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沈君晗卻只在廊下坐著, 手裡拿著一封信件。
這信件是從平陽王府送來了,君晗手有些哆嗦,試了幾次纔將一張白紙抽出來。
白紙上筆墨淋漓, 瀟灑豪邁竟是四師兄沐川的字跡。
一別數年未見, 山上一切安好, 望師兄勿念。我與六師妹於下月成親, 京城離青離山相距甚遠, 現遙祝師兄今後一切安生。另有一事,阿遇生來孤苦,雖認回兄長, 但我亦放不下心。日前聽說他去了京城,還望師兄善待他。
師弟沐川。
君晗眼裡一酸, 硬是要淌下淚來, 前世亦是這樣。那時雖和如今光景不同, 但君晗還是悲從中來,拿著信泣不成聲。
他們這些師兄弟, 終於有一對兒是成雙的了。
想到此處,君晗又想起了許錦言,這信既是從平陽王府送來,必是許錦言吩咐的。
君晗慌忙站起身來,拿著信件就往外跑。今日兄長不在, 再不會有人阻攔他了。
一路跑至平陽王府, 君晗被王府門前的守門侍衛攔了下來。
君晗跑的氣喘, 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很和氣的對著侍衛道, “我要見你們家王爺。”
侍衛冷眼打量了君晗一番,隨後問道, “可有拜帖?”
君晗微微一愣,搖了搖頭。
侍衛臉上露出一抹嘲諷,握緊了腰間的配劍道,“王爺吩咐,若無拜帖一律不見。”
君晗急了,他許久未見許錦言,如今只想見他一面,“你去轉告王爺,就說沈君晗求見。”
侍衛聞言眉頭一皺,“若你是沈君晗,就更不必進去了,王爺吩咐不見沈君晗。”
…………
君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王府走出去的,他只記得門口的兩個侍衛態度十分強硬,他本想打進王府,可拳頭舉起的那一刻又放下了。
他自然是許錦言一手教養大的,今後不能再一味的不知天高地厚。
君晗心裡悶的難過,把信往懷裡一塞,就一頭扎進了煙花場所。
他並非是想來玩女人,不過是想喝點酒舒緩內心的苦悶。
只是這裡的姑娘也太不善解人意了些,一個個矯揉造作,捏著細嗓子直往他懷裡坐。
君晗喝的醉醺醺的,酒水入肚才方覺得心裡好些。只管伸手攬住了一個姑娘的腰就往懷裡拉。
“小公子,再喝一杯嘛。”姑娘臉蛋塗的嫣紅,見君晗年紀雖小,但長的俊俏,出手又十分闊綽,當下身子就軟了一半。伸著一雙柔荑就往君晗衣裳裡塞。
君晗眉頭一皺,覺得有些噁心,可還是笑著挑起姑娘的下巴道,“你說你爲什麼不相信我?”
姑娘不明所以,只道君晗是喝醉酒在說胡話,當下就嬌笑道,“我信,我信,公子說什麼我都信。”
聞言,君晗的眉頭一皺,似乎被姑娘身上濃郁的香味薰的難受,耐心也越發的少,藉著一股子酒勁,一把掐著脖子將姑娘推在牆上。
君晗雖不過十多歲,可到底比柔弱的女子有力氣,當下就將姑娘掐的喘不過氣來。一時間屋裡的人都驚慌失措起來,杯杯盞盞灑了一地,哭著喊著“要殺人了”。
君晗頭腦昏沉,他想糾正人們,他並不是想殺人,只是想讓她安靜一點。他喝的醉醺醺的,忽然一把將那女子的衣服撕成了碎片。張嘴就往她肩胛上咬。
這時門外突然闖進來一個身形,君晗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個耳光扇在了地上。
左臉火辣辣的疼,君晗摔在地上,剛想破口大罵,擡眼看清來人正是許錦言後,當下心頭猛慌,酒也醒了一半。
“大……大師兄。”
“不要叫我!”
許錦言眉頭緊鎖,厲聲呵道,眸色又陰又沉,似含著失望亦或者是其他。
“大師兄,你聽我解釋。”
君晗慌了,連忙爬起來想要解釋。
可許錦言根本就不想再聽他解釋了,他原先是去了宮中,回府時聽下面的人回稟才知道君晗來過。他以爲他有事,於是便一路尋到了這裡來。
那晚雪夜,他不怪君晗自己先走了,可他如今卻不能容忍君晗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
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越發讓他看不清了,也琢磨不透了。
許錦言眸色深沉,一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他不敢相信,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變的越發乖張紈絝。小小年紀來煙花場所買醉招妓,還怒起傷人!
君晗真的怕了,踉踉蹌蹌的跑出去追著許錦言。
可許錦言卻執意不肯理他,騎馬就走。
晚間的冷風一吹,君晗的酒也全醒了,當下後悔不已,怎麼今日就做出如此混賬之事!
顧不得這許多,君晗一路狂奔,至王府時,許錦言已經擡腳進了府門。
王府的門“咣噹”一聲關上了,在夜裡顯得尤其沉悶。
君晗知道許錦言這次是真的動怒了。他長這麼大,許錦言對他動怒的次數少之又少,一次是六歲那年下山打架傷人,還有一次是差點毀了三師姐的容貌,最近的一次則是誤會他毒害蘇素。
可這些事許錦言就是生氣也尚且還願意理他,如今卻是半句話都不肯再同他說了。
君晗低垂著頭,沉默著一如六歲那年長跪在院子裡,祈求許錦言的原諒。
可這次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一場大雨傾盆,將君晗渾身澆透。
那次雪夜,他爲了給許錦言取暖,生了凍傷,受不得寒冷。如今一場大雨將他整個人從頭至尾澆了個透。他左耳本就被打聾了,如今又捱了一耳光,又流出了鮮紅的血,混在雨水中,很快就淡的看不清楚顏色了。
君晗瑟縮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緊緊的盯著王府的大門看。
可沉重的大門卻始終沒有打開。
許錦言終是對他失望了麼?
君晗鼻子一酸,眼淚混著雨水落在地面去,再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越發的黑了,君晗擡頭,見天好似破了個大洞,大雨滂沱,天地間竟沒一處是可讓他遮風避雨的地方。
這時沉重的大門終於被人打開了,君晗眼裡一喜,隨後漸漸消失在煙雨中。
子衿正撐著一把油紙傘,一見君晗立馬就跑了出來,眼裡淚光閃閃,“你不要再跪了,快回去吧。王爺今日不會見你的,你快些回去吧!”
君晗垂眉,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半晌兒才擡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子衿道,“子衿姐姐,你從前就在我師兄身邊伺候,你可知道他這些年重意過誰家的小姐麼?”
聞言,子衿愣了愣,隨即道,“這到是沒有,不過王爺到是很喜歡蘇家的蘇素小姐。前段時間還因爲蘇素小姐病逝,而難過了許久。”
半晌兒君晗才輕輕“嗯”了一聲,如今許文已經死了,再也不能親口告訴他師兄,他是清白的了。
緩緩的站起身來,君晗低著頭久久不語,既然連子衿都這麼說,那許錦言一定是真的很喜歡蘇素了。喜歡到爲了蘇素可以打聾了他一隻耳朵。
因爲覺得蘇素死在他手裡,所以不願意原諒他麼?因爲他險些殺人,所以不肯同他說話麼?
——可是……我從前世開始就是這樣一個人啊,至此以後,我只會越來越壞。我早晚有一天會成爲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到那時你許錦言怕是要頭一個跳出來殺我吧。
許久,君晗走了,冒著大雨一路走了回去。
星宇本在門外守著,此實一見君晗的狼狽模樣,當即皺了眉頭,“小公子又怎麼了?大公子回來見你不在,正在裡頭憋著火氣,你這樣要是讓他看見了……”
接下來的話星宇沒再說下去,可君晗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嘴脣哆嗦著,君晗臉色蒼白,低著頭,好半晌兒才緩過來氣,低低的說道,“記得找根特別粗的藤條過來,不必再爲了我,去隔壁人家偷折竹條。”
星宇苦笑,原來這些他都知道。點了點頭,星宇目送著君晗往屋裡走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哐當”一聲響。
屋內,沈君亦神色泠然,心裡的怒火在瞧見君晗一身狼狽後,瞬間爆發,手指著君晗半晌兒說不出話來。
君晗緩緩的走了進來,全身的衣服溼透緊緊的裹在身上,額前碎髮也溼噠噠的粘在臉上,顯得臉色越發蒼白。
走至他哥面前,君晗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上半身伏在地上,頭埋在地上嚎啕大哭。
“哥,我又被人剜心了,我又被人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