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從小話就不是太多,一方面是因爲她沒什麼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她本來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是,跟穆清,她就是覺得有很多話想說,即便現(xiàn)在的身體跟他差八歲,即便實際上,她比他還成熟四歲。
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夥伴,哪怕只是故意找茬。
“你剛剛爲什麼讓那個漂亮姐姐把我的茶端下去,我要喝茶,不喝牛奶。”
“你不覺得身爲客人在主人家要求這麼多,有些不應該?”
“有嗎?”
“嗯。”
宋源低眉思索一陣,忽然擡頭笑:“我是小孩子。”
穆清也笑:“你還真會適時的利用自己的身份,不過,正因爲你是小孩,不能喝茶。”
“爲什麼?”
“真想知道?”有些不懷好意。
宋源提高警惕。
“茶會刺激你的神經系統(tǒng),使你的神經中樞產生興奮,因爲年齡較小的緣故,你可能不能像成年人那樣進行很好的自我調節(jié)。”
“你敢用人類語言再說一遍嗎?”她是真的沒弄懂他的意思。
“簡單說,就是你可能心跳加快,還可能......嗯,尿牀。”
這下,宋源總算聽懂了,不僅聽懂了,她還徹底明白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在心裡暗罵自己嘴欠,幹嘛多嘴問一句。
穆清看她臉紅撲撲的,一副很懊惱的樣子,不禁笑:“別暗地裡罵人啊。”
我哪敢啊。
“惱了?”
“沒有。”
“惱了也沒關係,哥哥有糖。”
宋源......
斯文敗類!
宋源不知道穆清爲什麼會願意跟她這個倒黴蛋接觸,她相信,她的事情他一定很清楚,就從他知道她有八歲在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他一定調查過她。
這個可以理解,宋源以前接觸過的那些所謂名流也會有這些臭毛病,在想要和你進一步接觸時,他們會把你查得底兒掉,詳情直逼祖宗十八代。
宋源原以爲,穆清在知道她的事情後,會選擇與她保持距離。即便不是因爲討厭,避免沾上晦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他竟然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仍然邀請她去他家做客。
說實話,宋源是真的被這小鬼感動了,太窩心了。
而且,她是真的很喜歡和他倆的相處模式,他一般都不把她當成一個小孩來看待,可是當她借孩子的身份耍賴皮時,他也能笑著包容她。這樣的人,好的不像話,也完美的不像話,她曾一度以爲,自己是在做一場夢,穆清是她自己臆想出來陪她聊天,解憂的虛幻,卻在猛掐自己時,身體總是迴應她:你個傻逼,疼啊。
疼了好,疼,就是真的。
每每看著她自殘之後又樂呵呵的樣子,穆清總是很擔憂地問她:“你沒事吧?”
宋源總是很滿足的撫了撫被自己掐紅的胳膊:“當然沒事,一點都不疼。”
穆清嘆息:“我問的是腦子。”
宋源:!!!
總之,宋源現(xiàn)在是真的很開心,雖然同齡的小孩子仍然對她退避三舍,雖然背後還是有人對她指指點點,雖然奶奶對她仍然是罵罵咧咧,時不時的大棒伺候,雖然母親對她仍然不冷不熱,又或者,雖然她明知道和聶昕不應該再有交集,卻還是忍不住從他窗前晃過,只爲再多看他一眼……這些都是她生命中過去甚至現(xiàn)在仍然無法承載的疼痛,卻總會在見到穆清後有所消散,至少不會那麼悲苦。
明明關於這些,她什麼都沒說,而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做。
很多時候,宋源來找穆清時,他都在書房裡寫寫畫畫,這時,宋源也會從他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靜靜的看。穆清從來不問她你能把字認全嗎,或者你能讀得懂書中說的是什麼嗎。他坐在書桌旁的樣子,安安靜靜,認真睿智,跟平時和她笑鬧的人完全不一樣。可宋源覺得,穆清,他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某一天,宋源正盤著腿坐在穆清書房的地毯上看書,因爲看得入神,連他推著輪椅靠近了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直到他的聲音響起:“明明有沙發(fā),你卻只鍾愛地毯,一開始我以爲你是嫌棄沙發(fā)的軟度不夠,特地換了新的,可是,你還是趴到了地毯上。”
“我哪有那麼嬌氣。”反應過來什麼,她控訴:“你也太奢侈了,沙發(fā)說換就換,你知不知道我們村好多人家吃頓肉都要提前好多天做計劃!”
“這個還真不知道。”
這個,他還真不可能知道。
宋源也不想糾結於這個話題,擡手指了指陽臺上的幾盆牡丹說:“你好像很喜歡花,從花園到書房,曇花,牡丹,玫瑰……似乎都是些很耀眼的花。可是,這不對啊。"
穆清:"怎麼不對了?"
"不符合常理啊,如果按正常的思維,你明明應該更喜歡君子蘭或者水仙才對。”
穆清:“爲什麼?”
“清新脫俗唄。”
“你是說我俗嗎?”
宋源連忙陪笑:“那倒沒有,我原以爲你會喜歡綠葉繁盛大過花朵絢爛的花種。”
穆清:“爲什麼?”
“現(xiàn)在很多人都說好花需要綠葉配,綠葉代表低調,大部分人覺得喜歡綠葉的人一般都很低調。”
穆清:“你覺得我低調嗎?”
“我原以爲你是。”
穆清:“你覺得我是一般人嗎?”
我覺得你不是人。
穆清:“他們都是騙人的。”
“什麼?”
穆清:“因爲誇花的詞句太多了,他們找不出什麼創(chuàng)新,只好從葉子身上下手,葉子真可憐,是被玩剩下的東西。”
宋源......
她還能說什麼。
穆清:“你喜歡什麼花?”
宋源咬牙:“有錢花,隨便花。”這是十幾年後最流行的說辭。
穆清顯然頓了幾秒,隨後露出他的小虎牙:“有個性。”
還用你說。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宋源,直到把她看得渾身發(fā)毛才說:“你確定你是個小孩?”
宋源淚目:媽的,從始至終你把我當成過小孩嗎,當過嗎!
穆清:“每次這麼問你,你就像炸了毛的刺蝟,再這麼下去,我就要真的懷疑了。”
你確定你以前都是說著玩的?
“走,帶你看個東西。”
宋源坐在地上不動。
“生氣了?”
宋源還是不動。
“哎,小姑娘就是氣性大,要不我哄哄你?”
宋源仍舊不動。
穆清嘆息:“那這樣吧,我允許你叫我一聲叔叔解解氣。”
有那麼不要臉的嗎。
宋源淚:“我腿麻了。”
所以,不是我不想動,是動不了啊。
穆清笑了,在陽光下,眼睛裡彷彿閃耀著璀璨的琉璃,很炫目。
宋源想,怪不得他會喜歡花,絢爛的東西是真的很美,也真的讓人很難抗拒。
穆清帶宋源去看的是彼岸花。
宋源不知道他爲了讓這些花同時開放花費了多少心思,可是,看著相互簇擁在一起的彼岸花時,內心是真的被狠狠的擊中了。
鮮紅,絢爛,妖冶。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永遠相識相知卻不能相戀。在此生無法觸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記憶,花爲黃泉。”
花爲黃泉,是爲不詳。
不詳。
宋源臉色煞白,只覺一股涼氣襲遍全身,她猛然轉過身頭對上穆清的眼睛:“這花還是不要種了吧,太紅了,怪嚇人的。”
穆清的眼睛變得很深邃,好似一潭望不穿的水:“紅色代表喜慶與吉祥,有什麼嚇人的。”
宋源不知道他在較什麼勁,試圖解釋:”我是說它的寓意,很不好。”
“寓意就更不用管了,本來就是人說的,主觀性太強。”
宋源急得直跺腳,卻在看到他意味深長的笑容時頓住了,她總算,知道他的意思。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哦?謝我什麼?"
宋源深吸一口氣,對著他笑:"謝謝你給這些花留了一條活路。"
他也笑:"噢,那你是該謝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