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河是天竺第一大河,其河流寬闊、水流緩慢,兩岸遍佈樹林,特別是中下游,岸邊更是遍佈高大的榕樹林和柚木林。下游一處渡口南岸,茂密的樹林遮天蓋地,將強烈的陽光幾乎完全遮擋在頭頂,從河岸向林間蜿蜒的道路兩側長滿了苦柬樹,上面綻放著紫白色的花朵,引得大羣野蜂前來採蜜,嗡嗡聲給寂靜的山林帶來了不少生趣。
因這一大片區域瀕臨波斯和大食邊境,這些年波斯人和大食人不時派兵前來襲擾,故而很多天竺人都向恆河內陸遷移,來往的行人一下子減少了九成以上,幾十年前成羣結隊的佛教信徒前往巴連弗邑和王舍城等地朝拜的宏大場景早就看不到了。
五月十四日巳時,一對天竺父子趕著馱了貨物的驢子,從下游一處渡口渡過河,沿著穿過密林的道路向前走去。許是趕路太久,密林外面又太過炎熱,父子二人進入林中不久,包著頭巾的父親就擦把汗停下腳步,吩咐兒子把驢子綁在樹上,喝口水休息會再繼續趕路。那兒子光著頭,看上去大概十一二歲的摸樣,很是聽話的牽著驢子走向一根不大的柚木,準備把繮繩綁在上面。
忽然間,從旁邊一棵大榕樹後面竄出來兩個穿著黑衣的漢子,其中一人把一把刀架在已經嚇傻了的少年脖子上,另一人則舉著刀衝向正坐在樹下歇息的矮瘦天竺漢子。
這天竺漢子反應很快,一骨碌爬起來就跑,動作還十分迅速,很快就跑到了十幾步開外,身後追著的黑衣人罵了句什麼,加速追了上去。
這時被刀架著脖子的少年纔回過神來,看著父親奔跑的背影嚎啕大哭起來。
聽見兒子的大哭聲,天竺漢子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追到身後的黑衣人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追過來的黑衣人不耐煩地踹了這天竺漢子一腳,舉著刀恫嚇幾下,押著他依舊走進密林。少年撲到天竺漢子懷中,一邊哭一邊用恐懼的眼神看著兩個黑衣人,那天竺漢子看上去也非常恐懼,但是還是指指驢子又指指自己,一臉哀求的對兩個黑衣人說個不停。
其中一個黑衣人對著身後喊道:“穆提亞,他孃的,趕緊出來,聽聽這傢伙說什麼呢?”
聽見這黑衣人開口說話,身後十幾步開外傳來一陣笑聲,接著魚貫走出來一百多黑衣人,把這對父子團團圍在中間。
這對天竺父子已經被驚呆了,恐懼的眼神中夾雜著濃濃的疑惑不解,什麼時候這一片來了這麼多強盜?而且他們說的話竟然一句都聽不懂!這對父子是行腳商人,一直來往于波斯邊境和恆河中上游各地,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卻根本沒聽見過剛纔那人說的那種語言。
依舊苦行僧打扮的穆提亞笑道:“李統領,他說貨物和驢子都送給你,求你看在佛祖的面子上,不要殺他們父子倆,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行腳商人。”
這李統領正是李德祿,聽了這話瞟了一眼驢子背上的布匹等物,罵罵咧咧道:“竟然把老子當做強盜了!真他孃的沒眼光!誰見過這麼精銳的強盜?”
周圍的暗刺聞聽都鬨笑起來,有趣的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父子倆,被這麼多眼睛盯著,父子倆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不知道這夥強盜到底要做什麼。
穆提亞上前兩步,用熟練地天竺話嘰裡呱啦審問了一陣,天竺漢子小心翼翼的回答著詢問。隨著穆提亞的問話,父子倆逐漸安穩了下來,天竺漢子回答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穆提亞問完後向李德祿笑道:“李統領,這倆傢伙沒什麼油水,就是普通的行腳商人。不過怎麼去巴連弗邑他們倒是知道,由此向西北方向再走七十里地就到了,他們恰好就是去那裡的。”
李德祿喜道:“認識路就好!帶他們去見大人。虎子,你帶幾個人留下,再有人來就地擒下。若是程將軍從這邊回來,告訴他直接去巴連弗邑就是。”
“喏!”剛纔拿刀架在天竺少年脖子上的那人答應一聲,隨便挑了兩個同伴,身手矯健的爬到旁邊的大樹上向渡口處張望。
穆提亞對父子倆說了幾句什麼,兩人都忙不迭的點頭,依舊趕著驢子被簇擁著向密林深處而行。
三個時辰後,在這對天竺父子的帶路下,張煥率領的四千多人順利抵達了巴連弗邑東南方向數裡開外。
巴連弗邑,亦稱作華氏城。這裡曾經是最強盛之時的孔雀王朝的都城,當時的城池長達三十里,寬度卻僅僅只有五里多,是一座及其狹長的城池,而且和大唐城池一樣,修建有護城河和壕溝。據稱城中綠樹成蔭、王宮花園中的珍禽異獸不計其數。孔雀王朝滅亡後,這裡又成爲笈多王朝的都城,城池規模再次擴大了不少。
然而經過數百年的連續戰亂,城池數次毀於戰火,其後都沒有再次重建。如今的巴連弗邑規模不足極盛時的兩成,城中百姓不足三千人,駐紮著一支二百多人的象兵隊伍,更像是摩揭陀國的一個軍事據點。
看著前方盡顯滄桑的殘垣斷壁,以及殘破城牆後面的縷縷炊煙,小癡笑道道:“相公,如此……城池,有五百人就足以拿下了!要不直接殺進去?”
張煥也有些發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巴連弗邑?看上去連達阪山口重建的大唐哨所都不如!
“先禮後兵吧!”張煥取出阿羅那順書寫的那道命令遞給紇幹承基,“承基,你帶上穆提亞和五百人,前去勸降。記住,若是對方準備頑抗,就馬上撤回來。象兵有些不好對付。”
“喏!大人放心!”紇幹承基點起五百人,一陣風般衝到大路上,迅速排好陣型向前方奔去。
“傳令下去,在前方道路兩邊的樹林中埋伏兩千弓弩手,萬一摩揭陀人決絕投降追殺我們的人,就在這裡把他們全都解決了!”
隨著張煥一聲令下,兩千多人跳下戰馬,操起弓弩飛快地隱沒在路兩邊茂密的樹林中。
小癡百無聊賴的看了一會殘破的城牆,拉著張煥坐在樹蔭下,笑著問道:“相公,他們會不會投降?”
“這個很難說……”張煥心裡也沒底,“萬一曲女城的消息被傳了過來,他們十有八九就不會投降。告訴你吧,我想要的其實是那兩百多頭大象!”
小癡眨眨眼:“大象真的很厲害?我都沒見過呢!”
張煥隨口道:“回去之後送你一頭,那傢伙雖然很大,性格卻很溫馴。”
小癡聞聽很是喜悅,就當給家裡的小傢伙們帶一頭寵物了。然而不到半個時辰之後,當真正見到大象的時候,小癡最終打消了‘帶一頭回去做寵物’這個念頭。
巴連弗邑的這支象兵隊伍,是戒日王父子一手創立的,原本駐紮在曲女城外作爲王城護衛使用。阿羅那順篡位之後,對這支象兵隊伍很是提防,多次想要安排自己的人前去控制,卻都被拒之門外。不久之後,這支象兵隊伍在其首領拉赫曼斯的率領下,離開曲女城去了殘破的巴連弗邑——象兵一直在此地訓練。
阿羅那順聞報大怒,差點就派兵剿滅這支不聽使喚的隊伍,卻被大臣們勸解住了。前日命懸一線的時候,阿羅那順手中再無籌碼,靈機一動才拋出這支隊伍,沒想到最終還是被張煥戲耍之後命喪黃泉。
不過張煥並不知道這個情況,否則的話也不會讓紇幹承基拿著阿羅那順手書的命令去勸降了。
五百騎兵捲起的煙塵,很遠開外就看得很清楚,很快就有人前去稟報趁此時機的掌控者拉赫曼斯。
拉赫曼斯大吃一驚,還以爲是阿羅那順派來人馬,趕緊下令城中所有青壯都拿起兵器,協助象兵守住殘破的城牆,自己則帶著幾個人前往城頭觀看。說是城頭,其實也就是一面殘破的城牆罷了,城門更是殘舊不堪,上面甚至還有剛剛修補過的痕跡。
拉赫曼斯趕到城頭,紇幹承基一行已經在城門外一里處停了下來,向著城頭觀望。
拉赫曼斯看清楚對方的動態,疑惑道:“不像是阿羅那順的人,倒像是大食人的騎兵!奇怪,大食人來這裡做什麼?”
這時對方一匹快馬脫離本陣,緩緩向城頭而來。
身側一人捏著弓弦,緊張地問道:“老爺,要不要放箭?”
拉赫曼斯搖頭道:“不!看他準備做什麼!”
來人正是穆提亞,走到兩百步開外停了下來,向著城頭喊道:“上面的人聽著,我們是大唐天兵!阿羅那順襲擊我大唐使節團,可謂是罪不可赦,我大唐天兵一到,阿羅那順束手就擒,曲女城也落在我們手中!你等若是識時務,就趕緊投降!否則全都是死路一條!給你們半個時辰!”
穆提亞說到這裡,也不等對反回話,取出一支箭把阿羅那順的命令綁在上面,彎弓搭箭一箭射向城頭無人處。
城頭上的拉赫曼斯等人早已經驚呆了,大唐人?怎麼可能?難道真的如同他們所說,因爲阿羅那順襲擊了大唐使節團,大唐人前來報復了?
有人反應得快,趕緊跑過去撿起那支箭,過來呈送給拉赫曼斯:“老爺,這是那個人射入城中的箭,上面綁著東西。”
拉赫曼斯用力搖搖頭,接過羊皮紙一看,頓時面色大變。
“老爺?”
“這確實是阿羅那順的手跡!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了!能夠輕易攻佔曲女城,我們怎麼抵擋得住?”
“老爺,要投降嗎?”
拉赫曼斯不答,大聲向穆提亞問道:“阿羅那順那個混賬東西死了沒有?”
穆提亞本想說沒有,忽然反應過來,對方竟然稱呼阿羅那順爲混賬東西!當下改口喊道:“阿羅那順已經死了!”
“哈哈!”拉赫曼斯仰天大笑,笑完後喊道:“請進來仔細商量!”
“且稍等!”穆提亞回了一聲,奔到紇幹承基身前商量幾句,策馬向城門處奔去。
那道破爛的城門很快打了開來,拉赫曼斯親自帶著人出城迎接穆提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