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桌上堆了大概不下三十個啤酒瓶,而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空的。
莫語嫣難受地打了個酒嗝,從腹部傳來了被液體堆滿的過分飽脹感, 一股啤酒專屬的麥芽發酵味從胃裡泛上來, 讓她有種隱隱想作嘔的噁心感, 同時在酒精作用下, 大團大團像棉花糖一般的空白與迷糊思緒開始在她的頭腦裡佔據了上風, 估計不用多久她的理智就要潰不成軍地繳械投降了。
語嫣握著瓶身的手略微停頓了下。她目光無神地注視著手裡的酒瓶子,眉頭稍稍皺了起來。爲什麼明明喝到自己都覺得受不了了,可是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要灌下去呢……她真的不想喝了, 胃裡抽搐得很難受,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扔掉酒瓶子倒頭就睡。但身體卻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自己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娃娃, 雖然有自己的意識卻也只能機械地不住喝下去……
“你怎麼樣了?”坐在一旁的方景言看著她抓著啤酒瓶老半天, 只是定定地發呆毫無別的動作,不由得關切地問了一句。他覺得這是自己挑開的頭所以好歹自己得負點責任, 儘管說開頭之後的發生的事情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他有想過喝醉之後的莫語嫣可能會做些平日難以想象的事,或是說些哪怕驚世駭俗的話也好,也總比現在一個人喝悶酒的要好得多。方景言從沒想過的結果就是如同現在這樣,她和歐也兩個人像是互相賭氣比賽一樣把酒當水灌自己,可是再能喝的人這樣也是要喝垮的。
“我沒事。”
往後重重一倒靠在沙發軟軟的靠背上, 語嫣把那暗綠色的啤酒瓶舉到自己眼前, 隔著厚厚的玻璃瓶身往四下打量。半透明的瓶身裡因爲還有部分液體的存在, 在晃晃蕩蕩中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若有若無的折射效果。
她透過瓶子看到了坐在沙發另一角的歐也, 他還在以緩慢而規律的速度在安靜地飲著酒, 呆呆地望了數秒,莫語嫣拿著瓶子的手緩緩地往下墜, 遲疑著卻還是撤去了擋在視線前方的障礙。但就在瓶子徹底被放下的那一瞬間,她還是選擇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哪怕是這個時候,天和地都旋轉顛倒分不清黑和白的時刻,自己還是無法將那個人在自己的心裡屏蔽,多麼可悲。
她搖搖頭,自己還能胡思亂想,看來是還清醒著呢,原來自己的酒量真不可小覷,那隻能繼續好了……
於是,莫語嫣又舉起了酒瓶,剛要觸及脣邊之際,又一次被人把瓶子搶走了。她睜大迷濛的雙眼看這次又是誰那麼不讓她盡興,只見阿紫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面前。
莫紫心疼地看著她說道:“姐,別喝了?!?
如果說一開始她的確是有些戲謔的成分,打算靜觀其變事情的進展,可是她的確沒辦法再眼睜睜地看著這兩個人都喝成爛泥樣。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主,看不下這種無聲的抗爭。沒錯,是抗爭,這兩個人是和自己的心在抗爭,卻反倒是她這個局外人先認輸了。
如果是別人,莫語嫣估計是沒那麼乖乖聽話的,可是這個人偏偏是她最束手無策的莫紫。她們兩個之間,語嫣向來是扮演著逆來順受的角色,阿紫說東她絕對不會道西。並不是說她對誰存在著畏懼,這只是一種在乎感,越在乎的那些人,你就越希望他們得到全世界。
語嫣看著她,隨後默默地低下頭,低喃了一聲:“好,我不喝了?!?
阿紫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她轉向旁邊的方景言說道:“方先生,麻煩你送我姐姐回去好嗎?”她的眼神好似黑夜裡的向日葵,看上去盛放著一片堅忍的燦爛。
“好的?!边@本來就是他的職責,即便她不說,於情於理他也會把莫語嫣送回去。方景言像是想到了什麼,他頓了頓問莫紫:“那你呢?”
莫紫沒想到他會考慮到自己,她衝他笑了笑,把頭朝另一角撇了撇用輕鬆的語氣回答道:“喏,那邊還有個要送的主,你先帶我姐姐走吧,後面的我解決?!?
後面的,指的是歐也吧。方景言大致也明白她的意思,這兩個人只要湊在一塊大家都別想太平了,估計今晚周圍幾個人都擔驚受怕的吧,哎,鬧心的兩個人啊,他還是趕緊先把莫語嫣送回去好了,至於歐也那邊怎麼樣似乎也與他無關。
只不過,若是莫紫和歐也牽扯到一起……他還是不大放心。
方景言遲疑了半晌,迎上阿紫的目光,好聲囑咐道:“你也趕緊回去吧,你姐姐我會送回去的,讓他們幾個送你回去吧?!彼窒肓讼?,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報給了她,“回去了給我發條信息,早點回去?!?
莫紫怔了怔,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把他給的號碼輸入進去,雖然點點頭:“恩,我明白了。”
將放在一邊的西裝外套穿上,方景言將莫語嫣攙起來,莫紫替她把包和零碎的東西收拾好,打算送他們倆出去,畢竟她還是很不放心應該已經酩酊大醉的莫語嫣。
方景言簡單地和沙發上的另幾個人做了一番道別,他們看著方景言臂彎裡看似醉得很厲害的莫語嫣,也沒敢說什麼,除了說再見也別無辦法。只是,小路還是忍不住地偷偷瞄了眼歐也,卻見他還是一個勁地低著頭喝酒。小路只能在心裡暗暗嘆氣,給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心想今晚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
歐也眼前滿是剛纔的那一幕,他緊握著她的手走到面前接近示威和宣告所有權的那一幕,看來是自己過於不安分了,竟敢妄圖覬覦他人的私有物,他有什麼權利去涉足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沒有,他歐也真的沒有這個能耐……
…………
目送完方景言的車離開,莫紫轉身回酒吧裡頭,想起裡面還有一個難解決的角色她就情不自禁苦澀地笑笑。
從一開始,哪怕是歐也主動對她說我們交往吧,她心裡都一直清楚地知道,在他心裡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就算他說過會忘記,也不過是事與願違地越想忘記卻在心裡刻得越深。她不過是在和這兩個人在打一場賭,現在看來賭注卻變成了四個人的心。太過逞強的話幸??墒菚镒叩?,想起當時她對莫語嫣說的那句話,事到如今卻應該是,太過逃避的話幸福也是會溜走的……
看來今晚,她算是做了一件類似地雷引爆之類的事情吧,只是,她還應該再進一步做點什麼才行。情商和智商實際上並不成正比,對於某些人的情商水平,她不在裡頭做一番手腳估計還得熬到神九發射才能等到事情了結的那天。(某喵:阿紫乃趕緊往裡頭加點三酸甘油酯吧,現在是娘熬不下去鳥……~~~~(>_<)~~~~ )
…………
方景言的車內,莫語嫣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上,頭側往駕駛座的那頭,她緊閉著雙眼似乎是迷糊得已經支撐不住地睡著了。方景言保持著勻速開著車往她的學校開去,時不時往她那邊側目。他無法忽略掉她從上車之後就一直緊皺的眉頭,她夾緊的似乎不只是眉頭,還有自己的心。
方景言很想伸出手去替她展平,他的手探出去了幾次但都在半空停滯住了,試想一下如果今晚不是他開了一個頭也許後來就不會演變成那樣一個結果了吧。油然而生的一種內疚感,在他胸臆間充斥著,她原本就應該過著單純如水的生活,而不應該是現在的糾纏和困惑,守著那圈孤單的心事在原點自己一個人苦苦煎熬。
是因爲事情牽扯到阿紫的緣故吧……
莫紫,方景言的心在想到這個人時還是控制不住地陷進疑慮當中,除卻莫語嫣的緣故不談,光是那張臉背後代表的含義便已經足夠他去好好揣摩。看來他應該抽空去梳理一下心裡的那些職業化的直覺感了,任何事情總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管是他和莫語嫣的感情,還是那些在命運裡一直潛伏著的安排。
每個人都逃不掉的,他也一樣。
突然間,莫語嫣睜開眼睛說了一句“停車”,她的聲音急促而且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方景言二話沒說就近找了個能停車的地方把車緩緩靠在一邊。車剛一停好語嫣就迫不及待地拔起保險擎打開車門往外頭走去。
方景言跟著她下了車,拿出車鑰匙按了鎖車保險,然後跟在莫語嫣後面走著,兩人之間保持著一米多的距離,他心想她此刻是不想被人打攪的,於是他沒有貿貿然上前去走在她身邊,僅是這樣隔著一段位置地跟著她不知道往什麼地方走去。
莫語嫣腳步有些飄忽,但是基本還是能走穩,她並不完全像一個喝醉後的人,也許她的腦子裡還保持著一份難能可貴的清醒。她一路走一路輕聲地哼著歌,雖不成完整的曲調,可是方景言大概也能聽出似乎反覆在唱著“也許……也許……”之類的字眼。
也許,這又是一段專屬某個人的回憶吧……他心裡像被利刃狠狠剜了一下,很疼卻不敢將疼痛在口裡逸出來,原來他們有那麼多的記憶,他算不算是相逢恨晚了,而不能不假設一下也許她先遇到的是自己,可能事情就和現在大不一樣了。
也許也許,可是真的沒有也許……
兩個人大概走了十多分鐘,也不知道這是走到了哪條街哪塊地方,周圍的人不多,大路上也只有零星的車輛偶爾飛快地呼呼駛過。
莫語嫣走著走著,在前方不遠處停下,她走到一個下水道跟前蹲下開始大吐起來。
其實剛纔喝酒的時候還不算太難受,但自從上了車之後那種愈演愈烈的難受便開始不斷侵蝕她的意志,於是她再也受不了只能趕緊要求停車,本來以爲一下車就會大吐一場的,可是那種衝動卻一直梗在喉嚨怎麼也出不來。
等到終於爆發的這一刻,一種撕心裂肺的痙攣感從她的胃裡傳來,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掏空一樣,肚子裡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巴不得要重見天日。她受不了那種不斷泛上來的嘔吐慾望,只能蹲在那裡一手捂著自己的胃一手支撐著地面,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己倒下。
好不容易像是吐空了,頭腦也像是被清空了一般冷冷清清的。這時,旁邊伸出一隻手,拿著紙巾在幫她擦拭嘴角的污漬,她轉頭看到方景言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看來自己現在的狼狽樣怕是要讓他見笑了,語嫣說了聲“謝謝”後沒再讓他給自己擦,把他手裡的紙巾拿過來自己自力更生。
然後,她沒有再理方景言,而是徑自地走到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沒說什麼話只是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手臂裡。
方景言走過去不顧髒地坐在她旁邊,他也一直保持著沉默,只是坐在那一味地陪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開始聽到從莫語嫣那傳來的小聲的抽泣聲,然後聲音似是越來越大,到後來她直接是不顧一切地大哭了起來。語嫣仍是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把頭埋在手臂裡,彷彿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流淚,她的雙肩顫抖得很厲害,同時伴隨著間歇的哭得喘不上氣的抽噎聲。
方景言的心因她的哭泣而堵得慌,她的淚恍如鞭笞著他的心讓他再忍不住地將坐在旁邊的莫語嫣攬進懷裡,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上。他把她攬得很緊,彷彿想用盡所有的力氣去保護懷裡的這個人。
“想哭就哭吧,沒人會笑你?!彼p聲地安慰她言道。
莫語嫣一時反應不過來,可是當她反應過來後卻也不反抗。她像是尋找到了一個發泄口,不用再將自己掖著掩著僞裝起來,她的手揪緊著他胸口處的衣服布料,不能自已地大哭起來。
哭聲在寧靜的夜晚格外地悽愴,除了她的哭聲彷彿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的聲音??墒蔷瓦B莫語嫣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哭得那麼兇,哪怕是以前受了再大的委屈時也從來沒有過這般的悲傷,如今到底是爲了什麼,她要如此不能自拔……
她真的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子,她本以爲自己是早已經放下的事情,到如今才發現那隻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方式,到最後的結果卻只是越陷越深而已……
怎麼會這樣子……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停止了,空氣裡又恢復了最初凝固的沉默,沉默了晌久,方景言發現胸前的莫語嫣似乎再沒有什麼動靜,他奇怪地探下頭去看個究竟,結果……
卻聽到了輕微的鼾聲……和某隻類似睡熟了的小豬……
方景言無奈地苦笑了下,想不到她居然睡著了,他本來打算看她哭完冷靜下來之後會有什麼舉動,可是她竟然選擇了這麼一個讓他失望的方式,哎……他還是把她想得太過偉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頭撤離自己的胸口,然後稍俯下身去把語嫣攔腰抱起,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去。明明看她今晚喝了那麼多酒可是身子依然很輕,哪怕是剛纔都吐完了也還是沒有多少重量,這甚至讓他覺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如若不是懷裡隱隱有專屬她的溫度傳來,估計他真要以爲這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了。
回到那個停車的地方,方景言輕手輕腳地把莫語嫣在車裡安頓好,接著回到自己的駕駛座上,開車往自己家裡駛去。