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伸手去端茶盞,喝了兩口,挪了挪身子。
三皇子此時的表現(xiàn),委實不是留客的態(tài)度。
謝氏又說了幾句客氣話,秦素也跟著說了兩句,可三皇子卻仍舊半聲不出。
縱使秦素有著兩世的麪皮,此時也沒辦法再坐下去了。
到底秦素也是來作客的,又不是來討人嫌的,三皇子這逐客逐得如此鮮明,她要是再坐著,就真是不懂事兒了。
無奈之下,秦素只得站起身來,笑著道:“三皇嫂莫要這般客氣,都是一家子,這些虛禮竟還是免了的好。我想起來我還有事兒,得先回去了,改日再過來討茶點吃。”說著便作勢欲去。
謝氏瞬間面紅耳赤,瞪了三皇子一眼,又轉(zhuǎn)向秦素道:“這可使不得,總不能叫皇妹妹來了就走,這也太失禮了,萬一父皇知道了,定會責(zé)我們不懂事的。皇妹妹若是不嫌棄,便去我屋裡坐坐可好?我知道你怕拘謹(jǐn),我這就叫你三皇兄去別處逛逛。”語聲懇切地說到這裡,她便轉(zhuǎn)向了三皇子,提聲道:“殿下看這樣可好?”
這一聲至少比方纔響亮了五成,幾如喊叫一般,三皇子這下子終於聽見了。
他擡起頭來看向秦素,神情微怔,像是沒聽明白謝氏在說什麼。
謝氏只得又將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三皇子這才恍然大悟,遂笑道:“你這話說得卻是正理。”
說這些話時,他俊朗的臉上滿是喜意,一面說話他一面已經(jīng)站了起來,手裡牢牢地捧著那匣珍珠,笑道:“是我太不識相了,竟坐在此處礙事。妹妹便且聽你皇嫂的話,去裡屋坐一坐,她那屋裡比正殿暖和多了。你們說你們的貼己話去。我去外頭走一走。”語罷他竟是擡腳就走,那速度快得讓人根本反應(yīng)不及。
秦素委實有些啼笑皆非。
三皇子這樣子倒不像是在讓人,而像是在逃跑了。
他這是要往哪裡跑?那匣子珍珠自拿到了就不曾撒手,他這是要拿去送人,還是自己收著?
身爲(wèi)皇子,他的眼皮子也未免太淺了罷。
謝氏的臉越發(fā)地紅,卻仍舊竭力維持著面色的平靜,起身行禮道:“三殿下好走,妾與皇妹妹不送了。”
三皇子被她一言提醒,腳步頓了頓,回頭向秦素一笑:“皇妹妹且好生坐著,我這便去了。”說著他便託著珍珠跨出了殿門,看他那急切的樣子,就像是要給什麼人獻(xiàn)寶似的。
饒是秦素兩輩子的老臉,此刻亦微覺有些發(fā)窘。
三皇子如此不著調(diào),簡直出乎她的意料。
他有可能是“那位皇子”麼?
“皇妹妹請隨我來。”謝氏低柔的語聲傳了過來。
秦素微微回神,卻見謝氏正站在槅扇邊她招手。
她的面上猶帶赤色,神情間也還有著些許難堪,然而態(tài)度卻比方纔平靜了許多:“快進(jìn)來說話吧,裡頭比外頭暖了好些。”
秦素順從地應(yīng)了個地,便與她一同進(jìn)了側(cè)殿。
側(cè)殿的確比正殿暖和多了,謝氏也是個極會待客之人,叫人捧出來了不少新鮮有趣的頭花、髮釵、簪珥等女郎們喜歡的飾品,讓秦素儘管挑。
三皇子方纔連個回禮也沒給,抱著珍珠就跑得沒了影兒,謝氏這是在給他周全顏面呢。
這般看來,這謝氏行事卻極妥當(dāng),遠(yuǎn)比三皇子好了太多。
秦素一面慢慢地挑揀著首飾,一面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
側(cè)殿中的陳設(shè)並不華麗,都是宮中份例,一桌不多、一案不少,卻是佈置得一絲不茍,並無出格之處。
往好聽裡說,這便是有規(guī)有矩;說得難聽些,便是寒酸。
三皇子的日子,果真是如此捉襟見肘麼?
秦素的視線掃過空落落的博古架、掃過微顯沉舊的綠漆櫃,驀地眼神一凝。
那綠漆櫃上方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字,上書著“大漠風(fēng)正起,皓月滿乾坤”一句詩。
那字體,相當(dāng)眼熟。
“怎麼,皇妹妹也喜歡寫字麼?”見秦素的眼神停在那幅字上,謝氏便輕聲問道。
秦素笑著頷首道:“原先在秦家的時候,倒也寫過一段時間。”
聽她提起了秦家,謝氏連眉毛都沒擡一下,仍舊面現(xiàn)淺笑,柔聲道:“我也是,原先在母家時也愛與姊妹們習(xí)字,如今這習(xí)慣也未改,沒事了就寫幾張練手。”
扯這種閒話秦素可是好手,多少都能扯出來,於是她便順著謝氏的話往下說,一面便站起身來,踱到那幅字前細(xì)瞧。
離得越近,便越覺得這字跡十分熟悉。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一面在心中暗自思忖,秦素將視線又轉(zhuǎn)向了謝氏。
按理說,既然秦素對這幅字表現(xiàn)出瞭如此濃厚的興趣,身爲(wèi)秦素的皇嫂,謝氏應(yīng)當(dāng)毫不猶豫地將之送給秦素作禮物纔是。
可是,謝氏此刻的神情卻很平淡,面上雖有笑容,眼底深處卻是安靜的。
不,說是安靜也不確切,應(yīng)該說,她此刻的神情,很有種隔岸觀火的意味。
這發(fā)現(xiàn)讓秦素大感興味。
一幅字而已,謝氏怎麼竟會有這種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眼神?她隔的哪裡的岸?觀的又是什麼火?
最後再仔細(xì)地看了看那幅字,秦素便笑著回到了案邊,繼續(xù)挑首飾。
謝氏的神情,在那個瞬間暗了暗。
秦素以眼尾的餘光捕捉到了這一幕,心下越發(fā)疑惑,滿心地不解。
許是因了那幅字的緣故,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接下來的相處便也多少帶著幾分敷衍之意。秦素隨意地挑了一副臂釧並一對髮簪,皆是素淨(jìng)的玉飾,不貴重,但卻雅緻,仍舊是照著中元帝的喜好挑的。
謝氏便叫人將首飾裝了匣,交給阿慄收著,又著人端上了精細(xì)的果點,與秦素坐著吃茶,兩個人又說了約莫半炷香的客套話,秦素便再度起身作辭了。
這一次,謝氏沒再多留客。
禮數(shù)週全地將公主殿下送出梅花門後,謝氏便自帶人踏上了來路。
待她回到殿中時,三皇子還沒回來,偌大的殿宇中空無一人,唯門口守著幾個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