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聽見消息,連忙搶步出門。
那竹心一路跑來,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半日,方纔說道:“小的到場外時,天還不亮。等了好半日,裡頭纔有人出來貼榜。小的一眼就看見公子的名號在頂頂上頭貼著,說公子中了頭榜第三,皇上欽點了探花!”
兩人聞訊,自然十分歡喜。季秋陽放心不下,又問道:“你可看仔細了?莫不是將別人的名諱,錯認成了我的?”竹心笑道:“小的看的真真兒的,再不會有錯的了!”李仲秋也大笑道:“哥哥也是高興糊塗了,竹心就認錯了什麼,也再不能將哥哥的名字認錯。”
正說著話,那報錄的人也到了,烏壓壓擠了一院子,都圍著季秋陽道喜,討賞錢。季秋陽接了抄錄來的單子,看了一遍,見果然是鼎甲第三,皇帝欽點探花,不覺心花怒放。李仲秋見他周旋不開,自然又替他代勞,使了自家的下人,招待來人。
那街坊四鄰,聽聞此地住著的季公子又中了探花,都連忙快步走來道賀趨奉。李家院子,好容易清淨了兩日,便再度熱鬧起來。
正當熱亂不可開交之際,李仲秋趁空將季秋陽扯進屋中,說道:“哥哥如今高中,卻怎樣打算?明兒就要入宮拜謝皇恩,我見哥哥見上的衣裳還未預備下,這倉促之間也沒地兒弄去,卻要如何是好?”季秋陽笑道:“這倒不妨,我岳丈家裡年前託人捎了一套上來,也將就夠敷衍了。”說著,略停了停,又道:“我原也不曾料到竟能高中鼎甲,只說是個進士出身就罷了。誰料今兒竟中了個探花,真是再不曾想到。”李仲秋笑道:“依著哥哥的才學,就是做了狀元又如何!”又問道:“不知這屆有無狀元,榜眼又是何人?”季秋陽搖頭道:“不知,聽見消息只顧歡喜,卻也忘了問了。”言罷,便使人到外間尋那報錄人問了問。
那人回來,說道:“今次科考,並無狀元。榜眼便是相府蕭家的公子。”李仲秋聽聞,點頭道:“依著他的出身,原也該的。”季秋陽卻憶起先前之事,心裡暗自忖道:我殿試如此順當,區內只怕多得蕭澴相助。這承了人家的情,日後自然是要答報的。何況,施恩不圖報,世間原就少有。只不知這蕭家幫我,卻是所圖爲何了。
他正低頭悶想,門上人忽然走進來報道:“林公子並周老爺到了。”
二人聞言,對視一眼,連忙快步出門相迎。
走到院門外頭,果然見林常安並周景初下了轎子。那林常安身穿錦衣大氅,頭戴峨冠,上來便即拱手相賀道:“先生金榜高中鼎甲第三,學生特來恭喜!”季秋陽見他今日倒自稱學生,神態謙恭,雖則日前不歡而散,倒也不好薄了他的顏面,也還禮客氣道:“在下僥倖,得中探花,倒勞公子相賀,愧不敢當。二位請到裡間稍坐,好讓在下奉茶相待。”言畢,便將兩人讓入堂屋之內。那隨來的小廝家人都在外面院子裡坐了,李家自有酒肉款待。
四人進的堂上,又相互客套一番,寒暄已畢,賓主落座。
林常安便笑道:“之前爲童寬仁一事,學生衝撞了先生。學生年輕,不知世事,還望先生看在家嚴面上,不要怪罪。”又道:“雖是先生未曾答應,學生心裡卻想著,先生如此高才,若只因小人作弄誣陷,便平白埋沒,當真是暴殄天物。故而學生歸家,便將此事告與外祖。我家外祖,自來最是敬重斯文的。聽見有這樣的不平事,自然不會放過。當即便親自去尋了那童寬仁議論此事,那童寬仁初時還不肯鬆口,口口聲聲只要先生送問。我家外祖便發了一通脾氣,那童寬仁本也是外祖的門生,見老師發了這樣大的火,自然不敢再執拗,這纔將先生的案子銷了。若不然,有這麼樁事兒在,先生即便中了,往後也要絆上幾個跟頭。當今聖上,最是看重私德。先生入了仕途,這事兒若是傳到御前,豈不是於先生不利?”言罷,又殷切問道:“因事情倉促,學生又恐將此事告與先生,倒令先生分神,殿試又在眼前了。故此,便不曾說。先生想必是不知的?”
季秋陽見他將功勞盡攬在自己身上,只一笑置之,開口說道:“在下卻聽聞這童大人爲些細故,被上頭斥責了?”林常安正色道:“不過是朝裡佞臣生事,誣告忠良。童大人平日裡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私下也得罪了不少人。好在聖上英明,並不聽信這些讒言,只將童大人傳去,問了問情形就罷了。”季秋陽聽他如此說來,當面也不戳破。恰逢家人捧了茶上來,衆人各取一盞在手。
林常安吃了兩口,又問道:“這是祁門紅,還是徽州的名產。”季秋陽點頭道:“是在下進京時帶來的,一向吃慣了,便不曾換。公子也是徽州過來的,嚐嚐看還是家鄉的口味。”林常安笑了笑,說道:“這也罷了,進了京不比在家中,少不得要事事改過。”又轉言問道:“明兒就要進宮謝恩,想來先生袍服冠帶等諸般都齊備了?”季秋陽才待答話,那李仲秋卻是個老實脾氣,插話道:“哥哥卻不曾預備,倒是哥哥丈人家裡年前寄了一身衣裳回來,哥哥說也將就了。”
那林常安拊掌嘆道:“我便知如此!傅員外是個商人,旁的且不說,他哪裡懂這做官爲宦的規矩!他選的衣裳,只怕不能穿,恐要犯忌諱。學生爲了面上,一早令人裁了兩身衣裳,還不曾上身。學生同先生身形相仿,先生若是不嫌,就先拿去穿。好歹搪塞了明日再說。”說畢,竟也不待季秋陽答應,便傳話出去,吩咐隨行的小幺將衣裳包拿了進來,當著衆人的面打開。
季秋陽看裡面是一件艾青錦緞深衣,一條藏藍的絹絲大氅,面料考究,做工精湛,便笑道:“林公子當真是思慮周全,出門還將這面上的衣裳隨身帶著。”他語帶譏刺,那林常安卻置若罔聞,只叫他收下。
季秋陽卻情不過,只得收了,又問道:“不知林公子此次殿試,名次如何?”那林常安嘆道:“近來家事繁冗,學生爲瑣事所累,心力匱竭,臨場之時只覺力不從心,策問做的不好,只取了個二榜第四,倒是姑辜負了先生往日一番教導。”季秋陽道:“這舉業原不是容易的事,能到這個地步,已是難得了。公子這話,可要叫後頭那些士子愧煞了。”兩人說了些泛泛言語,那周景初也跟在裡頭講些趨奉之言。轉眼便已到了飯時,李仲秋早已悄悄打發人到會賓樓定了席面,吩咐人送到此間。那林常安看時候不早,卻起身道:“家中另有事務,學生便暫且告辭了。”季秋陽二人竭力挽留,林常安卻道:“不是學生狂妄,委實是家中離不得人。不然,再不敢拒的。”說著,頓了頓又道:表哥留在此處替我,也是一般。”那周景初聽見表哥一詞,受寵若驚,喜出望外,連忙應下。當下,三人將林常安送出門外,看其轎子遠去,方纔折了回去。
少頃,會賓樓酒席送到,三人入席。席間,周景初一面大肆誇耀周家權勢,一面竭力奉承季秋陽,說道:“老弟,你如今中了探花,又爲周老大人青眼相中,往後前程自是不可限量的。可惜你早早定下了親事,不然請周老大人在這京中爲你尋一名門閨秀作伐,豈不強過那商戶女子百倍?”季秋陽聽了這話,十分不悅,說道:“那些名媛閨秀,出身極高,過了門來只怕就要仗勢壓人,在下這窮秀才舉業出身的,恐高攀不上。”周景初哈哈笑道:“老弟你也未免忒自輕了,你如今是科舉新貴,這京裡多的是想同你結親的人家哩!就是之前我那表弟與你說和的童小姐,如今還待字閨中。我看那親事極好,偏你老弟不願意。這鳳凰無處可落,雉雞倒棲梧桐,這世上的事,哪裡說理去!”
季秋陽聞聽此言,心中恚怒。李仲秋瞧了出來,連忙勸酒佈菜,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這一席酒宴直吃至傍晚時分,那周景初方纔扶醉而歸。
待送了客人,李仲秋便問季秋陽道:“這林常安是鐵了心要將哥哥挾到船上去的,哥哥預備如何?”季秋陽冷笑道:“他要挾我上去,我卻一定要落套麼?今非昔比,這世間的事也不能盡隨了他們的意。”李仲秋聽他這話,心裡已然明白,只問道:“明兒謝了恩,只怕上頭就要分派官職下來。哥哥作何打算?”季秋陽說道:“明兒進宮謝了恩,我便先向吏部告上兩月的假,回徽州成了親,再去赴任便了。橫豎咱們這新晉的士子,就封官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