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放楚操，楚昭更要忙著安撫朝臣和百姓。

當(dāng)然還有所有逼宮的參與人，柴家的人一個都逃不了，華蘭，華家被圍，楚昭卻沒有如同柴家一般直接將人押入天牢。

大概的始末，隨著事情的塵埃落定，也沒有人在意事情究竟是怎麼樣弄成了這樣的。

大明宮的觀星樓被燒燬，柴景死於火海，楚昭既令楚宸妥當(dāng)安排一切善後事宜，如今大昭上下都已經(jīng)清楚一點，楚昭是真打算將帝位傳於楚宸。

畢竟在這次宮變中，楚宸也顯露出了她對於大昭的掌控，能在柴景攻佔皇帝的第一時間就領(lǐng)了墨軍反攻大明宮。

墨軍吶，那是隻聽命於楚昭的軍隊，楚宸可以調(diào)動，既是楚昭給她的權(quán)利，也是她自己的本事。

宮變後的三日，楚昭去了天牢，楚操坐在牢裡畫畫寫寫著什麼，聽到了腳步聲擡起頭來，喚了一聲母皇。

楚昭道：“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楚操的目光一黯，看向楚昭道：“他死了？”

“死了！”楚昭肯定地回答，楚操一頓，他說不清自己的感情。

楚昭道：“他走的路是他選的，結(jié)果也是他自己選的。”

楚操落下了一滴淚，“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其中，他何嘗不是也做了選擇。他選擇與楚昭站在同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他墜入了深淵，萬劫不復(fù)。

“有你沒你，他的結(jié)局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你參與其中，你還可以選擇要誰死，誰活。”楚昭一眼就看出了楚操的掙扎，他的痛苦。痛苦，是最能讓人成長的。

楚操衝著楚昭跪下了，“請母皇昭告天下，我已自縊天牢。”

楚昭睜大了眼睛，楚操道：“若要江山穩(wěn)定，阿姐得盡天下民心而登基。我活著就會一直讓人心存希望，只有我死了，天下人才會認(rèn)同阿姐是大昭唯一的繼承人。母皇安排了許多，這件事，更該做好，做得完美。”

“如果我昭告了天下，你在大昭就是一個死人。”楚昭衝著楚操說，她知道楚操說得沒錯，想要讓天下人都認(rèn)定了楚宸是大昭唯一的繼承人，令後世再無爭議，再沒有比楚**去更好的做法。

這個念頭楚昭也升起過，但是她不能。楚操與她配合演的這一場戲，等同於逼得柴景不得不反，如今柴景一死，楚操的心裡時時刻刻都會記得，是他逼死了柴景。

楚操俯首而道：“母皇，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是我的父親，他的死也有我造成的。”

“我說了，沒有你他也一定會死。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不是你幫他選的。”楚昭冷聲地告訴楚操。

楚操道：“至少總有早晚的區(qū)別。”

“所以，你怪我嗎？”楚昭問了楚操，楚操搖了搖頭，“母皇所做的一切無可厚非。他是臣，你是君，天下之主。你已經(jīng)選擇了阿姐成爲(wèi)你的繼承人，他要與你作對，立場不同，沒有對錯之分。”

楚昭凝望著楚操，楚操道：“從一開始，我的出生就充滿了算計，他在算計母皇，母皇又何嘗不是在算計著他。”

有時候站在局外，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想明白了。

柴景在算計楚昭的同時，楚昭又何嘗不是在算計柴景。相比起柴景得到的，楚昭得到的更多，甚至在他們的博弈中，楚昭從始至終都是最大的贏家。

“母皇，你是大昭的女帝，你爲(wèi)天下，爲(wèi)百姓之心，兒都明白。如果換了我是母皇，我或許不會做得比母皇更好。就像母皇你說的他，他選擇要走一條看著像是前途光明的路，實際佈滿了荊棘，他與母皇之間，早已註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不想我跟阿姐也落到那樣的地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威脅到了阿姐的地位，母皇也會毫不猶豫地對我下手的是不是？”

“對！”楚昭肯定地回答楚操。

楚操眼中含淚，事實雖然殘酷，但是楚昭從來不曾欺騙過他。

“這個江山原本就是伯父的，從始至終，母皇就沒有想過讓我來繼承這個皇位是不是？”

“是！”楚昭依然誠實地告訴楚操，“如果不是你皇伯父不在，我不會當(dāng)這個皇帝。”

楚操道：“縱然如此，母皇以爲(wèi)哪怕皇伯父在，他就能做得比母皇更好嗎？這個天下是母皇打下的，與皇伯父有關(guān)係，那也不都是皇伯父的功勞。母皇認(rèn)定這天下是皇伯父的，我卻認(rèn)爲(wèi)這個天下只能是屬於母皇的，所以，母皇想要將自己打下的天下給誰，那就給誰。哪怕是我，也沒有資格說不。”

鏗鏘有力的話，是楚操對於楚昭最大的認(rèn)可。

“所以母皇，能爲(wèi)你，爲(wèi)大昭做一些事，是我願意的。母皇並不知道自己對於我的意義，更不會明白，兒真的願意爲(wèi)了母皇，萬死不辭。”

所以，他願意讓自己成爲(wèi)一個死人，大昭皇室，除了他只有楚宸，一但他成了死人，楚宸就會是大昭獨一無二的繼承人，至此鞦韆萬世，再無人能就此事而存疑，楚皇室，再無紛爭。

楚昭覺得，她這輩子聽到了最美好的一句話，就是這一句，萬死不辭！

“好！”楚昭答應(yīng)了。

昭華十九年冬，睿王自縊於天牢，時年十八歲！

舉朝皆驚，楚昭聽聞惡耗之時再次昏倒在大朝上。然天下各異之心，隨著楚操的死訊傳出，不約而同地看向楚宸，楚操一死，天下再無人能與楚宸爭大昭帝位了。

“傳朕旨意，以親王之禮厚葬睿王，陵寢就葬在朕的旁邊吧。”楚昭似是在一夜之間老了，嘶啞的聲音傳遞著濃濃的疲憊，那是她的兒子啊，她唯一的兒子。

未決的柴家人，同樣在聽聞如此惡耗後一片痛哭，他們唯一的希望啊，沒了，沒了啊！

眼看就要過年了，楚操靈柩並未停了太久，他是英年早逝，楚昭已經(jīng)用了親王之禮而葬之。

然大昭上下因著接二連三的變故，變得死氣沉沉的。

值此翻過了昭華二十年。楚宸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小女還不會說話，除夕時跪在楚昭跟鍾氏的面前憨態(tài)可掬地與她們拜年，都能注意到兩大巨頭嘴角的笑意。

春耕過後不久，楚昭走到了齊冶的宮裡，看到齊冶在忙碌地收拾著花草，嘴上說道：“陛下跟太后心情都不太好，要是能看到這麼漂亮的花，想必還是會好一些的，一會兒我弄好了趕緊給她們送過去。”

“是！”宮女應(yīng)了一聲，擡頭看到楚昭走了進來，驚喚了一聲陛下。

正修著花草的齊冶聽到這一喚立刻擡起了頭，笑著打招呼，“陛下！”

楚昭點了點頭走了進來，“先不忙收拾你的花草，與朕說說話。”

“哎！”齊冶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楚昭的話，是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走向楚昭，楚昭衝著一旁的人道：“都退下吧！”

楚昭之令，誰敢不聽，紛紛地退了下去。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楚昭隨意地問著齊冶，齊冶點頭道：“好，很好，我想再沒有比我這樣過得那麼好的人了。陛下給了我天下最好的東西，吃穿用度，樣樣都精。宮裡宮外，更有陛下和太后護著，沒讓我受點委屈。”

細(xì)細(xì)地說著，齊冶滿目都是感激。楚昭微笑地聽著，“朕準(zhǔn)備退位，讓阿宸繼位。”

齊冶一頓，“陛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臣妾沒有意見。”

楚昭跟他說又不是問他的意見，看了他一眼道：“朕退位之後並不打算留在宮中，而是準(zhǔn)備出海，朕是想問你，你是想留在宮中，還是隨朕一同出海？”

突然聽到要換一種生活，齊冶明顯反應(yīng)不過來，楚昭也不急著要他做決定，“你可以慢慢地想想。留在宮中，阿孃還在，阿宸也會護著你，你也只是換一個宮殿住著罷了，伺候你的人還是一樣。”

“陛下不喜歡大昭嗎？”齊冶想了半天問出了那麼一句，楚昭搖了搖頭道：“當(dāng)然不是。”

齊冶道：“那陛下怎麼還會想離開大昭？”

楚昭道：“外面的天地很廣，朕這輩子聽說得太多了，朕也想去看看，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臣妾想要想想，想好了再告訴陛下。”齊冶依然沒有立刻給楚昭決定，楚昭也沒有要他立刻決定的急促，點了點頭同意了。

“朕會讓政事堂和禮部決定阿宸的繼位大典，吉日未定，你還有很多時間可能考慮。”

從楚操的死訊傳出來之後，天下人都已經(jīng)有準(zhǔn)備楚昭要有所動作，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

昭華二十年六月初十，帝議退位而令承王繼位，著禮部準(zhǔn)備相應(yīng)事宜。羣臣跪留。

“朕自稱帝而平天下，建大昭，遷新都，改元昭華，至今二十餘年。爲(wèi)帝至此，朕殫精竭力，恐負(fù)天下百姓，沒能撐起這個天下，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而今，蒙諸卿相輔，天下已定，百姓安居，萬邦來朝，朕不負(fù)百姓擁護。但朕累了，朕也怕自己糊塗了，隨著年輕越大，只怕自己有那麼一天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了讓自己後悔的事來，殺了不該殺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朕想讓年輕的人來接替朕。”

“承王多年的政績諸位都是親眼目睹的，想必她能代朕當(dāng)好這大昭的皇帝，望諸卿如同輔佐朕一般輔佐她，再創(chuàng)盛世。”

楚昭與人那般說著，政事堂的諸公卻已經(jīng)跪下哭喚，“陛下。”

楚昭走了下去，親自一個一個地扶起了他們。

“諸卿，朕很謝謝你們，若不是有你們，或許就沒有今日的大昭。”楚昭與他們作一揖，何人敢受啊。

偏偏楚昭道：“朕之一朝，除了柴景謀逆，不曾殺一功臣，朕一開始與諸卿相遇時就盼著可以善始善終，如今如願以償，朕很高興，這一禮，還請諸卿受之。”

“得遇明君，亦是臣等之幸。”楚昭的感慨，何嘗不是諸人的感慨呢，楚昭胸襟寬廣，廣納諫言，天下的話，她都願意聽，也能聽得進去，爲(wèi)這樣的君王而費盡心思，他們心甘情願。

“朕雖然比諸卿都年輕，而朕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多得朕很累。朕爲(wèi)帝二十餘載，好不容易攢下好名聲，不想後半生自己毀了這一切。所以，諸卿就遂了朕的心願，讓朕退位吧。”

一番話顯露的苦澀，聯(lián)想到楚昭連唯一的兒子都沒了。這下天下，既然都將是楚宸，早給晚給都是要給的。

“臣，恭送陛下。”第一個跪下的是蕭其陳，與楚昭正式地行那三跪九叩之禮。

楚昭高興地笑了，“多謝蕭卿了！”

有了第一個，接二連三的人都相繼地跪下了，楚昭退位，楚宸繼位已經(jīng)成了定局。禮部奉詔選定吉日，最快的日子是在十月。

那一日，楚昭親自將頭上的皇冠當(dāng)著羣臣的面戴到了楚宸的頭上。

“爲(wèi)君者可無勇，可無謀，卻要善納諫。你的臣子說的話，不管在什麼時候你都聽，廣納諫言，言路一通，天下即通。”這是楚昭告誡於楚宸的話，楚宸眼中含淚，與楚昭一拜，“阿宸記下了。”

“大昭一朝，自你之後，無須過繼於睿王而承嗣。”

“姑姑，陛下！”楚宸與下面的臣子皆是驚喚一聲，楚昭道：“這是爲(wèi)了大昭的千秋萬世，江山穩(wěn)定，難道你們不懂？”

由楚宸親口說出的話，楚宸或是在其後的子孫要怎麼對待楚操就再無口舌。

正是因爲(wèi)知道，更感於楚昭爲(wèi)了大昭之心。到了最後，她還在爲(wèi)大昭著想，爲(wèi)楚宸著想。

“無子承嗣，陛下，陛下……”楚昭只有楚操一個兒子，無嗣傳承，這於楚昭是有多苦啊！

楚昭道：“人死如燈滅，朕既爲(wèi)大昭的開國之君，別說是大昭朝來，怕是千秋萬世，朕都不缺給朕祭奠的人。”

這自信滿滿的口氣，楚昭望著下面的女官，微微地一笑，“朕，既爲(wèi)國君，最後也當(dāng)以天下爲(wèi)重。你記住朕的話，自你之後，不許任何人過繼睿王以承嗣，亂大昭之天下。”

楚宸淚滿盈眶，楚昭爲(wèi)她做到了極致，親自選出來的對手，連楚操，都叫楚昭犧牲得徹底了，只是爲(wèi)了她可以承繼天下，再無後患。

“阿宸，遵旨！拜謝姑姑。”謝她一生給了她所有的疼愛，謝她一生爲(wèi)她運籌帷幄，連江山，都給了她而舍了她唯一的兒子。

新帝繼位，這是大昭朝的第二任女帝。楚宸第一次坐到楚昭的帝位上時，俯視而下，看著他們，楚宸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澎湃。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了楚昭的打算，但是真正坐到這個位子時，她才知道有多麼不容易。

朝事楚宸早已經(jīng)接手，朝臣奏報楚宸都能應(yīng)對自如，雖然不及楚昭的老練，作爲(wèi)新君也是綽綽有餘。

昭華二十年不緊不慢地過去了，開年，楚宸改元承元，後世亦稱楚宸爲(wèi)承元帝。這位承元帝承昭華女帝之廣開言路，善納諫言，與諸國交好，將大昭推向了另一個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