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知道,他們的戀情是見不得光的,至少不能讓聶昕的爸爸知道。
那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中年大叔,對聶昕這個獨子寄予了深切的厚望,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引以爲傲的兒子跟她在一起,一定會棒打鴛鴦的。
她知道他們不配,可是,她想試試,看看自己擔不擔得起。
兩個人確定戀愛關係後,相處模式還是沒怎麼變,宋源還會在幹完農活後刻意留下來等他,看他,而他,在匆忙間也會駐足,跟她聊天。明明沒有什麼親暱的動作,可是宋源覺得,她的胸口被什麼漲得滿滿的,那叫滿足。
哪怕只是他的一個微笑,她都會回味很久,宋源有時都覺得不可思議,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宋源沒想到的是,她精心守護的秘密會這麼快被發現,她更沒想到的是,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五,雨下得很大。
她割完地裡的草便跑到聶昕經過的田埂上等他。
可是,毫無預兆的,天空中飄來的了一朵烏雲,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宋源手中沒有傘,她想跑回家,又想著聶昕應該這就到了,就傻傻的跑到一棵大樹下等著。
不一會兒,雨簾中模模糊糊有人向她跑過來,宋源有些奇怪,定睛一看,來人竟然是宋炎。他似乎很生氣,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一個七歲的小孩子怎麼會這樣的眼神,以爲自己看錯了,宋源眨了眨眼睛,沒錯,是他們家的那個小屁孩。
可是那個小屁孩喘著粗氣,抓起她就往回拽。
離開大樹的庇護,大雨瞬間矇住了宋源的眼睛,她有些生氣,甩開弟弟的手:“發什麼瘋呢!”
宋炎再次拽她的胳膊:“你快跟我回去,別等聶昕了,他不是好人,他們一家都不是好人!”
宋源腦子一震,站著不動了。
她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你怎麼知道我在等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冷。
宋炎低頭不說話了。
“你聾了!”
宋炎眨巴眨巴大眼睛,可能覺得委屈,眼睛紅紅的。他應該是哭了,可是雨水太大,完全看不出哪是淚哪是雨。
“他們就是壞人!”說完,就跑了。
宋源心中已經猜出了大概,想必村長已經知道他們的事情,並且已經到她家鬧過了。
她又重新走回大樹下,不顧地上的泥濘,坐了下去。
她想等聶昕回來,她想問問他該怎麼辦。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快黑了,聶昕始終沒有回來。
宋源這纔想起來,聶昕家在鎮上有房子,他一般都回姑姑家吃住,今天雨下的那麼大,他應該是不回來了。
她雖然早有準備,心裡卻還是有些惴惴地,往家走時,腳步都顯得凌亂。
推開家門時,宋源奶奶迎面就給了她一巴掌:“不要臉的東西,你怎麼不死在外邊!”
平時被奶奶打罵慣了,宋源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自嘲著笑:“我要是真死外邊了,還得累著您給我收屍,到時您又得罵我不孝了。”
宋奶奶被氣的眼睜如銅牛,眼看一巴掌又要抽過來,被宋知書攔住了。
他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媽,您人也打了,氣也應該出了,有什麼話,等她換了這身溼衣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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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奶奶眼一橫:“換什麼換,死了纔好!”
宋知書:“媽!”
宋奶奶見兒子要發火,多少有些收斂,態度軟了一些,嘴巴上卻還是不饒人:“你再慣下去,這個死丫頭要上天的!”
宋知書見母親服軟,這才瞪宋源:“還不進屋把這身髒衣服換下來,渾身是泥,一個女孩子家,像什麼樣子!”
宋源可以跟奶奶耍嘴皮子,卻不會忤逆爸爸,她低下頭嗯了一聲,就要往東屋走。
這時,他們家的門砰的一聲被從外面踢開了。
聶昕的爸爸聶家成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前,身後跟著聶家十房長孫和聶昕的媽媽,這架勢,像是要來拆了聶家的。
宋知書不明所以,他耐著性子問聶家成:“剛剛不是已經說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你這又是要幹什麼。”
他話音剛落,聶昕的媽媽就從人羣中衝了過來,她直接越過站在前頭的宋知書,撲到宋源身上就打:“你這個掃把星,剋死了你爺爺,現在還要來害我兒子,我今天就打死你,讓你再滴溜溜著一雙眼勾引我兒子!”
巴掌聲啪啪作響,宋源被打得有些懵,她想,這個人是真的想打死我。
就在她愣神期間,宋奶奶也撲上來拉開對著她發瘋的女人,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宋源有些招架不住,身體晃了晃,撞到了身後的桌子上,最後又摔倒在地。
她趴了一會兒,待頭不嗡嗡作響,才坐起身,吐了吐嘴裡的血,像瞪瘋子似的瞪她奶奶:這個老婆子肯定是瘋了,這一巴掌比聶昕他媽剛剛那一陣亂撲通要厲害十倍,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那麼有勁兒呢!
來人都被宋奶奶的那一巴掌嚇懵了,剛剛那一聲響,真的是驚天動地,連撒潑的聶昕媽都停了手。
要論罵人撒潑,在站的這些人恐怕都要叫宋奶奶一聲祖宗。出嫁前她的脾氣是村裡首屈一指火爆,嫁人後,就是無人能及的潑婦了。
好在她雖潑辣,卻還是講道理的,而且比較會爲人處世,所以村子裡的人對她也沒什麼不滿。時間一長,年齡越長,大家逐漸忘記了這個老太的潑相,倒是因爲她做什麼事都很有主意,村子裡的人無論年長年幼,都要叫她一聲"宋奶奶"以示尊重。
宋奶奶顯然是生氣了,乾枯又黝黑的臉皮乍看有什麼變化,可是那略微顫動的皺紋還是說明她現在心情的,恐怕怒火已經積聚足夠,只待爆發了。
果然,宋奶奶手一指門口愣神的十個大老爺們:“你們聶家是仗著自己人多是不是?我們宋家再不濟,該有七房在這頂著,是萬萬不能被人白白欺負了的!”
聶家成身後的九個大老爺們一聽,覺得事情鬧得有些大。今天雨下得大,他們正好閒著無聊聚在一起打牌,被村長一喊,腦子抽抽就跟來了。如果真因爲這件事鬧得兩個家族不合,是萬萬不值當的。況且大部分人的孩兒他娘還是宋家的呢,這真要打起來,非得先窩裡反了不可。
其中一個高瘦的大漢陪著笑:“您看,這是兩個孩子的事,何必牽扯那麼廣。
宋奶奶冷哼:“我以爲你們這麼氣沖沖的來已經能說明這不是兩個孩子的事了。”
衆人見宋奶奶真的撂了臉,趕緊賠罪:“宋奶奶,您看,是我們太沖動……”
宋奶奶往宋源身旁的板凳上一坐:“你們這聲奶奶我這個老太婆可受不起,我孫子正被我教訓得在地上趴著呢,她這個孩子什麼不好學,學不要臉,就活該受這罪,你們都是明事理的大人,怎麼能和她等同。”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啞口,這事是他們不厚道在先,只是這個老太太不是一向不待見這個孫女的嗎,現在看著這勢頭怎麼不像呢?
其實他們是真的不懂宋奶奶,這樣一個強勢的老太太,之所以能讓七房人都信她服她,除了會辦事,還因爲很護短。
宋奶奶的態度一向很堅決,自家的人即便受欺負,也只能是自己人欺負,別人你摻了手,無傷大雅還可以,如果過了她的度,對不起,肯定雙倍奉還。
打狗尚需看主人,雖然她一直不待見這個孫女兒,也無視別人對她的欺負,可是你不能一而再的鬧到家裡來。你兒子是人,我這個不孝孫再不濟也是養了十幾年的,憑什麼讓你一再糟蹋!
雙方僵持不下,宋源揉了揉磕疼的膝蓋,想要站起身,那麼多人看著,她一直坐在地上也不太好看。
她咬著牙慢慢的站起來,還沒站穩,宋老太太把腿往後一踢,直奔她摔傷的膝蓋,宋源搖搖晃晃一番後,還是砰的一聲,又摔到了地上。
周圍人都沉默了,這老太太對這個孫女是真的能下狠手。
宋源本沒想哭,可是剛剛蹭破皮的地方再一次撞到了地上,條件反射下,眼淚就啪啪往下掉,她想止都止不住。
宋源是真的生氣了,瞪著一雙淚眼,恨恨的盯著這個死老太婆,真想揍她!
就在這時,外面再次闖進了一個人,是聶昕的姑姑。
那麼大的雨,她卻沒有打傘,渾身已經溼的底兒透,長長的頭髮全貼在臉上,看不見眼睛,發白的嘴脣顫巍巍的,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因爲著急,一張嘴就猛烈的咳嗽起來。衣服上的水漬隨著她身體的劇烈晃動,四處亂飛。
聶昕媽媽連忙跑到她跟前,輕撫著她的背:“你怎麼來了,昕昕呢?”
“他......他不聽勸,非得要冒雨趕回來,在半道上暈倒了,不知道在雨裡泡了多久才被人發現,送到鎮上的醫院時,醫生說讓趕快轉院,我們家那位已經聯繫了縣城裡的親戚,把孩子先送過去了,你們快跟我走......他本就發著高燒,這下都不知道怎麼樣了。”
說著,她的眼淚就止不住了,那麼好的孩子,躺在病牀上昏睡不醒的樣子太讓她心疼。
宋源當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身的,明明膝蓋因爲兩次摔倒已經血糊糊的了,明明她剛剛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啊。
她慘白著臉走到聶昕姑姑面前,帶著迫切:“您剛剛說聶昕怎麼了?”
聶昕姑姑聞言,盯著宋源看了一瞬,一巴掌就掄了上來,眼睛裡也帶著怨毒:“你還敢問,如果不是你,昕昕不會總是想著往家跑,也不會因爲來回奔波發燒生病;如果不是怕你淋雨,他也不會發燒了還要往回趕。我當時就不應該聽他的,幫著他瞞著你們的事。大家說的都沒錯,你就是個喪門星,專門害人!”
聶昕的姑姑是村子裡鮮有的上過大學的人,現在是宋源他們鎮的鎮長。她有才氣卻不傲氣,有文化,有思想,對孩子也足夠開明與寬容。
聶昕跟這個姑姑很是親近,他留在鎮上讀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可以在這個姑姑家吃住,他的身體一直不算好,又是長身體的年紀,家裡人都想讓他就近得到最好的照顧。以前,聶昕一般每週五會回家一次,自從跟宋源確定戀愛關係後,每週一和週三都會回去一次,家裡人也問過原因,被聶昕的姑姑以讓孩子多騎車鍛鍊身體爲由擋了下來。
宋源曾經聽聶昕說過,姑姑知道了他們的事情,雖然有些不認同他早戀的行爲,卻也沒有太反對。她說,她見過宋源,看得出她是個好女孩。
可是現在,她卻和其他人一樣,說她是喪門星。
看來,聶昕是真的病得不輕。
"聶韻儀,你說的太過分了,源源現在還是個孩子,即便她真的有錯,也不應該被這樣詆譭!"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宋知書突然對著聶昕的姑姑吼了出來。
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兒過得是什麼日子,可是他太沒用,無力阻止就只能默不作聲。因爲他知道,觀念不改變,即便是他和別人拿刀子拼命,這筆賬到最後還會被算到源源的身上。
他很心疼,卻只能看著,這麼多年。
他的眼睛有些紅:"我不管以後誰對誰錯,一旦再有人在我面前說一句源源不詳的話,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會討一個說法!"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聶韻儀說的。
聶韻儀看他的眼神裡滿是複雜。
聶家人都沒想到一向和和氣氣的宋知書會發這麼大的火,還是衝著聶韻儀,一時間,都默了。
不一會兒,有聶家人跑來跟聶家成耳語了幾句,他的臉色陡然就變了,也顧不上找宋源的麻煩,急慌慌的往外跑。其他人也都緊隨其後。
一定是聶昕的事。
宋源趁亂拽住聶昕姑姑的胳膊:“您帶上我好不好,求您了。”
此時的宋源因爲被接連打了幾巴掌,臉已經腫的很高了,嘴角掛著血,配上白慘慘的臉色,不用化妝都可以去演鬼。
聶韻儀終究有些不忍,往外跑的腳步頓了一下,可是,目光掃到宋知書,她毅然摔開了宋源的手,扭頭消失在雨簾中。
宋知書一聲嘆,很綿長,穿過層層雨簾,傳至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