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廣恩剛答應了,葉疏煙卻急忙攔住了他:“且慢。”
說罷,她便對唐厲風道:“皇上,臣妾以爲,此事不必查了。”
唐厲風望著她,正色道:“朕要還你一個公道。”
葉疏煙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皇上能做出這個決定,於臣妾而言,已是欣慰。臣妾不願皇上爲難……”
雖然身爲受害人的葉疏煙,都表示願意就這麼翻過去這一頁,但凌暖都已經將沙子揉進唐厲風的眼睛裡,唐厲風又怎麼能忍著不調查、不問罪?
葉疏煙知道,自己再阻止,唐厲風依然會這麼做的。
果然,唐厲風堅持讓柳廣恩去請右院判孫召隆,一定要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葉疏煙連忙起身,跪在了唐厲風身前:
“請恕臣妾斗膽,若孫院判查出凌暖是假孕,那先前幾個太醫都斷定她是滑臺,他們都是欺君之罪。皇上要如何處置凌美人和這班御醫?說到底,他們也是受人指使買通或脅迫,一旦查明,皇上又要如何處置這幕後之人?若是皇上不願揭開謎底,又何須再查下去?”
這幾天的事情,每查出一點線索,都指向太后。
如果連凌暖假孕、滑胎都是太后指使,唐厲風真不知道該如何再原諒太后。
她不但沒有將他當成是九五之尊,甚至沒有把他當成是後宮的主人,就連淑妃肚子裡懷著他的子嗣,她都能隨意加害。
現在甚至拿妃嬪懷孕來當做玩弄權術的籌碼,讓唐厲風如何再寬恕她?
他決心已定,扶起了葉疏煙,說道:
“朕裝糊塗,本是爲了後宮安寧,可是朕終究無法真糊塗。太后一次次挑戰朕的權威和底線,朕還能再放任她嗎?”
葉疏煙心酸地道:“可皇上是仁孝之人,要皇上處置太后,這也太殘忍……臣妾不願看到皇上將來後悔,求皇上對太后小懲大誡,言語上……也莫要傷了她的心。”
她有多恨太后,唐厲風不知,可楚慕妍和祝憐月是知道的。
她們都恨不得讓葉疏煙勸皇帝對太后狠一些,卻也知道唐厲風不會對自己的母親做得太絕。
葉疏煙這麼勸,自是順著唐厲風的意思說的,也顯得她很顧及唐厲風的感受,對太后也依然秉持孝道,不願苛責。
唐厲風將葉疏煙摟進懷裡抱了抱:“朕知道該如何處置,你無須爲這些事憂心,早些安歇,朕去一趟延年宮就回來陪你。”
葉疏煙聽著,緊緊抱著唐厲風的身子,點了點頭:“臣妾等皇上回來……”
等你回來,我便告訴你,我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這幾天的委屈,終究是值得的。
唐厲風到達延年宮後,便叫詠藍將纏著太后講故事的大皇子送去了坤寧宮,並摒退了宮人。
太后見唐厲風神色不悅,便道:
“皇帝還在爲這兩天發生的事生氣嗎?聽說皇后和司正房都在全力調查葉貴妃的事,難道這眼下她所犯的錯,還不足以定罪?還是皇上依舊想偏袒她?”
唐厲風還沒開口,太后的口氣已經是這樣咄咄逼人,更令唐厲風發怒。
他咬了咬牙,道:“朕從未偏袒過任何一個妃嬪。大漢皇宮裡,唯有一人,無論她犯了什麼樣的錯,朕都無法秉公處置,那便是朕的母后!”
太后一聽這話,也是一怒:“風兒,你這是跟母后說話該有的口氣嗎?哀家明白了,你到如今還在怪哀家令你將淑妃打入冷宮,可是她腹中的孩子是她自己故意摔掉的,她若是愛你的,若是看重你對她的好,又怎麼會摔死你的兒子!”
“夠了!”
唐厲風緊緊握著雙拳,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因爲他太用力,頓時碎成了兩半,“叮叮”兩聲,掉在了地面上。
他的額頭青筋暴起,怒視太后:“不要再提那孩子,否則朕會更恨你,母親。”
太后冷冷一笑:“你恨哀家?你是恨你自己吧!恨你自己貪戀美色,強擄了西蜀國君的寵妃回大漢;恨你自己做多少事,都比不上一個死了的亡國之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你殺了她的丈夫,她怎麼可能愛上你?你那是在枕畔養了一條毒蛇!哀家若是不逼得你將她打入冷宮,她遲早會爲西蜀國主報仇的!”
唐厲風的心,就像被狠狠的刺穿,痛不欲生。
知子莫若母……
他所有不敢承認的情緒,太后都一清二楚。
聽著太后殘忍的話語,就像往他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時隔多年,他想起那個讓他第一眼見到就情不自禁的西蜀寵妃“綠漪夫人”,依然不後悔將她帶回大漢,留在了宮中。
可是他除了擁有過她的皮囊之外,從來就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沒有真正得到過她。
他曾和葉疏煙提及綠漪夫人,葉疏煙也能背出綠漪夫人的詞: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可是,唐厲風記憶最深刻的,其實是綠漪夫人在離開蜀地的時候所作的另外一首。
“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
三千宮女皆花貌,共鬥嬋娟,髻學朝天,今日誰知是讖言。”
杜鵑泣血,離恨綿綿。一代才女“綠漪夫人”,終究迫於大漢國君王之威,勉承雨露。
不是唐厲風捂不熱她的心,而是她的心,早就隨著西蜀國主死了。
太后見唐厲風如此痛苦,終究不忍再指責他當初的愚蠢行爲,嘆道:
“所以,這後宮之中,真心向著你、爲大漢基業著想的,始終只有你的母親,風兒,你不該怪哀家啊……”
不該怪她?
或許一開始,太后是這樣爲唐厲風著想;
但如今,她對待後宮不順從的妃嬪和宮人,對待葉疏煙,手段之殘忍,算計之毒辣,已經遠遠不是爲了唐厲風和大漢基業著想的行爲。
唐厲風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一言不發,靜靜等待著柳廣恩的稟報。
片刻之後,柳廣恩走進殿中,向唐厲風一拜,向太后一拜,躬身稟道:
“啓稟皇上,御醫院孫召隆孫院判已奉旨爲凌美人把完了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