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天黑得早,暮色早已浸潤開來。寒風撲入屋內,帶來一陣陣寒意。
建元靜靜的站在窗前,心中滿是猶疑。建元爲人雖然外表謙和,可他骨子裡卻是一個果決的人。呂世平的那番話,無疑讓建元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猶疑。
建元垂下眼眸,暗思道:如果按照呂世平的話去做,自己無疑可以藉機剷除秦王的勢力。只是自己的這番舉動,會不會引起父皇的疑心?
縱觀史書:歷朝歷代,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父子關係都極爲微妙。皇帝一死,太子作爲皇位的繼承人,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因此歷史上屢屢都有弒父之事發生。
而正因爲如此,皇帝對於太子,下意識的都會暗中加以防範,這也是歷史上無數太子含冤而死的原因。很多太子,往往因爲一句拙劣的謊言,而被自己的父皇猜忌,甚至喪命。
想到這裡,建元的眸光瞬時黯淡了下來。可在這一刻,他也做了決定:自己不能冒險,讓父皇對自己徒生猜忌。自己如今已是太子,只要自己沒有大的過失,就不可能被廢。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韜光養晦,博取名聲,尤其是“賢孝”的名聲。
“時候不早了,太子妃只怕還等著呢,我們過去。”建元轉過身來,笑著對金亮說道,說完就邁步出了屋子。
金亮有片刻的愣怔,忙拿起放在一旁的斗篷,快步跟了出去。
一進院門,建元就看到了蕭允房中映出的燈光,心中沒由來的一暖,腳下的步子已經加快了幾分。
守門的小太監見是建元,忙打起簾子,另一個小太監就要進去通稟。
建元擺了擺手,邁步進了屋子。
蕭允正坐在裡間屋子的軟榻上,卷著一卷宋詩,慢慢的翻看著。
疏影見建元進來,忙福身施禮,道:“奴婢請殿下安。”
蕭允聞言,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隨即站起身來,迎上來替建元解斗篷。
建元因問道:“承明呢?”
因是正月,功課不緊,承明到了晚膳時分就賴在蕭允房中。今日建元沒看到承明,故此一問。
蕭允笑了笑,道:“母后想念承明瞭,下午的時候派人接他進宮去了。母后說今晚就不送承明回來了,正好明日留他在宮中看燈。”
建元微微點了點頭。
暗香進來請建元和蕭允用晚膳,兩人攜手走了出來。
晚膳早已備好,兩人在桌旁坐下。蕭允拿起牙筷,指著一盤熊掌道:“這是父皇特意賜給殿下的。”
建元聽了,心中頗有幾分歡喜:父皇終究還是待自己甚厚。
飯畢,建元扶著蕭允在屋內慢走行食。蕭允突然站住腳,建元忙問道:“怎麼了?”
蕭允的臉上帶了幾分羞澀,低聲道:“他動了一下。”
建元聞言,見蕭允垂頭正看著自己的腹部,不由輕輕攬過蕭允,伸手撫在蕭允的小腹上。
建元只覺得蕭允的小腹微微鼓起了一塊,心中不由一喜:這就是自己和她的孩子。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中滿是爲人父母的喜悅。
建元扶著蕭允在軟榻上坐了,自己握著蕭允的手,不願放開。
蕭允這幾日察言觀色,瞧出建元似是有心事。她爲人聰敏,見建元極力掩飾,似是想瞞著自己,明白建元是怕自己擔心,因此幾次想問,都沒問出口。
今日她見建元神色和悅,知道建元的心事已解,因此說些閒話,讓建元開心:“母后適才派人來接承明的時候,特意吩咐讓妾明日也一道去翔鳳樓看燈。”
“你現在身子不便,外面又冷,待我和母后說了,你不去也罷。”
“母后是好心,因此想著讓妾一道去。妾明日坐一會兒回來就是,想也沒什麼大礙。殿下這時候爲這點子事去回母后,沒得讓母后不高興。”
建元聞言,不由一笑,道:“你說得有理,所謂關心則亂。”建元說完,只管看著蕭允微笑。
蕭允紅了臉,道:“殿下越發的沒正經了。”
建元順手拿起蕭允飯前放在條案上的那本宋詩,隨手翻到一頁,卻是鄧林的《綠珠詞》,逕自讀了起來。
建元的聲音本極溫潤,加上念得抑揚頓挫。蕭允聽著,不覺眼中發酸。
因是正月,蕭允怕不吉利,勉強笑道:“好好的,讀這個做什麼?”
建元讀完,也覺得這首詩此時讀不妥,也就笑道:“不過是隨手翻到了。”說著,建元就收了書。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閒話,就上牀歇下。
到了次日一早,建元和蕭允梳洗了,就有樑昭訓房中的侍女來回說樑昭訓病了。
這樑昭訓服侍建元的日子最久,建元心中對她倒還有幾分敬重。如今聽說她病了,建元不由道:“樑昭訓今年病了幾次,怎麼總不見好?”
蕭允見說,忙道:“這幾次都是王太醫瞧的,王太醫說昭訓體質素弱,靜養爲是。”
建元聽說,微微點了點頭,吩咐金亮道:“一會兒讓人請王太醫過來,再給昭訓瞧瞧。”
建元又對樑昭訓的侍女說道:“你回去吩咐昭訓好生養病。”
恰好吳良娥過來請安,建元就道:“太子妃如今不便到病人房中去,你時常去看看樑昭訓,倒也有個照應。”
吳良娥平白的捱了這幾句,心中頗有幾分不滿,可當著建元的面,自是不敢流露出來,卻把一腔的怨氣都發作在樑昭訓身上。
待出了蕭允的屋子,吳良娥就低聲嘟囔道:“每日裡就會裝死,好好的,又病了。只是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裝個病西施的樣子,那點子心思當誰不知道?”
不想,這番話卻被疏影聽到了。那疏影心中好笑,待建元走後,就進來告訴了蕭允。
蕭允聽完,微微皺起眉頭,道:“家和萬事興,若是吳良娥存了這樣的心思,對東宮倒不是一件好事。”
疏影忙答了一聲“是”。
蕭允心中也有了計較,是時候敲打敲打吳良娥了。
卻說到了晚間,一用過晚膳,建元和蕭允都換了衣裳,要去翔鳳樓看燈。建元因不放心蕭允,特意讓人找了一件裡外發燒的紫貂皮斗篷給蕭允穿。
蕭允特意吩咐吳良娥也一道去,那吳良娥歡歡喜喜的打扮了,帶著侍女來到蕭允的房中。
建元和蕭允一齊出了屋子,都坐了八乘大轎,吳良娥也坐了一乘小轎,各帶著隨侍的太監、宮女,並侍衛等人,一行人朝翔鳳樓行去。
翔鳳樓上早已彩燈高懸,宛若白晝。
蕭允坐在轎中,微微掀起轎簾的一角,朝外面看去,只見一切都一如去年。
待建元等人上了翔鳳樓,蕭允帶著面障,朝樓下看去,只見下面兩溜綵棚,皆是宗室朝臣之家搭就的,格外注目了一會兒,想要看看蕭家的綵棚。只是到處都是一片耀眼奪目,竟分辨不出誰家是誰家。
建元悄悄走到蕭允身後,低聲問道:“允卿看什麼呢?”
蕭允微微搖了搖頭。
建元早已猜到了蕭允的心思,指著左側對蕭允說道:“我讓人問了,左側的第十二家是岳父家中的綵棚。”
蕭允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在心中默默的數了起來。蕭允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轉過身,正對上建元含笑的面容。
建元伸手握住蕭允的手,低聲道:“你嫁給我,連家也不能回,竟是吃了許多苦。”
蕭允心中一暖,忙回握建元的手,道:“殿下切莫這般說。”
建元因覺得蕭允手冷,忙道:“快拿手爐過來。”
疏影忙將手爐遞給蕭允,蕭允抱在懷中,就勢在一旁的軟椅上坐了。
不大一會兒工夫,就有小太監過來悄悄的告訴建元道:“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來了。”
建元忙帶著蕭允等人迎了過去,就見宇文淵與竇皇后並肩而行,宇文淵一手攜著承明,後面跟著一衆珠圍翠繞的妃嬪,朝這邊走來。
建元等人忙上前見了禮。
宇文淵答了幾句,就吩咐建元等人歸坐。
建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了一會兒燈,因悄聲對蕭允說道:“允卿可還記得,去年此時我曾與允卿有一面之?”
蕭允也想起那日的事情來,不由含笑道:“妾還記得那日殿下將自己的暖轎讓給了妾的母親,妾家上下對殿下都甚是感念。”
建元悄悄握住了蕭允的手,道:“以此看來,我與允卿卻是緣分天註定的。”
蕭允紅了臉,道:“殿下輕聲些,讓人聽見成何體統?”
秦王仰頭看著翔鳳樓,只見樓上一片嫣紅奼紫,卻不見伊人芳蹤。去年此時,因爲誤會,自己的家人誤把她當做李孺人接了回來。當時的自己只把她當做一個尋常的閨秀,因此也沒放在心上。到如今,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懊悔。
王婉看著自己的丈夫,看著他那搜尋的目光,不由只覺得一陣心痛:他終究是忘不了她嗎?
誰對誰錯?也許,在愛情中無所謂對錯,有的只是時間的對錯。沒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就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