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宋源的心態漸漸平和了。她並沒有跟穆清說遇到了什麼事,穆清也沒有問,可她心裡就是變得無畏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有恃無恐。
不過,感覺真的很好。
宋知書最終還是在年後倒了下去,醫生說是免疫力下降引發了風寒,風寒好治,但是爲什麼免疫力會下降,他只敷衍著說可能是睡眠不足,或者是營養不良。
前一世,醫生也是這麼說的。宋源不記得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又或者,所有的醫生都會給出這個結論。
至於穆清,他在年前就已經離開了,臨走時他給宋源留了一個電話號碼,說如果遇到什麼事情,打這個電話可以找他。
宋源握著手中的號碼條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把它夾回日記本,這幾個數字,早已經被她烙在了腦子裡。
穆清走的時候,宋源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她早就知道他是因爲某些原因暫時呆在這裡,他不屬於這個小地方,他早晚會離開,而且一旦離開了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卻在他真的離開後還是很想哭,心裡像堵著什麼東西,悶悶的,無從疏解。
宋源想,這事其實要怪穆清的,他對她太好了,所以,對於本就缺少關愛的她來說,在陡然失去這份真心對待後,必然會產生心裡落差。
這……還真是無賴邏輯啊,典型的無理取鬧。不過這是關乎秉性問題,一般人還真拿她沒轍。
可是現在,宋源這個小無賴正陷入一種抉擇,繼續上學or甩膀子回家。她的腦子裡有兩隻小鬼在掐架,一隻說你下學了還可以給家裡減輕一些經濟負擔,添一份勞動力;另一隻一巴掌就拍了過來,靠,你個傻x,你以爲你是雅典娜啊,你那麼無私怎麼不去拯救世界啊!
兩方惡戰無果,宋源頹然趴在桌子上,她不是一個愛糾結的人,通常想做就做了。所以,當她開始矛盾權衡時,她的心裡已經有了偏向。她知道,中途輟學是目前能讓她最安心的選擇,前一世,她也是這麼選的,毫無畏懼,不顧後果。
可是現在,她不想這麼做了。
她明白自己不是很聰明,也明白直到最後,她的執拗可能都不會有好結果,可是,她是真的很渴望像正常的女孩那樣,可以繼續讀書,讀到大學。
前一世,她演過一次大學生。
在此之前,她可以掌控好許多高難度的角色,可以演繹好不同人生,可是站在校園裡時,她莫名的感到心虛,暴躁,情緒總是不到位。當時的導演是個近六十歲的老資格,他盯著宋源說,你好像很排斥這個角色,是不是有什麼心結?
她當時並沒有回答,只是努力控制情緒,終於在多次NG之後,艱難的完成了相應場景。
那是她接拍過的唯一一場校園戲,也是最艱難的一場戲。
她當時沒有回答導演的問題,倒不是因爲不想回答或者耍大牌,只是覺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的。
她自卑。
是的,雖然當時她已經小有名氣,雖然她表面上光鮮亮麗,可是,她是真的自卑。至少在面對敞亮的大學教室,和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大學生時,她沒有底氣,因爲這些,曾經是她深切渴望過,卻終究遺失的那部分,是和她青春年少時真心喜歡過的那個少年包裹在一起,一塊遺失的那部分。
而這一次,她想選一條不一樣的路走走看。
前一世,她曾在一篇實錄看到作者的沉思:“生活,不僅有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
而她,不敢奢求詩和遠方,只想顧好眼前的茍且,順便看看自己在這條茍且之路上究竟能走多遠,又能走到什麼程度。
那麼,既然她不想向穆清尋求幫助,那就意味著,對於年僅八歲的她來說,她的每一步都會走的很艱難。
可是,她就是不想。
宋源想,她們家現在最缺的就是錢,父親調理身體需要錢,她和弟弟的學費也要錢,家裡人的吃喝用度,村裡人的婚喪嫁娶和人情往來都要錢,宋源咬碎了一顆門牙,他媽的誰規定東西都要用錢買的?!
暴躁的她忽略了一點,即便在沒有貨幣的遠古,想要獲得別人手中的食物,也是需要以物置物的,文明的做法是等價交換,而人類又是崇尚文明的。如果想要不等價,甚至不用錢,那就做強盜,這又是法律不允許的。
僅管她一直都具備×炸天的強盜邏輯。
這是一個怪圈,但對缺錢的人來說就是一個死環,走不出也繞不開。
繞不開的宋源已經在穆清家的後山坡上圍著一棵樹轉了N圈了,可惜現實不是童話故事,也不會真的出現芝麻開門,給她送來大把的黃金。於宋源來說,命運對她,從來都沒有免費的午餐贈送,即便有,也是有毒的。
她曾經深有體會。
直到日落西山,那顆樹周邊的石頭都快要被她踢沒了,她也沒想出可行的賺錢方法。宋源心裡難免有些嫌棄自己,別人都能在重生後活得很好,她怎麼還是這個熊樣!
生氣!
宋源垂頭喪氣的看著穆清的小小城堡,心裡想著,如果這傢伙在,會不會給我一些建議呢?可是轉念又想,他恐怕會直接給錢吧。
這可不好。
她閉著眼睛,嘴裡邊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穆清穆清你最靈,賜予我靈感吧。
此時的宋源真的像是個七八歲的小瘋子,念天念地,卻獨獨渴望得到穆清的闢佑,可見她不是一時大腦串線得了失心瘋,就是真的被命運欺負怕了。
宋源事後回想這一段的時候,也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缺。
可是,或許是老天爺在那個時候困頓打了個盹兒,讓宋源鑽了個空子,在她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她竟然真的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種近乎扯淡的經歷,可是,卻實實在在讓她生命的第一個轉折在那個春夏交替的季節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她看見了羊肚菌,野生的羊肚菌。
羊肚菌,又名草笠竹,是一種珍貴的食用菌和藥用菌,價格昂貴。
當時她在省城的餐廳當服務生時,見過這種菌類,鮮的收購價兩百一斤,曬乾後的收購價是八百一斤,貴的讓人咋舌。即便倒推七年,賣到餐廳的價格應該也是不俗的,尤其是這種野生的。
宋源欣喜的跑過去,戳著羊肚菌的帽蓋,彷彿戳中的全是大把的鈔票。她樂滋滋的圍著這片羊肚菌左轉了一圈,右又是一圈,尋思著是現在就辣手摧菌還是等它們再長大一些後下手。
轉著轉著,她又突然想到,菌類生長一般是以羣計的,如果這裡有,那麼這片山頭的其他地方,或者說鄰村的幾個山頭應該都會有這個東西。
她垂涎半晌,最終,只是小心翼翼的採下一棵大的裝進書包裡,拿回了家。
回到家後,宋源放下書包,拿出羊肚菌出門右拐,進了宋奶奶的家。她剛一把羊肚放到桌子上,眼尖的宋奶奶就炸了。她一邊喊著作孽,一邊拿起一根木條將羊肚菌掃到地上,一腳踩個稀巴爛。
宋源當時那個心肝肚肺腎齊燒火啊,看著地上的碎屍,她只覺一陣牙疼,這可是錢哪,錢哪......這個老太婆到底發什麼瘋!
宋奶奶此時也是眼睛冒火的,拿著掃帚就往宋源身上抽,邊抽邊罵:“你個瞎眼的東西,什麼玩意兒你都敢往家拿,怎麼不毒死你!”
宋源被她打的滿院子跑,心裡總算明白了這老太太的怒點,立馬停下來,捱了一掃帚,宋奶奶也就停了下來。
這幾乎是宋奶奶的慣例,每次揍宋源,打到即止,如果不是她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錯,一般不會來第二下,公平公正,童叟無欺。
宋奶奶拄著掃帚喘著粗氣,瞇著滿是魚尾紋的眼睛:“你個小崽子怎麼不跑了?”
“我怕您累著。”
“放屁!”
放屁就放屁,宋源重新折回桌子旁,蹲下身剛要拿那被踩爛的羊肚菌,就聽老太太怒道:“你要是敢碰,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這個,宋源還真信。
她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家這個兇巴巴的老太婆,儘量放緩語氣:“我說......”
“跟誰說話呢!”
“奶奶......”
“誰是你奶奶!”
宋源......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老太太有更年期後遺癥。
見宋源不說話,宋奶奶才放下掃帚:“有屁快放!”
宋源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拍了拍身上由掃帚留下的泥印說:“這個是羊肚菌,一種可以吃也可以藥用的菌種,不是毒蘑菇。”
誰說不好看的東西就一定是不好的東西?她長得好看,不是照樣被人嫌棄。
“你怎麼知道?”
“我從書上看的。”宋源現在只能瞎掰了。
宋奶奶滿是疑惑:“書?什麼書?”
“嗯,本草綱目。”
說到這本書,宋奶奶沉默了,這是宋爺爺留下的,她雖然不認識字,卻經常聽宋爺爺唸叨。
“你能認識上面的字?”
“大部分都認識,上面有配圖。”這些都是她瞎編的,她只盼著奶奶不要再問下去。
“那本書現在在你那?”
這......宋源心裡嗚咽一聲,真是天要亡我啊。
“應該不在吧?”
“你問我呢?你看的書你不知道放哪了?”
“我看完就放回書架了,可是後來就找不到了。”宋源硬著頭皮撒了謊,反正,她現在是豁出去了,如果真的找到這本書,沒有羊肚菌的記載,她再想別的法子。
“找不到了?”宋奶奶自言自語好像在回想什麼,突然,她好像想到什麼,急匆匆往裡屋跑。
宋源不明所以,也跟著往裡走。
一進去,宋源就樂了,她奶奶正拿著一本發黴的書,青著臉翻著。
這事還真是巧,宋奶奶家的桌子用久了,桌子的一條腿缺了一個角,她嫌磚頭墊著太高,就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墊在了下面,冬末春初,地面開始返潮,時間一長,書就黴了。
還真是......天助我也!這下,連考證的證據都被毀了,歐也!
其實,宋源不知道的是,《本草綱目》裡確實有羊肚菌的記載,她情急之下,確實蒙對了出處,只是因爲不瞭解,所以纔會捏了一把冷汗。
宋源此時心裡暗爽,表面還要裝作很惋惜的樣子:“這個可是爺爺留下的啊,奶奶您怎麼拿它墊桌子啊,多好的一本書......”啊。
宋奶奶看她一副欠揍的樣子,脾氣上來了,沒等她說完就瞪了過去:“好書怎麼了,好書在我就是一文不值,你搖頭晃腦的想幹什麼,是不是還要我抽你一頓......”
宋源立馬噤聲,見好就收的道理,她在宋奶奶這可是領悟了個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