動了腿上的傷,又是一陣哆嗦。沈君亦冷眼旁觀,沒有絲毫憐惜。忽然擡手喚來手下,厲聲吩咐道:“去,將那幾個隨從亂棍打死!”
“不要!”蘇遇猛一擡頭,一手死死的拽住沈君亦的衣袖。
沈君亦冷笑,“不要什麼?連小公子都保護不好,我要他們有何用?帶下去,打!”
蘇遇咬牙:“你不就是氣我跟你撒謊逃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何必每次都拿別人的命來要挾我!我跟你說,沒有用的!你要殺他們關我屁事!他們的命,我根本毫不在意!”
沈君亦道:“那最好不過,仁慈是最愚蠢的,你能不學許錦言那一套,爲兄很欣慰。”
蘇遇啞言,脣微張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沈君亦又道:“你放心,待你傷養好了,一頓好打少不了你的。爲兄跟你說過的,你自己不聽話,怪得了誰。”
他又伸手狠狠一戳蘇遇的腦門,恨恨道:“小幺,你怎麼就是學不乖,弄得這麼一副難看樣子!居然還對哥哥撒謊?你是不是覺得就你這點道行能逃得出爲兄的手掌心?簡直可笑!”
蘇遇微微一動脣角,立馬扯得臉頰生疼。他伸手摸了摸包的挺嚴實的臉,失魂落魄的想:這要是毀容了,許錦言肯定就不會喜歡他了。
沈君亦眉心一蹙,道:“你又喪著臉做什麼?爲兄又不會嫌你醜。”
蘇遇道:“你滾開!”
沈君亦冷笑,忽然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紙包,裡面包著圓溜溜,黃澄澄的糖球。他二話不說,直接拿出一個塞到了蘇遇的嘴裡。
蘇遇很生氣,剛要吐,可卻發現這糖球居然有點好吃,他猶豫了一下就沒有往外吐。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君亦將糖球連同著紙包通通塞到蘇遇手裡,這才冷哼一聲,道:“成日裡作死,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好好的沈少爺不當,非得低三下四的去給許錦言上桿子獻殷勤!”他越說越氣,總結了一句,“丟人現眼!”
蘇遇聽不下去,將糖球往沈君亦臉上砸,怒道:“那也跟你沒關係!”
沈君亦拿袖子輕輕一擋,盡數躲過,糖球表面的糖粉沾卻到了衣袖上,他沉著臉,道:“沈君晗,你到底有沒有點規矩?”
蘇遇梗著脖子,冷言冷語,“那是誰?我不認識。”
如此,沈君亦臉色又冷下幾分,他道:“我看你早晚得死在許錦言手裡!”
“不關你事!”
沈君亦氣的險些拂袖而去,眼前這個孩子,他也是想捧在手心裡百般疼寵。可哪知這孩子固執、倔犟,一心全撲在了許錦言身上。他道:“不關我事,那好,我便告訴你罷,你知道上次傷你手臂的那夥人是誰派來的麼?”
聞言,蘇遇眉頭一皺,略遲疑道:“是誰?”
沈君亦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許文,許錦言嫡親的弟弟許文!”
蘇遇如受雷擊,他腦中一片空白,脣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卻聽沈君亦接著道:“你猜,這事許錦言到底知不知道?”
也不待蘇遇答話,沈君亦又自顧自道:“我猜,應該是知道的吧?青離門首徒,堂堂一個世子,真要調查什麼事情,怎麼會半點頭緒都沒有呢?這事我能調查出來,許錦言……自然也能。”
他兩眼盯著蘇遇的臉不放,似笑非笑的問他,“小幺,你說,許錦言會不會早就知道了,他就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蘇遇愣愣的搖了搖頭,“不會的,師兄他很寵我,就是他弟弟傷了我,他也不會……不會……”
——不會坐視不理?
這句話蘇遇無論如何也說不了口了,許錦言若真的不會坐視不理,那他前世被許文關在王府地牢中百般折磨,許錦言難道真的一點也不知情?
有些事情的真相一旦被捅出來就是致命的傷痛,蘇遇很難想象,自己前世到底是怎麼樣糊里糊塗、受盡傷痛,最後居然還落得一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突然,蘇遇毫無徵兆的嚎啕大哭起來,他滿臉是淚,淚水將臉上包的白布盡數打溼,看起來可憐極了。他不論前世今生,總是在許錦言身上一敗再敗。
沈君亦眉尖狠狠一皺,薄脣緊緊的抿成一條直線,方纔的話只是他的猜測。同蘇遇說,也未曾期盼他能聽懂。可如今看來……蘇遇是真的聽懂了。
他伸臂將蘇遇一把拽進了自己懷裡,大手略生澀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安撫道:“好了,別哭了,你到底再哭些什麼?有哥哥在,沒人再敢傷害你。許錦言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你還是忘了他吧。”
蘇遇沒有推開,而是將臉埋在沈君亦的懷裡,他邊哭邊說:“我不信的,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的!我不相信大師兄會這樣對我!明明他跟我有那麼多年的感情,他爲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沈君亦長嘆口氣,“小幺,你真傻,真的。你怎麼就是不願意信爲兄一次?”
蘇遇沉默不語。
沈君亦勾脣冷笑,“怎麼辦?就像你說的,我這個人窮兇極惡,睚眥必報啊,這仇我記下了,你曾經廢了一條胳膊,許文也得廢條胳膊才行。”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蘇遇的後背,像是哄孩子那樣,溫和的,緩緩道:“因爲,我的弟弟也很金貴啊。”
聞言,蘇遇悶悶道:“我有點喜歡你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